总管觉得南箕从宫里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虽然吃喝一切正常,举止行为也一如既往,但就是过于平静,平静的让他后背有些发凉。

他总觉得南箕身上罩着铁笼,一旦牢笼轰塌,那难以想象的可怕东西便会暴露在人前。

总管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血腥味,他甩了甩头,劝自己不要太紧张,待心弦稍稍平静之后,他捧着关切的笑容,大步走了过去。

“二少”

南箕抬头看他,两只手鲜血淋淋,衣服上也溅的都是血,那血量着实惊人,不晓得的还以为南箕行凶杀了人。

总管心弦一揪,冷意顺着脊梁骨往后脑勺冲去,若不是咬牙强撑着,这会子怕是眼前一黑,直接抽了过去。

“二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原来刚刚闻到的血腥味是真的....

南箕漠然站起身来,将那条已经开膛破肚刮的干净的大鲤鱼递给了他“做汤。”

总管心有余悸的接了过来,南箕蹲在水边洗手,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公子,这鱼是从哪儿来的?”

“抓的。”

“抓的..”总管只觉得这话有些不对,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鱼不应该是钓吗!为什么会是抓?

无意一低头总管突然发现鱼肚子上有个一指宽的圆窟窿,他奇怪道“这鱼肚子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贯穿了....”

南箕恍若未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便走,总管拎着鱼去厨房,刚走了几步余光无意瞟到了什么,他又折了回来,不看还好,一看冒了一身冷汗。

整个鱼池变成了血池,所有的鱼都翻着白肚皮漂在水面上,死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暗红的鱼尾随水波中轻晃,失去光泽的鱼鳞斑斓的像是死尸上的尸斑。

所有的鱼都有着同一个特征,那便是它们的肚子上都有一个血窟窿。

总管终于忍不住,转身扶着树干呕起来,那密密麻麻的斑斓和从血窟窿中流出的肠子不断在他眼前闪过,腥臭的味道灌了他一嘴,恶心的他胃里酸水直冒,总管踉跄着逃离了鱼池,一路上不住的干呕。

想他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头一次被死鱼给激的一身冷汗。

总管边吐边骂:他娘的,这辈子都不吃鱼了!

南箕站在太子府门口,仰头看着梁上的牌匾,将那透着温柔的大字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走了很久,从太子府走到外城,从外城走到城门口,当他站在城门下时天色已然暗沉,一余红轮恹恹的半沉在天穹尽头,黑暗蔓延在红轮周围,一点一点吞噬着它的光芒。

南箕漠然的看着落日,心里平静如一潭死水,风拂面而来,激不起一丝波澜,平静的像是结了冰。

他站在城门下,看着余晖一寸寸陷入地下,天空被黑暗笼罩,陷入一片死寂,他站在城门下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了城门上锁的声音,他终于有了动作,踩着砂砾离开了竖沙。

该回地宫了。

南箕这样想,虽然他并不觉得有人能闯入地宫,但他此刻不想再去别处,只想呆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狼啸突然出现,惊得夜枭扑腾着翅膀躲进了云层中,林朝光打马回来,对林桉说“将军,前面有人。”

林桉虽然刚刚及冠,是林家军中较为年轻的小辈,但他自小便在营中养着,深谙兵法,而且心思又缜密,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将良才。

今晚无月无星,天沉的像是要塌下来般,他抬眸眺望,沙丘尽头一片昏暗,在那化不开的夜色中似乎隐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林桉御兽有方,自身也有着野兽的警惕和敏感,他当机立断下了命令“撤退!”

林朝光不依“将军,竖沙违反旧约,不但暗中与晟国勾结,还企图攻打咱们鄯善边界,如此不守规矩,咱们得给他一些教训。”

他说的没错,而且这是林桉为将后遇到的第一场战争,若是处理不好,不但手下的兵不会服他,而且老将军也会质疑他的能力。

狼啸声再次传来,林桉敏锐的从中寻到一丝颤意,他问道“前方来了多少人?”

“看不清!”今晚的大漠像是被黑雾笼罩了一样,他根本没法看到对方来了多少人“但我没有听到马蹄声,来的有可能是步兵,而且人不多。”

林桉沉默片刻,说道“放隼。”

林桉的野兽本能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而且他从啸声中听到了怯意,他们放出去的可是年轻的头狼,前方来的到底是什么,竟能让头狼感到害怕?

今天的金飚有些奇怪,放飞后竟然一头扑到林桉肩上,不管林朝光怎么引诱,它愣是缩着脚不愿意去前方探路,林朝光最后恼了,抓住它往空中一扔,金飚在他们上空飞旋两圈迟迟不去,与其说最后飞了回来,不如说是它又躲了回来。

林桉抬起胳膊接住了它,看着它炸着羽毛瞳孔颤抖,心中的不详更是强烈了。

“好了别怕。”

林桉轻声安慰着,温柔的抚摸着它炸开的羽毛。

林朝光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它一眼,调转了马头“我去!”

“回来!”

林桉厉声呵斥“召回白雾,我们立刻回营。”

林朝光不甘心“哥!边关死伤惨重,此事若是被爹知道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林桉道“天塌下来我担着,快把”

话戛然而止,林桉猛地抬眸,目光警惕的盯着前方,盯着那浓黑的夜色,林朝光正要说话时林桉突然抬起手止住了他,他摸到了腰间的鹰哨,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手有些苍白。

林朝光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们的战马耳朵背着,紧贴在鬃毛上,四蹄呈八字站立,身体紧绷向后倾着,若不是上面坐着人,怕是早就一个个的扬蹄跑了。

他们的战马是经过严格挑选训练出来的,而且还常年与狼群一同生活,它们早就适应了食肉野兽的气味,连狼都不怕的它们此刻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怂样!

林朝光抬眸看向前方,恍惚之中觉得周围安静的有些诡异,他思索半晌突然反应过来。

狼啸!

狼啸声没了!

黑暗中的未知存在让这位还没及冠的少年颤起手来,少年头一次知道害怕,这种害怕与真刀真枪,生死拼杀时的感觉不一样,是那种面对庞大巨兽根本没有能力反击,连逃生的几率也渺茫的害怕。

“哥”林朝光的声音颤在空中“白雾怎么没声了?”

“你没闻到血腥味吗?”林桉出奇的冷静,他一手拿鹰哨,一手向黑暗举起了弩“有什么东西正往这边来,一会你自己机灵些,能跑就跑,别管我。”

林朝光一下子心凉了,这么多年他跟林桉不知遇到了多少艰难的大战,但林桉从未有过一次劝他离开,今天这么一说,反倒有种交代后事的错觉。

“哥,我们现在就走!”

“来不及了!”林桉的手放在扳机上,目光凝成了一根线,一旦有人碰触,箭立刻就会射出,对方就是不死也得吃点苦头。

林桉紧盯着沙丘尽头,说道“他速度太快了!”

众人紧绷着心,目光整齐划一的盯着前方,风从黑暗中涌来,血腥味从若隐若现陡然变得浓郁,激的他们手脚冰凉,冷汗直冒。

战马不安的踩着沙砾,暴躁的喷气声在他们耳边起伏。

突然一声异响传来,很轻很弱,他们凝气细听。

那是人踩在沙子上的声音。

那声音几乎弱不可闻,轻的险些匿在风中,但那声音靠近的速度却很快,从遥远的模糊到清晰咫尺不过肘腋而已。

众目睽睽之下一人从黑暗中走出,巧的是,月光也从云层透出,将他那丧服照的触目惊心,他缓步走来,身上透着浓烈的血腥。

孤魂恶灵。

林桉看到他后冒出的第一想法便是这个,虽然只有一个人来,但他心中更加确信一件事。

这个人很危险。

他身上的血腥味太浓了,应该不止是杀了白雾一匹狼,与其说是人,不如说他是游**在沙漠里的恶灵,一路游**的同时也展开了残忍的杀戮,林桉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似乎已经看到躺在他身后那数不清的尸体。

南箕巡睃一周,目光落在了举着弩的林桉身上“那狗是你的?”

他声音很冷,一开口便让战马哆嗦了起来,他说“我心情不好,它又太吵了。”

剩下的不必言说大家也都明白了,林朝光紧张的咽了口水,他看着林桉,发现林桉紧握鹰哨,手心似乎出了汗。

“你是太子府的人。”林桉认出他身上丧服的衣料,不是太子府至亲没有资格穿这身衣服。

林桉问他“你是太子的什么人?”

南箕没有回答他,眸中冷的波澜不惊“让开。”

让他走!快让他离开!

一个声音在林桉心中疯狂的喊叫,他体内的野兽本能也在催促着自己放他离开,但就在他想要为其让出一条路时,另一个声音突然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不能放他!他太危险了。

南箕突然轻咦一声“我认得你,你是鄯善国的人。”

林桉的画像他曾见过,而且澜清曾说过,他与此人打交道时险些丢了性命。

南箕说“你曾伤过我的兄长,还险些要了他的命。”

林朝光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竖子的中原结拜兄弟,这话说的倒是不公,他当初也伤了我哥的!”

林桉低声呵斥“住口!”

虽然林朝光说的是实话,但林桉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决不能惹怒此人。

“竖子?”月光在南箕眸中落下一层寒霜,看的林桉只觉不好,南箕目光落在林朝光身上,平静的说“道歉。”

林朝光将头一昂,啐道“我呸!他什么人,也有资格让本少爷道歉,要不是当初本少爷手下留”

“阿辰!”

林桉呵斥“退下!”

林朝光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了嘴,林桉对南箕道了歉,但南箕的目光始终落在林朝光身上,南箕说“让他道歉。”

这是绝不可能的,林桉太了解这个弟弟了,他这样性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对昔日宿敌道歉,他对南箕作揖道“我与太子也算故交,太子如今战死沙场,我等自是尊重逝者,舍弟多有不是,我替他向太子道歉。”

南箕目光终于离开了林朝光,他看着林桉,林桉也看着南箕,两人沉默对视,一时间空中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南箕叹了口气,似妥协了般,就在众人以为此人接受了林桉的歉意时,林桉几乎条件反射的踹向林朝光战马,于此同时扣下了手中的扳机。

南箕叹息声未停,他无奈似的闭上了眼睛,一道寒光从他袖中飞出,那白光的速度太快了,不但撞飞了林桉的箭还在空中一个急转冲向了林朝光。

“阿辰趴下!”

林朝光闻言趴下,将脸埋在了飞扬的鬃毛中,林桉扣下扳机,利箭撞偏了寒光。

那寒光好似毒蝎的尾巴,锋利的毒针在空中回旋,它调转了势头,狠狠的刺向林桉的脑袋,林桉滚下战马的同时吹上了鹰哨,尖锐的声音击碎了空中的死寂。

南箕紧了眉“没你的事,让开!”

林桉堵在他面前,一手举弩,一手拿哨,他看着南箕,目光坚定如石,身后传来林朝光打马跑回来的声音,林桉没有说话,他的亲兵却领会到了他的想法,调转马头,强行带着林朝光离开。

林桉看着南箕,轻声道“我是他哥,他的过错我来承担,要怎么做才能不追究这件事?”

“竖沙太子是我兄长。”南箕说“我待他,如同你待兄弟。”

这就是没得谈了。

庆幸的是他们今天准备充足,即便杀不了眼前人,也能逃离困境。

鹰唳惊空而来,黑压压如同乌云,将月光遮得严严实实,与此同时狼群赶来,这些狼同战马一样披着盔甲,能够抵挡刀剑的同时不会限制它们的进攻,它们的爪子上闪着幽光,似乎抹了毒。

随着哨声的催促,猎鹰和狼群几乎同时扑向了南箕,林桉翻身上马,向众人喊道“走!”

拖不了多长时间!

即便此时的局势有利于他们,但林桉心中明白,这些狼和猎鹰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个穿着丧服,看似普通至极的人,他才是最危险的野兽。

异响从身后追来,那声音低沉且冷,压得风抬不起头,只能贴地而行,哀鸣诡异非常,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林桉听到了声音,心中咯噔一声,**战马疾奔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扬声喊道“快捂住”

没等说完眼前突然天旋地转,他狼狈滚落地上,吃了一嘴的沙子,他慌忙爬起身来,发现战马躺在地上痛苦的嘶鸣,它想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它使劲在沙丘上挣扎,似乎想将什么东西从身上蹭下来。

不止是它,所有人的战马都倒在了地上,痛苦的挣扎嘶吼。

正当林桉疑惑时,一人突然大叫起来“毒虫!将军是毒虫!”

那人突然惨叫起来,不住的抓挠着自己,似乎身上奇痒无比,他把自己抓出了淋淋血痕,鲜血糊了他一脸,看起来实为骇人,即便如此他还是发了恨的往身上抓去。

他边抓边在地上打滚,凄厉的惨叫声让他们汗毛耸立,冷汗直流。林桉跑去时那人已经没了气,一张脸抓的血肉模糊,空****的眼眶里流着乌黑的血。

林桉强忍着胃里翻滚,借着月光目光在他身上扫过,终于他看到一只黑虫顺着盔甲的缝隙往外爬。

“点火!”林桉认出了那虫,它们是地下与尸体为伴的毒虫,一旦被咬便难逃一死,好在这虫厌光厌火,他们不至于对其束手无策。

风突然躁动起来,空中血味浓烈的有些呛人,林桉听不到猎鹰扇动翅膀的声音,也听不到狼啸声,前方静的让人心里发怵。

林桉有些慌了,他吹响鹰哨,前方依旧没有动静,当他再次想吹响鹰哨时一道寒光突然从黑暗中冲出,像支飞矢,向他面门射来。

林桉整个人向后仰去,那链子与他鼻尖险泠泠的擦过,就在这一瞬间他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与此同时他心中仅有的一丝执着彻底粉碎,只剩下了惊心怯意。

南箕从黑暗中走出,眸中多有不悦“你的东西真的很吵。”

林桉看着他微垂的衣袖,惊魂未定道“你是尧光族的人。”

“可惜了。”南箕慢慢抬起手,袖中寒光闪烁“我本不想伤你性命。”

林桉心里一沉,只道不好,他吹响鹰哨的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身后众人纷纷拔刀跟着林桉一起冲了过去。

空中好静,鲜血染得砂砾有些发黑,在月光下犹如一块黑斑,密集的斑斓看着让人头皮发麻,南箕闲庭信步般走过满地尸体,路过林桉时突然停了下来,林桉躺在沙丘上,手还僵持着举刀的动作,他的胸口有四五个血窟窿,尸蜣聚在那啃噬着血肉。

“我没想杀人。”南箕与他对视,黑眸冷如冰石“若是你兄弟肯道歉的话,我也许.......”

南箕想了想,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就算是林朝光肯向澜清道歉,他就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南箕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再次闯入静地,林朝光看到一地狼藉,他几乎是从马上跌落下来,亲兵来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他脸色苍白的在尸体堆里徘徊,终于在沙丘顶端找到了林桉,他一把夺过亲兵手中的火把,疯了一样嚎叫着。

火光最终逼退了林桉身上的尸蜣。

此时的林桉已被尸蜣啃食的面目全非,有些地方已经露了森森白骨,林朝光抱着他,喉咙中哽出了野兽哀嚎的呜咽声,身后亲兵寂静如石,心碎的哽咽声在沙丘上久久不散。

直到天边出现了鱼肚白,亲兵上前提醒“小少爷,此地不宜久留。”

林朝光擦去眼角的泪水,他抱起林桉,目光越过沙丘,看向天穹尽头冒出一角的竖沙城门。

他目光中透出了林桉常有的冷静,某一瞬间亲兵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林桉的影子。

林朝光抱着人转身上了马,他对亲兵道“送帖子去风音阁,让他们查查现在尧光族里还有谁在用双锋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