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武功不低,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人砍了数刀,挣扎时从高坡上滚了下去,脸埋在土中,周围雾气浓郁,众人看不清他的生死。
巴日斯本可远程射杀,给太子最后一击,但他转念一想抬脚从高坡上跳了下来,他想割下太子的脑袋,将这份投名状送的更漂亮一些。
巴日斯走到太子身边,拽着后衣领把人拉了起来,他生的虎背熊腰,个头又高,拎着太子跟拎个孩子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一拎他脸上的激动猛地一僵,甚至还变得有些奇怪。
“太子”虽然受了伤又被他拎着,但脸上却没有任何怯意,不但如此还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
巴日斯像是甩掉缠在手上的毒蛇般将人扔了出去,一脸的惊魂未定“你...怎么是你!”
“巴将军好无情啊!”
景啟在空中翻了个身,扔掉了澜清的外袍,稳当当的落地,他见了巴日斯很开心,像是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般“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见你时心里万般激动,你倒是无情,把我推得这么远!弄得我心里好疼啊!”
巴日斯脸色苍白,被吓的连连后退,但此处低洼,往后便是水潭,他退无可退,像只被逼到绝境谷底的犛牛。
犛牛巨大但死相已露,而他对面则是一头狡诈的狼,身上透着玩弄猎物的恶趣味。
阿吉赶来见两人僵在底下,一心想要谄媚攀高枝的他竟然擅自下达了命令“你们都下去,帮巴将军把贼子就地处决!”
众人受命跳下坡去,巴日斯这才反应过来,怒斥道“谁许你们下来的,快跑,去告诉大王爷,晟朝的铁掌将军就在”
话未说完那狼便扑了过来,他撕掉身上的伪装,掌下生风,刀如白虹,所过之处皆是一声始料未及的闷哼。
就连站在高坡上的阿吉也被掷来的长剑整个贯穿,顺着斜坡滚落下来,鲜血染红了整个坡面。
景啟抹掉溅在脸暇的血迹,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这些就是你教出来的兵?巴日斯,原来你变宽容还真不是我的错觉。”
景啟手里的刀是哈热木的,是竖沙常用的腰刀,但此刀偏重,他用着并不顺手,索性收入刀鞘,从死人堆里捡了一把还算合眼的横刀。
景啟饶有兴趣的挽了个刀花,似乎挺满意这把横刀,他对巴日斯抬起下巴一点“林子里寒气重,咱们俩也热热身,暖和暖和!”
这话说的亲切,被让他听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两年前他也说了同样的话,代价便是一万多条人命,而他连降三级,险些被当逃兵处置。
景啟是他时隔两年的噩梦,自此上次战败后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被那血色梦魇惊得一身冷汗,如今正主站在面前,巴日斯早已吓得失了神志,看着饿狼步步紧逼,他四肢冰凉麻木,竟是一点也无法控制。
毫无斗志的犛牛又生出了逃跑的念头,可身处绝境,他退无可退,白虹凌空劈来,寒光照亮他那惨白的面容,生死攸关之际巴日斯不知哪里生出了勇气,竟然挥着偃月斧来格挡。
“哇!”景啟眼中一亮,像孩子看到了新玩具“巴将军当真是恋旧,竟还在用它?”
巴日斯原先是前锋大将,靠着一双斧子在战场上扬名立威,一入战场他就像是被激怒的犛牛,横冲直撞,将敌军的大阵毁的溃不成形,就是晟朝边关的老将军也忌惮他,他是战场上最为骁勇的大将,是晟朝军难以啃下的硬骨头,直到后来铁掌将军的出现,才彻底将这头疯牛掀翻在地,毁了他引以为傲的双角,让他威风不再,狼狈逃跑。
巴日斯一挥斧子,向景啟冲了过去,与此同时他用官话骂了一句“竖子母婢!”
这话他是跟中原一位秀才学来的,具体意思他不知道,只晓得是句骂人的话,此话一出景啟脸上的笑瞬间冷却,横刀砍在斧刃上,景啟以蛮力相撞,将人高马大的巴日斯硬生生的逼退隅角。
“收回这句话。”景啟手中发力,巴日斯的斧子被横刀死死的压在胸口,一寸也没法前进,巴日斯被斧头硌得生疼,只觉那生铁快要穿破他盔甲,扎进他肉里。
景啟目光冷意刺骨,戳的巴日斯心中发怵“我母亲是为百姓而死,她的伟大无人能及。”
横刀倾斜,刀面映出了巴日斯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横刀一寸寸前进,斧刃和刀刃相砍的地方有些变形,似乎马上就要出现缺口,一同损伤。
眼看刀刃就要划向自己脖颈,巴日斯爆发了蛮力,一斧子挥开了横刀,他气喘吁吁的瞪着景啟,大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恐感。
景啟手中横刀已经砍出了口子,巴日斯的斧子倒是没有受损,斧刃光滑锋利,如新铸般,只是拿斧子的那双手颤而苍白,没了旧日的威风。
巴日斯喘匀了两口气,经此一战他倒率先冷静下来“铁掌将军,萧王殿下,您的母亲的确是伟大,只不过她所救下来的那些人可曾真心感谢过她?那些人恨她入骨,辱骂她的歌谣在晟朝大地传唱了数年,若不然您的母亲怎么可能会以罪人的身份死去,而你,天定的皇帝,居然被老妪和小儿踢出了皇都城,来边关饮风咽沙,成了无处栖身的孤鹰!”
巴日斯道“你是勇士,是孝子,但生不逢时也生错了地方,晟朝从未尊重过你,将你拴在边关,看门狗似的待你,你却要对他们付之真心,这与你母亲当年之举又有何异!王爷,你不如听我一句劝,放弃了那无情之地,与我们并肩,我们有兵有粮,可以帮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你也可以接你母亲回皇陵。”
景啟充耳不闻,只顾得掂量着手中刀,想扔又有些不舍得的,毕竟难得找到一把还算是趁手的。
巴日斯对他道“一年前你在战前立下豪言,说要在十年之内打下我番族十国,如今你与竖沙相战一年,我边关依旧坚固,即便是你带兵,我竖沙又何曾有过一个逃兵。你应当能感觉的出我竖沙与晟朝的不同,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帮你,待你为晟朝皇,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边关永世交好。”
“不对吧!”景啟轻划刀背,笑道“你不就是当着我的面逃跑的吗?”
巴日斯面上尴尬,没等再开口就被景啟一刀砍退了几步,景啟边砍边说“而且你说错了,我呀不是被人踢出来的,而是自己走到了边关,在这筑巢垒窝,虽是简陋,但干净,老子呆的舒服!”
话到尾声他的横刀已经断成了两截,景啟伸手抓住撞飞到空中的断刀,回身便是一甩,巴日斯挥斧砍去,砍飞断刀的同时胸口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巴日斯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断掉的刀身已然深入他胸口。
景啟似乎还不尽兴,握着刀柄慢慢施力,在巴日斯的闷哼声中刀柄完全没入他胸口,景啟看着那双逐渐溃散的眸,对他轻声道“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在饮风咽沙,而是享受,只有在这,我才能活的开心,彻底尽兴!”
巴日斯的尸体随着水波远去,景啟蹲在水边洗手,洗着洗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怔过水面,追随着已经看不见的身影。
他道“在林中我虽然认出了你,但你并没有看到我,只要我躲一躲不暴露身份,你就不用非死不可,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抱歉了!”
景啟爬上高坡正好遇到一路找来的哈热木跟澜清,他受了伤,两人身上又都没带药,着急忙慌的带他回太子府,上药疗伤之后,三人皆已疲惫,回自己的院子就休息了。
景啟在**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当月上枝头,第一缕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枕边时,景啟猛的从**坐起身来。
“糟了!”
南箕!
南箕还在温泉里泡着呢!
“殿下不好了!”
澜清刚起床,正喝茶解困,哈热木慌慌张张的跑来,险些脚下一绊撞翻了他的杯子“二公子要活煮了三公子!”
“二弟要煮了,等等!二弟?二弟是怎么回来的?”
难怪昨儿的车厢这么宽敞,感情是忘了一个人!
“是三公子打马接回来的!”
澜清奇怪道“既是三弟接回来的,二弟应当感激他才对,为何要煮了他?”
哈热木道“原本是感激,但三公子一时说漏了嘴,二公子知道自儿被三公子算计,当场变了脸,将人打了一顿后绑了起来,说是要给三公子也洗个温泉浴,可是一转眼他让人架了锅,抱了柴火,那哪是洗澡呀!分明是要煮人!”
坏了!
澜清连忙往外跑,一出门就看到一股浓烟从跨院冒出,像一条黑龙,张牙舞爪直冲天际,待两人赶到时,南箕已经掀了锅盖,烧红的大铁锅里沸腾着开水,而景啟被打的鼻青脸肿,绑了手脚堵了嘴扔在柴火堆上,他看着铁锅呜呜挣扎,像条被捞上岸的胖头鱼。
澜清和哈热木进跨院时,南箕正往锅里扔葱姜蒜,他听到动静头也不回的说“大哥来了,要喝汤吗?”
景啟闻言挣扎的更厉害了,嘴里唔唔唔的求救着,南箕拿大铁勺再锅里搅了搅,转身走向景啟,澜清跟哈热木赶忙去拦,好说歹说劝了许久,南箕这才稍稍消气。
“要我不生气也行。”
南箕继续往锅下放柴火“让他跟我道歉。”
哈热木赶紧给景啟松绑,景啟吐出嘴里的帕子后立刻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出去,也不该把你忘在林子里。”
“不是这个”南箕说“昨天晚上其实你早就到了,为什么藏在一旁偷看我洗澡?”
澜清解绑的手猛地一顿,声音瞬间提高“什么!”
景啟嚎道“冤枉呀!你整个人被泡肿了一圈,我不仔细瞧瞧敢随便上前吗!”
澜清恍然大悟“原来是泡肿了,我还以为你一晚上吃胖了呢!”
南箕淡淡看了过去,澜清瞬间转移了目光,毕竟昨天将人忘记林子里的事情他也有份,南箕搅着锅里沸腾的开水问景啟“以后还骗不骗我了!”
景啟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道歉道的十分真诚“若再有下次,任你处置!”
南箕虽说原谅他了,但那烧红的大铁锅和翻开的水成了景啟的梦魇,吓得他不敢回自儿屋里睡,闹着跟澜清挤在一间房里,每天像是抹了胶一样,紧贴着澜清不离开,生怕南箕反悔又要炖了他。
澜清快要出征了,这两天交代了两人不少事情,临走之际将哈热木留了下来,生怕大王爷他们来找两人麻烦时府上没个人撑着。
临走那天澜清顶盔掼甲,高坐马上,盔甲掩盖了他的儒雅,添了几分武将的强势,两人跟着哈热木在城外送别,澜清率先打马出城,遥遥对两人摆了摆手,带着一众将士绝尘离去。
景啟目送许久,直到那漫天沙土归于净土,他才收回目光,一扭头发现南箕正看他,但两人谁也没说话,默默跟着哈热木入城回府,待周围没有闲人后南箕才开口说话。
“你似乎很不愿意大哥出征。”
景啟把糕点捏碎喂池子里的锦鲤,头也不抬道“出征素来都是九死一生,我自然不希望大哥去了。”
“不对!”南箕看着聚在一起争点心的鱼群,肯定的说道“你当时的眼神不对,虽然说不上来哪儿里不对,但我能感觉的到,景啟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景啟没有说话,把一整块点心都扔进了池子里,顿时引得池水沸腾,鱼群一片混乱,锦鲤们杀红了眼,一条巨大的长尾在水光中闪现,体格较小的锦鲤没个防备,被一尾巴甩上岸去,一条胳膊粗的大锦鲤蛟龙般从水下冲去,将点心一口吞入腹中。
大锦鲤甩尾悠悠离去,被甩上岸的小锦鲤惊慌的扭动着身子,渴望回到水池中,虽然它与水池近在咫尺,但不管它怎么努力,始终回不去。
锦鲤争食时溅湿了两人的衣摆,景啟离得很近,衣摆下湿的比南箕厉害,但他纹丝不动,半垂着眸,漠然的看着在脚下乱跳的锦鲤。
最终锦鲤挣扎累了,认命似的躺在他脚下,沾了泥的长尾湿漉漉的搭在景啟脚上,它的尾巴很漂亮,红纱一般,明明那样轻盈,却压得他抬不动脚。
鱼鳃扇动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它与景啟对视,目光中透出了审视的诡异,景啟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抵触,想要移开目光,但锦鲤空洞诡异的眼似乎有某种魔力,令他没法转过眸去。
一道绿影在他眼前闪过,脚上倏然一轻,他回过神来时那条锦鲤已经被卷回了池子里,它在岸上呆了太久,在水中缓了好一阵才恢复活力,尾巴一甩钻进了荷叶下。
南箕手持柳枝,反手一甩,柳枝做长鞭缠上了枝头,余力震颤枝头,引得叶落如飞絮,漫天飞舞。
南箕拍着手上的浮灰道“你不想说就罢!有一点我得提醒你。”
景啟垂眸看着飞落在水面的柳叶,听南箕说“你脑子笨,万事又后知后觉,想不通的事情赶紧说,过了点在说,便无用了。”
说罢转身就走,独留景啟一人站在池边。
这几日景啟一如往常,该吃吃该喝喝,唯独不与南箕同房休息,也不能说完全分开,因为景啟好似患了梦游症,晚上明明在自己房间休息,第二天一睁眼枕边躺着南箕,事态诡异至极。
但这等诡异现象也没持续多久,倒不是景啟梦游症病好了,而是哈热木为他带来了一个人。
景啟看着眼前少年,一脸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哈热木目光看向别处,有些尴尬的说道“是殿下的意思,怕你一人孤寂,找个人给你作伴。”
少年是中原人,看着比景啟虚长两岁,模样清俊难得,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淡且冷,像是夜中黑石,泛着坚硬的光。
明明做小伏低,却让人在他身上察觉不出一丝卑微,他似一支青竹,冲天的笔直坚韧,即便身边没有依靠,他也能孤身抵的住肆虐的风暴。
哈热木干咳一声,引回了景啟的注意力“人家在中原可是个秀才,平日陪着你读读书什么的,你也好有些长进。”
景啟看着他不做声,他倒也不怕,用同样的目光回看了过去,景啟顿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在哈热木疑惑的目光中,他下巴一抬,问他“你叫什么?”
少年行礼,身姿挺直,不卑不亢“苏韫玉。”
南箕见到苏韫玉时正是午后,景啟醉了酒躺在窗下的竹塌休息,枝条从窗外探进来,花影落在他微紧的眉心,苏韫玉取了安神香炉放在案桌上,他坐在床畔守着熟睡的景啟,见他眉心微皱便伸手为他抚平。
苏韫玉唇畔含笑,眸中温柔似三月天。
不知为何,南箕极看不惯眼前这一幕,将步子踩的重重的,隔的老远都能感受得到地板的震动。
苏韫玉摸了火星子般缩回了手,眸中也恢复了旧日冷漠。
南箕转眸看向景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苏韫玉上前一步行礼,将路挡住了,莫说南箕走不过来,就连看也看不到景啟。
南箕只觉得心中窝火,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苏韫玉温言回应,声音虽是不大,但字字清晰,流矢一样往南箕耳中扎。
他说“三少的人。”
自从上次景啟大半夜光着脚跑来后南箕便对哈热木所做的事有了了解,他自然也清楚眼前苏韫玉的身份,就是因为知道,他心里才不开心,看着苏韫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总觉得有一团气堵在喉咙,上下不通,憋屈的很。
“他的人?”南箕话中带刺,难得对人没个好脸子“下人还是奴隶?”
苏韫玉故意暧昧的说“只要三少愿意,做什么都行。”
南箕眉间一紧,正要说话,突然被一声沙哑打断。
“子良...渴”
苏韫玉立马端了香茶,景啟也不起身就着他的手喝茶,喝了大半盏后又歪头睡了过去,苏韫玉给他擦了嘴,把滑落在塌下的毯子重新盖在他身上,做好一切后他才好似想起了屋内还有别人的存在,慌忙向南箕道歉。
“对不住二少,三公子醉酒这会子难受的很,小人一时疏忽,招待不周,请您见谅。”
苏韫玉虽道歉的真诚,但那主人的作态却压得南箕说不出话来。
南箕突然感到屋内有些冷,好似四面墙透了凤,吹得他如置身与寒腊雪地,这种寒意比地宫要冷上不知多少倍,冻得他胸口疼的厉害。
南箕的目光越过苏韫玉的肩膀,看到了熟睡的景啟,突然觉得景啟似乎离自己远了一些,远的让他生出了再也碰触不到他的错觉来。
苏韫玉端来了香茶“二少请用。”
南箕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开,苏韫玉举杯子的手轻轻放下,温和的声音似一阵无法抵挡的强风,刮得南箕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小人恭送二少。”
苏韫玉持杯轻抿,看着南箕逃一样的背影,唇畔勾起了一抹意欲不明的笑。
咚!
景啟翻身从竹塌上掉了下去,他醉酒醉的厉害,哼哼两声竟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苏韫玉将人重新抱上榻,给他盖好了薄毯。
修长的指尖轻点剑眉,描绘着落在他眉间的花影。
“醉了都不老实。”苏韫玉看着景啟熟睡的脸,喃喃道“张牙舞爪的小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