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一关,敌军的进攻立刻就停了,不少人围聚在空尘刹旁边,对着眼前的城楼指指点点。

这一夜双方都没讨到便宜,目前只能暂时休战。

“何将军找到了?”

滇穹正指挥着人将城楼上的尸体抬去角落,让人检查弓弩和火铳的损耗和剩余,听到了景啟的声音,忙回道“城楼下尸体堆尸体,想在短期内找到何将军有些不大可能。”

景啟素来秉承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想法,一日见不到何将军的尸首,他便不信这名老将真的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了。

“轻点人数,天亮之前我要带兵出城。”

滇穹大惊,忙道“将军不可,来的可是空尘刹!”

“空尘刹之后是南征将军,难不成到时候我们还龟缩着不出?”景啟伸手擦过脸暇的血渍,冷静道“我要去会会他。”

滇穹本想再劝,但景啟已经转身走开了,身旁少年亦趋跟上,与他一同站在女墙旁。

黑衣人有些担忧的看着景啟,唇角翕动半晌,忍不住道“将军,我随您一同去吧!”

“打仗与杀人不同,一旦出了城便不再是你无生门的天下,你初任掌门,地位尚且不稳,能用之人不过百人,若因这一场全军覆没了,你的掌门之位也就没了。”

景啟看着城门下的猎猎旌旗,声轻问道“半辈子的努力,你舍得吗?”

正在调试床子弩的滇穹突然打了个冷颤,只觉周围落了霜似的,森森阴冷直入骨髓,他回头,看见一抹寒白从阴影中缓步走出。

一道闪电横贯苍穹,不但一身衣袍透着寒意,他整个人更是透着森森阴冷的寒白,那双眸中的阴鸷更有如实质般压的人后背生凉。

滇穹“..........军”

没等他耍小聪明报信出口,军师如鬼似魅立刻闪现在他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雷声隐隐,遮去了滇穹的挣扎和闷声。

南箕目光看向前方丝毫不知大难临头的两人,秾丽的眸半抬着,懒散中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将军这些年也帮了我不少,多少次都是以命相博,我李知遥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投桃报李。”

李知遥看向景啟,虽不再是稚嫩少年,但那双眸依旧明亮,亮的很是诚恳道“将军,让我陪您一起去吧!”

景啟“来战的可是南征将军。”

“我不管来的是谁,只要能站在将军身边,就是冒天下大不韪又能如何?”

这话说的真诚,但景啟听得甚是别扭,而且还隐隐生出了几分不详。

没等他开口,李知遥又道“再说了,当初可是将军主动找我来的,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无生门虽不是名门大派,但也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九流之辈,将军当初既找了我,如今何时走,怎么走,自然是由不得您了。”

李知遥眨着眼睛,晃了晃手中的令牌,笑着道“如今我可是您唯一的私兵,这天底下的兵哪儿一个是不跟着将走的,又有哪儿一个是可以不跟着将一同出战的,将军,你执意要我留下,这是疼我,不想我出城涉嫌,还是说你根本就信不过我?”

景啟说不上来哪儿里不对,但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李知遥的不对劲,直觉提醒他要直言拒绝,而且离李知遥越远越好。

但景啟却选择了与直觉背道而驰“想出去就一同去吧!对面可是空老将军,挨了揍,你可别哭。”

李知遥得意的就差把他的大尾巴摇起来了,他继续与景啟并肩站着,有些刻意的提高了声音“有将军在,我不怕那凶神恶煞的老帮菜。”

李知遥将最后三个字咬的极重,刻意中透着些许挑衅。

滇穹这边已经被军师锁喉锁的开始眼前发黑了,他颤着手无力的拍过军师的手臂,而军师在听到李知遥那一声老帮菜后彻底失控了,苍白有力的手无情的收紧,副都统眼前彻底一黑,手无力的从军师的宽袍上滑落,一声闷吭没有,人彻底软了。

副都统人偶似的软绵绵的在军师掌中提溜着,看的周围小将毛骨悚然,但就是没人敢吭声,个个低着头装聋作哑,该干嘛干嘛去。

景啟听得身后有重物落地的声响,厮杀战场多年的警惕激的他后背发麻,几乎瞬间挥动了长棍向后指去,铁王棍上血迹未干,被他这么一甩,血珠飞溅,一道鲜红的圆弧线从火光中划过,然后溅落在南箕的肩上。

闪电从空中猛地劈过,雷声随即响起,轰隆一声如坠天裂石,响的震耳欲聋,空中一瞬间亮如白昼,城楼上所有人都化作一道道苍白的石像,一双双眸惊恐到瞳孔颤抖。

哐当一声,铁王棍坠落在地,上一刻还满眼锋利的大将军此刻同周围的小兵一样,满脸苍白惊惶。

他把阿箕的衣服弄脏了!

宽袍在风中鼓动的厉害,肩上的那抹血迹仿佛是这电闪雷鸣中唯一的颜色,鲜红的刺眼,让人不寒而栗。

狭眸缓缓落下,看向肩上那已经浸透了的血迹,短暂而又漫长的瞬间,他又抬起了眸,对景啟阴气森森的笑了一下。

他的本意是在三大营面前给这位大将军留了脸,但这一笑,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大将军直接吓破了胆。

“我洗,我洗。”大将军立刻竖起了手,习惯性的脱口说道“洗不干净我绝不回房睡觉。”

狭眸微眯,军师冷冷开了口“这誓言似乎发反了。”

大将军鬓角淌了冷汗,当着众人的面忙改口说“是是是,洗不干净我就不出屋。”

军师适才松了眉,只见他抬手脱下了外袍,拎着那衣随手一甩,尚且干净的新衣落在了一大片血泊当中,鲜血混着黑灰,将那外袍脏的不能直视。

景啟“.........”

南箕“洗干净点。”

景啟“是。”

“叶阳沅,你太过分了!”

景啟一把按下李知遥的肩,沉声道“闭嘴!”

这祖宗简直是阿箕天生的克星,每每他为了匡扶正义为他打抱不平,他都要平白的受些皮肉之苦。

眼下阿箕一脸阎王相,可见已经是不快到了极点,他再这么肆无忌惮的说下去,即便此战大捷,阿箕也是要找他秋后算账的,至于他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他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挺护食的嘛!”南箕似笑非笑的看着景啟“怎么不让他说下去了?这是怕他说漏了嘴,让我这个外人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景啟“没”

“将军大义,不愿与你个小人一般计较,但我可不一样!”李知遥甩开景啟的手,丝毫不惧的向南箕走去,他道“将军待你何止算得上一个好字,放眼天下,还有第二个像将军这样深情的男儿吗?你成天就知道使手段欺负人,他可是大晟朝的皇叔,金枝玉叶的亲王,哪儿能由你个白丁这样欺辱的!”

“世人都怕尧光族,唯独我李知遥不怕。”李知遥挡在景啟面前,下巴一抬道“我李知遥此生只认铁掌将军一人,在我任命这掌门期间,无生门上下也只听他一人号令!”

南箕笑了一下,轻蔑之意丝毫不藏“无生门的新掌门,你一句话可是决定了满门的生死,只可惜,你的决心挺大,命也挺短。”

南箕袖中寒光闪过,双锋挝毒蛇似的探出了头,双锋挝出招快如闪电,大将军这边比双锋挝更快,只见他一个狼扑过来,一手拽住了一只袖子,将他双袖紧紧攥着。

景啟呵呵的谄媚的笑着,将人的袖子攥成了麻花“他年少无知出口成狂,你可是盟主来着,不能同他一般计较。”

“出口成狂倒是真的。”南箕冷着眸问他“这年少是打哪儿论的?”

“这....国难当头,咱们能不能放下私怨,先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应战一事?”

“当然可以。”南箕说“但你要先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无生门的人会出现在这边境之中?为什么你身边有个武林盟主,遇难却要另找他人相助,为什么你要向我隐瞒李掌门的存在,你与他之间到底有着怎样我不知道的私情和交易。”

南箕问“我只是想简单的了解一下,省得有的人头脑发热,眼发昏,引狼入室而不自知,自儿受骗倒没什么,万一害的三大营战败,连累了大晟朝那可就真的不好了。”

那位有的人听得汗如雨下,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南箕目光剐了景啟一眼,随后又落在了李知遥的身上“李掌门,半个月前我曾以盟主的身份对无生门传过召令,为何直至今日,无生门上下都无一人来应召?”

“因为自十年前起,我便与将军有过约定,只要将军有需要,我无生门上下皆可为他调配。”

李知遥得意的说“将军与我有过旧约,而且他的召令比盟主来的还要早些,应了将军,我自然就没法再应盟主的召令了。”

南箕笑着看向景啟,森森目光中透着阴冷的杀气“十年前?”

“不是我有意瞒着你,实在是事务繁多,我一时给忘了。”

这一句真是比金子还真,当初一句戏言过了这么多年,景啟早就忘了,要不是南箕前不久突然失踪,景啟也不会想起来他与李知遥的旧约,更不可能会请他帮忙去寻找南箕的下落。

大将军字字肺腑,只可惜,已经没人信了。

“你”

轰隆一声巨响,女墙一角轰然倒塌,沙石飞扬,碎石砖块顺着城墙往下滚。

景啟下意识拽过南箕,以身为盾挡在他面前,石块迸溅,黑灰扑了景啟一身,正在收拾尸体,调整架子弩的小兵仓惶后退,就连昏厥在地的副都统都奇迹般的醒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加后空翻,及时躲开了砸落的石砖。

“将军,空将军又来了。”滇穹丝毫不觉尴尬,甚至有些若无其事的过了头,他不顾景啟那杀人的目光,抬脚冲向女墙,眺望着城楼下敌兵们的一举一动。

“将军,他们弄来了抛石机,还有”

将军此刻真想抬脚将他从城墙上踹下去!这个贪生怕死的,要不是他屈与南箕的**威不敢通风报信,李知遥的存在也不至于被南箕发现。

明明他可以避免一场腥风血雨的,现如今却只能由着南箕来算旧账,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将军!”

滇穹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出女墙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远处,颤着声道“那....那是...”

景啟看了过去,当即脸色一沉。

晨曦之下,数不清的战车火铳被人推上了沙丘,蜿蜒的阴影下冒出了看不见尽头的黑甲大军,旌旗猎猎,铁枪在侧,漫天飞扬的黄沙中慢慢现出了一个可怕的身影。

南征将军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