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来消食遛弯的吗?”南箕似笑非笑道“晚辈看来,怎么却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您不会是专程来监督我的吧?怕我私自离开,丢下这一城的百姓?”
腾尔“......休要胡说诬陷,本将军没这么大的闲心,这城又没写谁的姓名,又不是谁的家资,我做什么管这么宽,你爱守不守,没谁会管你。”
南箕玩似的转着手中的鼓槌,说道“您放心吧!我没打算出城。”
“明明你刚才让人......”
话戛然而止,腾尔猛地反应过来,南箕方才是叫人准备马匹不错,但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他要亲自出城去。
“军师。”
牛牪不知道城楼上发生了什么,一听说军师要找他,一点也不敢耽搁,拔腿跑的飞快,到了两人面前时,气还未匀平。
“军师,您找我?”
南箕嗯了一声,当着腾尔的面,故意将话一字一句说的清楚“你带人出城,把将军找回来,天要黑了,一切都要小心为上,万不可大意,莫要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人。”
牛牪领命,转身下了阶去。
腾尔抱着胳膊,目光从南箕身上挪开,看向了正快撤退,几乎全军隐匿与白毛风中敌军,沉默了半晌,忽的问道“你为什么不亲自去?”
“我为什么要亲自去?”
南箕反问腾尔“铁枪王这是想我出城吗?就不怕我临时变卦,抛弃这一城的百姓,挟持将军遁隐江湖,从此不闻世事?”
腾尔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但脸色却能一眼看个清楚。
他并不信任南箕。
“这一战必会大捷。”南箕像是在同腾尔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道“他答应过我了。”
小兵们捡起散落在碎屑中的兵器,将还能用的放一堆,已有豁口残断的放另一堆,虽然残缺,但还不至于无用,军师特意叮嘱了他们,要将这些东西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那可是南征将军,铁衣王的兵,即便是少将军,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腾尔说“我们虽然有约在前,但我只答应过要保住这座城和你,至于少将军,他的生死我可管不了。”
南箕突然问腾尔“当年您追随铁衣王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她会战死沙场?”
腾尔脱口道“从未。”
南箕笑了,他目光看向远处,白毛风鬼哭似的卷过沙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蜿蜒的黄沙,就连倒下的尸体也被滚滚而来的雾浪吞噬个彻底。
这坍塌的城楼犹如一艘破烂孤船,不堪重负的在汹涌的涛浪间摇摇欲坠。
南箕站在半塌的女墙下,目光淡薄的看过这随风涌来的暴雪,异常平静的说。
“我亦如此。”
白毛风从半掩的城门缝中幽幽涌入,甬道内静悄悄的,数不清的尸体与黑暗相融,血已经凝固,那已经消散了些许的血腥气被冷风一吹,倏然变得浓郁起来。
呼啸的风中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甬道内依旧静默着,突然,战马从城门半开的缝隙中一跃而入,清晰急促的声响陡然进了城内,在空**的甬道中震耳的回**着。
与此同时,几道身影紧跟着战马一同入了城门,他们如影随形,执着的追在战马身后,身形诡异纤长,像追逐猎物的毒蛇。
战马逃命似的跑过甬道,甬道两旁置着火把,摇曳欲灭的火光在柳色新苍白的脸上一闪而过,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下一刻彻底泯灭在寒风之中。
黑影追出了甬道,就在柳色新入城的瞬间,他们的武器也都出了鞘,利刃的寒光化作了毒牙,紧追在柳色新身后,恨不得将人一口咬死。
柳色新手扶长刀,连回头看一眼的空都没有,驱马猛地转过长街,一头扎进了窄小的巷子里。
黑影窜入小巷,纵身跃上了墙垣,圆月弯刀持在身侧,就在他跳下墙垣的瞬间柳色新猛地抬起了胳膊,对着这个追了他一路的人扣响了扳机。
袖箭锵的一声射了出来,正中要害,尸体倏然坠落,堵在了窄小的巷子里,堵住了那些疾追过来人。
就这么一瞬间的停顿,再抬头,柳色新已经拐出了巷子,彻底没了踪影。
黑衣人互看了一眼,当即散开来,几人踩着墙垣疾奔,向不同的方向追了过去,待脚步声远去,柳色新才从黑巷中转了出来,他拉过缰绳,一夹马腹向反方向冲了出去。
他不知道将军在何处,更不知道军师在哪儿,为了保险,他只能先去将军府,那里有府兵镇守,他就不信,那些狂人有胆子去闯将军府!
柳色新从不怕死,但这次他拼了命的都想活下来。
浥轻尘!
柳色新咬磨着牙,在心里骂道:自作主张的混蛋!
柳长青猛被窗外的打斗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合账时睡着了,他又累又乏的叹了口气,伸手覆过双眸,沙哑的声音中透出几分不快。
“出了什么事?”
阿四就守在内室的帘帐后,听到了里面的叹息声,忙进了内室“回少东家,有人冒充三大营,不但指名要见您,竟还敢擅闯将军府,虎妞方才已经带人去处理了,说是要将人活捉了审审。”
柳长青将眉心掐的泛红,声音沉的让人听不出喜怒来“战事紧急,为防奸细,生人不入府宅,若敢硬闯,一律格杀勿论。”
阿四回了一声是,立刻转身出了屋,他要找到虎妞,将柳长青的命令传达下去。
柳长青听着窗外的打斗声,面无表情的把被自己压皱的账本收拾了起来,整齐的摞在了床头,他伏下身子,枕着摇曳幽冷的烛光,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永远也忘不了铁枪王将他从特木尔手中救下时的表情,更忘不了铁枪王曾对他的严厉告诫。
现在的他绝对不能给前线添乱,更不能让敌人有机可乘。
柳长青不知道的是,他这一次错误的判断险些要了柳色新的命,他的情郎也险些没能保住这座城。
柳色新赶来之时府兵正拎着水桶冲刷着阶上的血迹,他看了看板车上放着的几具黑衣尸体,又看了看门口森严的守卫,当下起了疑心,没敢下马上前,远远的冲门口的府兵喊道:
“我乃三大营副都统的亲兵,今有要事,要见少东家一面!”
声音未落,数道兵刃已然出了鞘,寒光映着寒光,似夜里露出的狼牙。
府兵冷笑着道“今儿可巧,不时的有人来找少东家,而且还都是三大营的人,最神奇的还都是副都统身边的亲兵。”
另一府兵冷也哼道“少东家有令,如今将军府不进不出,乱闯乱入着,格杀勿论!”
柳色新“我有紧急要事!”
府兵毫不退步,甚至挥手招来了弓箭手“有事便去城楼找军师,厮若敢放肆,便乱箭齐发!”
箭搭弦上,长弓拉如满月。
柳色新当机立断,拉过缰绳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他顺着长街疾行,目光越过黑暗,紧锁在了城楼上的摇曳火光。
虎妞持枪走了出来,刚好看到柳色新的身影在长街的尽头闪过,夜色慎重,她一时没认出来,只是瞧着有些眼熟。
虎妞问“那是什么人?”
府兵收了刀刃,无所谓道“又是来冒充的,吵着要见少东家,我一摆箭阵,人就给吓跑了。”
虎妞瞳色略沉,思忖半晌,说道“若再有冒充别先赶走,通知我见见再做决定。”
府兵“是。”
“老小子没那个耐性。”
腾尔抱着胳膊,赏景似的看过城楼下腾涌的白毛风,他说“老小子知道咱们的约定,他定不会答应我出城相助,所以他会在明天夜里子时到来之前攻下这座城。他方才之所以退兵,不过是因为一时的愤怒,只要他回过神来,便又会挥兵前来。”
腾尔说“虽然一时的退兵能让咱们喘口气,但你也清楚他那狗脾气,盛怒之下卷土重来,士气和手段必会比之前要嚣张阴厉的多,盟主啊!你可要做好准备。”
南箕看着惹怒乔木的罪魁祸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自小便守在天陵宫。”
腾尔抱着胳膊看人,等着他说完下一句话。
“耳目敏感过人。”南箕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里塞着雪白的棉花,他道“即便相隔甚远,我也能听到别人说了什么,更能看出他们的口型来。”
腾尔眉头微紧,心中的不详果真在南箕的下一句话中得到了证实。
“我听到师父方才离开时说,您骗了他。”
南箕问“曾经慕寒问过您,三大营的花名册上无故失踪了三万人,您当时一再说不知此事,如今我还想再问一句,铁枪王,那三万人的去处,您到底知不知道?”
腾尔睨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问道“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盟主?军师?还是乔木的徒弟?”
南箕一本正经道“铁衣王儿媳妇的身份。”
“........”腾尔“我知道。”
这个身份厉害了,比铁衣王亲儿子的身份还要厉害,因为萧王虽是亲生的,但铁衣王照样不管不顾多年,但她时常会念叨着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说是以后萧王若敢欺负自己儿媳妇,要他们几个亲兵一定要出手教训那个兔崽子。
铁衣王自己都不是淑女,她想要的儿媳妇自然也不同寻常,她想要儿媳妇威武霸气,强悍豪壮,能食一桌餐,能饮十坛酒,模样要不拘小节,最好能让敌兵望之生畏,胆颤到落荒而逃最好。
腾尔目光看过南箕,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
铁衣王的夙愿落空了。
他同南箕用过饭,这位盟主饭量小的跟奶猫似的,喝酒更是点到为止,至于威武霸气,强悍豪壮,更是一点边都不沾,模样更不可能让敌兵落荒而逃,争涌而来倒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会武功这点能够慰籍一下铁衣王失望的心。
“他们都在哪儿?”南箕问“是你瞒了天下所有的人,藏了这三万兵马!”
“是也不是。”
腾尔瞧着南箕那小鸡崽子似的身材就犯愁,思考着怎么样才能把人喂壮些“他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所有人都当他们已经战死,将他们彻底销了户,他们也因铁衣王的死去而心灰意冷,自此隐入凡尘,再也不回三大营。后来我无意在民间见到了他们,他们也得知了萧王离宫去了三大营的消息,他们不愿意为皇家卖命,但却疯狂的想要追随铁衣王的后人。于是,我便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南箕问“烟花为令?”
腾尔点头,说“他们散落民间各处,多年来隐忍生存,大多都是屠狗之辈,莫说皇帝,就是南征那样精明的人也没有察觉,只可惜我手里只有两道召令,一道召的是铁衣王的亲随兵,善长枪箭羽,能力绝不输空尘刹,别说是冲锋兵,就是做以一敌十的暗卫也是使得。”
“他们都是铁衣王从山上带下来的兄弟,是铁衣王在三大营里最信任的心腹,即便现如今掌兵的是萧王,他们的忠心也毋庸置疑。”
“另一道召的虽然也是铁衣王的亲兵,但他们不全忠心与铁衣王,因为他们是铁衣王和滇晖一同操练出来的兵将,他们同时听命于滇家和铁衣王,如果我发出召令,他们可以选择来边关援助,也可以选择入皇都城寻找滇家,他们的选择是不可控的。”
南箕问“第三道召令是什么?”
“确实有第三道召令,但却不在我的手里。”腾尔沉默片刻,说“第三道召令便是边关的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