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龙骨坡,刚走一半,高坡上倏然响起了轰雷声,嘉木巴拔了刀,目光锐利的在周围巡过,几个巨大的黑影从高坡滚落,那东西速度很快,轰响声刚传来,黑影已至身前。
嘉木巴喊道“有人偷袭,快带太子殿下离开!”
话音未落轰隆声已至身前,大石在地上砸出了深坑,不少亲兵被砸死在大石下,一声惨叫都没有,尸骨更是直接砸成肉泥。
嘉木巴迅速清点还活着的人,三言两语交代了作战计划,几人蓦地分开,像是炸开的烟花,顺着坡面向上冲去。
站在坡顶的乌乐笑出声来,轻声道“还得是他,反应真快,这么短的时间就察觉到咱们南边有可破之机。”
站在一旁的汉子边向下射箭边问他“少爷,这太子不都死了吗?咱们还有必要埋伏吗?”
那些亲兵刚从战场上下来,无论是警惕性还是身体的反应能力都超于常人,汉子连射几箭竟然都被躲了过去,乌乐从箭筒里拿出一支箭,缓缓拉开了弓,他轻声道“当然有必要,不亲眼所见,谁能保证太子真的薨了。”
箭羽挟着尾声冲将出去,一箭射穿了亲兵的脑袋。
汉子“嚯!”满脸都是佩服“少爷好箭法!”
“别的全都杀了!”乌乐再次拉开弓,对那汉子道“嘉木巴别动。”
汉子“我记着呢!再说您不是早就交代过了吗!没了他,谁来替咱们六公子顶罪。”
乌乐没有说话,箭羽从他手中锵的一声冲出,将一名已经杀上来的亲兵又射了下去,长箭穿过他,带着一线血珠狠狠的钉在石缝上,箭身半入,温热的鲜血溅了嘉木巴一脸。
乌乐倒吸一口气,闯了祸的孩子一样“糟了!”
嘉木巴看着石头上微颤的箭身,征了一瞬,猛地向乌乐这边看来。
汉子喊道“少爷,有人冲上来了!”
“看见了!”乌乐扔了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从高坡上跳了下去“我来拖住他,你们快去验尸!”
一刀一剑猛地相撞,在夜中迸溅出凛凛寒光,嘉木巴怒喝“果然是你!你又要帮着那老东西做什么!”
乌乐胳膊微斜,嘉木巴余光瞄到一点白,他警惕的向后退去,在他后退的同时,乌乐抽出绑在胳膊上的短剑,若非他后退的快,短剑怕是就要划破喉咙了。
乌乐手持双剑,面色轻松的对他笑“你就是再不想与他有瓜葛也得称他一声老将军才是,这么叫人可不礼貌。”
“呸!”嘉木巴挥刀砍来,愤愤道“他三番两次害殿下,还指望我对他尊重,做梦!”
乌乐踢开了他的手腕,短剑在嘉木巴的盔甲上留下一道不浅的划痕“舅父只想扶持正统上位而已,他有什么错!这与你追随贤王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乌乐一个滑步闪开,脖颈与刀刃险泠泠的错过,他脚尖深入土中,将一把碎土往嘉木巴脸上踢去,趁着他视线受损,双剑猛地上前,一刀砍在了嘉木巴的胳膊上,刀猛地坠落,鲜血从他伤口汩汩流出。
剑架在了嘉木巴的脖上,乌乐将人逼入隅角,嘉木巴处于下风,只要乌乐手中稍稍用力,他的脖子便会立刻被割开。
乌乐目光冷冷的看着他,声音中透出一丝怒意“你刚才是真想杀了我呀!表哥。”
嘉木巴怒视他“难道你没想过要杀我!”
“咱们俩若是在这掰扯,怕是争到天明都扯不清”乌乐说“不如你告诉我,太子到底有没有死,只要你说,我立刻就放你走。”
嘉木巴“薨了,被敌军大将一锤子砸死了!”
乌乐胸膛震动,笑声穿过滚石的轰轰声“还想骗我,六公子的信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那信你看了?”嘉木巴神色如常,瞧不出一点异样“那封信是我写的,为的就是让你们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大王爷这条线你们注定搭不上!”
他们想除殿下,又不想让伊拉了塔沾上污点,这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既然他们敢做,他就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殿下薨了,伊拉了塔必须陪葬。
“嘉木巴!”
乌乐一拳将他的头打偏,怒道“嫁过去的可是你的亲姐姐,你这么做是害了她!”
伊拉了塔护主不力是重罪,他一旦被罚就意味着将军府无人可用,彻底成为了废子,而一个女人没了婆家的撑腰,她在王府的日子如履薄冰,甚至还会被人赶下堂去。
嘉木巴啐了乌乐一口血沫子,目光凌厉的盯着他,他一目见了血,这一瞪极为骇人,他一字一句的说“到底是谁害了她,我?我是她亲弟弟,会不知道姐姐想要的是什么?乌乐,别跟我说红格尔出嫁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老将军有女儿,不止红格尔一个,可为何嫁出去的偏偏只能是她。
乌乐不知道是气过了头还是被他问的哑口无言,一连几个你后竟然语塞了,嘉木巴又说“边关战事吃紧,为何诏令上却独写了我的名字,我离开了,边关伊拉了塔一人独大,上战场立功的全是将军府的人,至于太子府的兵除了护送棺柩,剩下的都被他调去押送辎重,乌乐你当真是厉害,为了捧你表弟上位,不惜动用宫中那枚暗棋!”
嘉木巴冷笑道“你以为你的忠心会有用?告诉你,镇国将军最拿手的就是卸磨杀驴,只要事情妥了,他转过头来第一个解决的就是你!”
“你觉得我没有想过这种事吗?”乌乐手中微微用力,鲜血立刻顺着剑刃流下,滴落在他手上。
乌乐问“告诉我实话,殿下到底有没有死?”
嘉木巴突然笑了,对乌乐轻声道“你自己去问他吧!”
疼痛突然从后背传来,乌乐被人一脚揣在腰上,整个人不受控的摔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山石上,他疼的眼前发黑,直吸凉气,亲兵欲上前补刀却被嘉木巴一把拉住“护送殿下要紧,咱们快走!”
亲兵应下,向马车疾奔的方向跑去,嘉木巴捡起刀,对乌乐道“你还是别去问了,殿下的事回头我烧给你。”
“嘉木巴.....嘶!你这个蠢货!你给我回来!”
乌乐挣扎着站起身来,但背后的伤疼的他直不起腰,他撑着剑佝偻着身子,死死的盯着那个冲入箭雨的人,眸中满是愤怒。
混乱之中一声马嘶突然传来,乌乐心道不好,他忍着剧痛爬上高坡,在乱石箭雨中看到一人打马闯进了龙骨坡。
“红格尔....”乌乐一把抓住前来为他上药的随从,问道“她怎么会亲自来!入口的守卫怎么没拦着?”
乌乐虽是竖沙人但性情温和,又素来以礼待人,被人称为文雅之士,头一次当众发了火,冷了语气,自是让人吓得不清。
随从不敢隐瞒,将所有一切都说了出来“是六公子!六公子传信与姑娘,姑娘知道了太子薨了的消息,入口的守卫都在,但实在拦她不住,这才让姑娘闯了来。”
“伊拉了塔!”乌乐眸中骤冷,目光凌厉似箭“他还真看出来了,以往是小瞧了他!放信号,咱们撤。”
随从小心翼翼的问“不验尸了吗?”
“验。”乌乐看着那疾奔而来的人,唇畔勾起一抹轻笑“表姐会帮咱们验的。”
嘉木巴看到有人打马冲向马车,但夜色深重他没有看清是谁,情急之下夺过亲兵的弓就搭了箭,箭羽锵的一声冲出去,那人猛地从马上跳起,反手一抓将箭抓到了手里,对方一露功夫就被嘉木巴认了出来。
而对方也认出了他来,红格尔弃了马跳上车,驾车的亲兵正要动手就被弯月刀架在了脖子上,红格尔目光都在灵柩上,并没有看他“我是嘉木巴的姐姐,过来看一眼,你好好驾车,不然要你的命!”
换做旁人亲兵自是不敢信,但红格尔与嘉木巴实在是太相像了,一眼便能看出是亲兄妹来,尤其是生气时威胁的口气,亲兵似乎信了她的话,将头一点,老老实实的驾车。
这辆马车是特意为了回程改造的,车厢极大,不但能放下灵柩还能坐下五六个人,红格尔看着灵柩,眼圈瞬间红了,她想推开棺材盖看他最后一面,但她手颤的厉害,不但没能推开,反而被划破了手。
“姐!”嘉木巴跳上了车,心疼的抱住了跪在灵柩旁泣不成声的人,红格尔拽着他的衣领质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当时又在做什么!”
嘉木巴想给她擦眼泪,无奈自己一手的血,他手足无措僵在那不知如何是好,驾车的亲兵递了一方帕子给他,嘉木巴感激的道了一声谢,慌忙用帕子给红格尔擦眼泪。
母亲去世时她没有哭,一力承担房内琐事,照顾只比她年幼几岁的弟弟。姨娘欺负他们时,她也不哭,总是挡在嘉木巴身前护着他。后来她出征,逼退外敌,受伤险些身死战场,所有的不堪痛苦都没见她掉过眼泪。
她坚强的像个不败的战神,就连天可汗都夸她是勇士,是竖沙的骄傲,嘉木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姐姐会哭,哭的这样可怜无助,为他遮风挡雨的人竟然变得这么脆弱。
“姐别哭了,晟兵狡猾,边关的仗很难打,我们...我们....”
嘉木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能抱着她给她擦眼泪,出了龙骨坡后马车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没了高坡阻挡,月光从翻飞的窗帘中透了进来,在那灵柩上落下冷凄凄的白。
红格尔无意一觑突然止了哭声,她从嘉木巴手里夺过那方帕子,窗帘翻飞的厉害,车厢内忽暗忽明,尽管光线暗淡,那帕子仍能看的清楚。
是一方红帕,帕子一角绣着一簇洁白的梨花。
样式普通,绣工也粗劣,但出奇的干净,他们日夜赶路,个个跟泥塑了似的,能掏出这么一方净帕当真是不容易。
红格尔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她反手揪住了嘉木巴的耳朵,嘉木巴哎呀哎呀的惨叫,下意识的向红格尔求饶“疼疼疼...姐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虽然他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此时道歉是上上策。
“好哇!这才离开多久,你竟然敢骗我!”红格尔目光一转,刀子似的落在驾车的亲兵身上,原本稳稳当当的马车突然跑的有些慌乱,七扭八扭喝了酒似的。
红格尔也不说话,只管看着那亲兵,手里的力气倒是越发的重了,嘉木巴的惨叫声逐渐凄厉起来。
不知是嘉木巴的惨叫声过于渗人还是那目光太戳骨了,亲兵实在坐不下去,他取下头盔转身看向红格尔,冲她露出一个温润熟悉的笑容。
太子府
虽然已是夜深,但府内灯火通明,人影重重,前来吊唁的客人三五成堆在院里低声说话,丫鬟仆人穿梭其中,为他们端茶倒水,总管忙完了后院的事便来前院招呼客人,两个门房守在大门口,一个负责迎送客人,一个在册子上登记客人的身份和带来的东西。
前院忙得不可开交,至于后院不但安静,而且人影稀少,偶然有人穿过长廊,也只是回来取东西,拿了东西后又匆匆忙忙的赶去前院。
无人看守的后门突然被人从外撬开来,门扉轻开,一人走进院内,他手里捧了东西,进了院后便将东西放在地上,转身将门又关了起来。
他捧着的是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着四四方方的木盒,从外表看来就像个装供品的盒子。
他微低着头,快步穿过长廊,在花园一角稍稍停顿,确定周围无人后脚下一转,走进了景啟的跨院。
苏韫玉正在屋内作画,画中幼虎憨憨可爱,正撅着屁股准备偷袭一只山羊,山羊此时正在悠闲的吃着青草,对即将发生的大祸丝毫未察。
那人悄声走近屋,转身便关上了门,他没有说话,动作也极轻,进了屋后就在珠帘外候着,安静像是一道阴影。
苏韫玉描画好虎须,将笔放入笔洗中,墨色瞬间晕开,大团黑丝迅速扩散,似呼啸而来的云翳,将水染得漆黑。
苏韫玉端起杯子吃茶,那人听了动静自知可以上前,便捧着托盘走进室内,恭敬的向他行礼。
“属下见过太子殿下。”
苏韫玉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任务完成了就行,干嘛还亲自送来,你义兄做事也太谨慎了些。”
那人抬眸,露出一张稚嫩青涩的脸来。
少年中原人的打扮,模样也清俊,鹿眸中透着几分未涉世的单纯,腰间别着一把折扇,折扇的白穗上坠着一颗碧色玉珠,他跟那珠子一样可爱讨喜,像个玉碗里养大的娇少爷。
“兄长说了,这是您交代他办的第一桩事,得稳妥才行。”柳长青轻笑,这一笑就像个弟弟在跟哥哥撒娇,很惹人喜欢“东西已经洗净做了处理,不会让您觉得不适的。”
若不是知道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苏韫玉怕是真的要信了他那由内而外透出的单纯。
苏韫玉吃了一口茶,示意他打开木盒,木盒打开后骇然露出了一张人脸来,原来这盒子里放的竟是一颗人头。
苏韫玉笑出声来,柳长青立刻察觉不对,轻声问“殿下,错了吗?”
“这不是竖沙太子。”苏韫玉端着杯子,脸上还带着笑,根本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他说“只是他的亲兵而已。”
柳长青立刻请罪“我们兄弟办砸了事,请殿下罚!”
“罚是后话,眼前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竖沙太子去了哪儿....”
柳长青细细回想,在记忆中捕捉到某个节点“灵柩!主子,护送灵柩的亲兵有问题,竖沙太子说不定就藏在其中!”
“那他这是回来了呀?”苏韫玉道“也是!他的心上人另做他妇,他不回来也不可能,只是为何要偏偏以死人的身份回来呢?”
他想不通,现在也没时间去想,火烧眉毛只能顾着眼下,苏韫玉道“不管他打算的是什么,都不能让他活着进内城,我要他身份坐实,躺着回来。”
柳长青“属下明白!”
人已经退到了门口,苏韫玉突然又把他叫了回来“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的主意。”
苏韫玉看着画上的小老虎,笑容中透出一丝残忍“死在外面也太轻松了些,你暂时不要管他,就让他进城好了!你现在立刻去残天门,帮我盯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