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本是中原的习俗,只因竖沙曾经与中原联姻,这中原的习俗也就流入竖沙,慢慢的也就被竖沙国的儿女所接受。
竖沙国的风土人情比中原大不相同,女子更不会像中原女子乖坐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性情奔放热情,平日也没什么规矩束着,在上巳节这一天她们会穿着新衣,拿着自己亲手所做的定情信物送与心仪儿郎,更有胆大的还会当众一吐爱意,接受大家的祝福。
今晚月光极好,将整条街道照如白昼,像是落了圣白的雪色,从街头一直铺到街尾,干净的不见一丝污迹,因竖沙钟爱白色,今日所有的少男少女都穿上了白色新衣,还有些少女放弃簪金带银,采了些玉兰,芦藜花簪在发髻,更显调皮可爱。
景啟和南箕也得了新衣,换好衣服后,景啟的的目光围着南箕打转,嫉妒的直咂嘴“怎么往你身边一站,我这么像护卫?”
南箕有些不适应的甩了甩宽袍,只觉得这身衣服当真是累赘,双锋挝远攻如长鞭,近攻如短刃,这身衣服过于碍手碍脚,若是遇到事情打起来,他怕是要吃亏的。
景啟看出了他的顾虑,拍了拍自儿腰间的佩剑,仗义说道“放心!要是有谁不开眼找麻烦,我第一个冲上去教训他!”
澜清从屋里出来,听了这话立刻道“教训谁?今儿过节,你不许捣乱!”
景啟立刻收了痞态“是!只不过大哥,府里有没有遮面用的帷帽?面具也行,给他带上吧!”
“好端端的带这些东西做什么!”澜清看了看南箕,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他忍不住赞道“三弟当真是艳艳绝世,这要是出了门,爱慕者岂不填街塞巷,难怪三弟要你遮面。”
景啟“可不是!到时候咱们也不用卖宅子赔先生戒尺钱了,就在街头摆个摊,上面写着新出土的绝世美男,抱一下十文钱,亲一下二十文,摆上一个时辰咱们差不多就能挣个几千两,还了先生的钱后,剩下的咱们还能吃顿好的。”
南箕开始活动手脚准备揍人了,澜清慌忙去拦,一脸严肃的对景啟斥道“胡闹!阿箕是咱们的兄弟,情如手足,岂能为了银两任人玩弄!”
景啟“大哥不日就要上阵杀敌,军粮准备的怎么样了?”
“......”澜清上下打量了南箕一眼,对景啟坚决摇头“二十文钱太少,最低三十文。”
南箕戴着帷帽出门,帷帽上的面纱景啟嫌单薄,愣是新剪了细纱,加厚二层,从头顶一直罩到了腰,要不是澜清拦着,面纱能一罩到底,将整个人都裹起来。
纵使南箕快裹成了粽子,景啟仍是不满意,又不知从哪儿里寻来了一副赤红狞恶的牛神鬼怪面具,要南箕戴上,等他折腾完,澜清已经端杯子打了哈欠,略略一算,怎么着也耗了半个时辰。
澜清看了看窗外深沉的夜色,只觉眼下有些困意上头,他提议道“要不咱们洗洗睡吧?”
景啟欣然答应,南箕一言不发,开始活动手脚,将拳头攥的直响。
“.........”
澜清立刻起身“要不还是出去吧!毕竟过节。”
景啟不动声色的向门口挪动,尽可能的离南箕远一些“也行,摆摊的家伙事要不要一并带着?”
话未落音两人已经跑了出去,因为南箕已经露出了杀气,而且作势要抬起拳头。
难得佳节,纵使时间有些晚但依旧热闹,少男少女出门夜游,摆摊的很多,但摊主大多都是上了年岁的老人,放眼望去,少有青年还守在摊子前。
今天是少年们欢乐的时间,所有人都结伴玩乐,将生活的琐碎放置一边。
老人们坐在摊前,看着眼前来往人群,眸中多有感触,似乎在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曾经,想到了自己年少时的美好。
时光荏苒,人们在某一瞬间记忆会与现实重叠,品味着被岁月消磨的没了滋味的过去,虽然**不再,可当时的轰轰烈烈,当时的花好月圆却是刻印在内心深处,无法忘却的满天绚丽。
人对未来是期待但也无奈,对过去却是百感交集,不管自己曾经是多么的艰难不堪,总能从中找到星星点点的美好。
南箕脚下突然一顿,转眸看向街角的摊位,景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那是个卖点心的小摊子。
景啟直接走了过去,问道“阿婆,这是什么呀?”
阿婆笑道“小公子,这是花煎,里面的馅料是今儿刚摘下来的鲜花,可鲜嫩了,给你心上人买一个吧!”
景啟掏钱的手突然一顿,有些尴尬的瞟向站在不远处的南箕“...阿婆,来四个。”
上一刻还一脸慈爱的阿婆突然就冷了脸“小公子去别处买吧!我这只卖给有缘人!”
景啟懵了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他解释道“阿婆你误会了,我不是花心,是给兄弟买的。”
他指着往这边走来的人,说道“您看就是他们三个,我们是结伴出来玩的。”
“对不住了小公子,是老身误会了。”
阿婆拿出了馅料,对他道“小公子快去洗手吧!”
洗手?买点心为什么还要自己动手?
澜清对他笑道“你当真是个有运气的,阿婆一年只出来摆一次摊,而且回回地方都不同,往年我可都得找好几圈才能找到阿婆的摊子!”
阿婆见了澜清很是开心,慈爱的拉着他的手,唤了他一声小殿下,两人说了几句话后阿婆便忙开来,她虽是上了年纪,但动作娴熟利落,不过片刻就拌好了馅料,揪好了剂子。
“可以了小殿下。”
澜清向阿婆道了一声谢,边洗手便跟他们解释“今儿是上巳节,买花煎可不能假借人手,得自己做才行。”
景啟一见面剂子就犯愁“拿刀砍人还行,做点心我哪儿会,要不大哥你受累,多做几个分咱们兄弟吃就是了!”
澜清擦了手,似笑非笑道“花煎只能做给自己的心上人,虽然你相貌平平,姿色一般,但到底也不是全无长处,本殿下可以考虑纳你为妾,只要你愿意,花煎管饱。”
南箕跟哈热木也洗好了手,围在桌子边准备做花煎。
景啟“.....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个大哥就不怕带坏我们?”
澜清已经开始揉剂子了“少废话,还要不要吃了?”
景啟一咬牙,撸起袖子“能不能做太子妃?”
澜清手一抖花煎顿时露了陷。
厚脸皮和不要脸是有区别的,前者可以伪装流氓,后者却能为一口吃的什么都不顾。
关键人家还一脸认真,是真能豁得出去的那种。
替澜清解围的是南箕,帷帽微微一抬,目光透过薄纱狠狠的钉在景啟身上,景啟脖子一缩,认命的去洗手了。
尽管阿婆将火候掌控的完美,仍是拯救不了景啟的花煎,景啟看着盘子惨不忍睹的一坨,满脸都是嫌弃,他凑到哈热木身边,没等开口,哈热木拿起花煎就咔嚓咔擦的吃了起来,花煎刚从油锅里出来,烫的他直哈气。
那焦脆的咀嚼动静听得景啟直流口水,但一看到自己的成品顿时食欲全无。
他又看了看澜清,澜清无视他的目光,将花煎用油纸一包,说了声有事后抬脚便走。
南箕歪头看他,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交换一下?”
景啟眼前一亮,顿时觉得今晚的南箕格外的顺眼,尽管裹得结实,也难敌他天人之姿。
南箕将盘子推了过来,景啟眼中的光瞬间没了,他指着盘子里的东西崩溃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真的能吃吗!不会有毒吧!”
南箕已经拿起他的花煎开始吃了,他边吃边说“是花。”
景啟“谁家的花长这么丑!食人花吗!”
南箕不说话,将盘子微微一转,景啟只觉眼前花煎的形状变得有些眼熟,看了半晌恍然大悟,此刻也没什么可嫌弃的了,拿起来便往嘴里塞。
虽然卖相凄惨,但味道还真是不错。
南箕问“还难看吗?”
景啟竖起了大拇指“不难看不难看!惟妙惟肖,惟妙惟肖,您的手艺当真是绝了。”
南箕做的是曲灯花,正是景啟在沙丘上画过的那株。
阿婆端来了花茶给他们解油腻,一见澜清不在立刻明白过来“小殿下又去找二姑娘了?”
哈热木恋恋不舍的把最后一口花煎咽了下去,点头道“走的挺急,应该是怕去晚了影响姑娘休息。”
景啟接过阿婆递来的花茶,问道“二姑娘是谁?”
哈热木反问他“殿下走时带什么走的?”
景啟“花煎呀!哦....明白了!”
上巳节送花煎,二姑娘的身份自然也就明了了。
阿婆摇着扇子笑的“小殿下也太害羞了,送了十几年的花煎,愣是只字不提,他如今也大了,该成家了!”
哈热木道“我也这么跟殿下说过,但殿下说想立了军功后再去求亲。”
阿婆“那也可以先把婚事定下,交换个信物之类的,二姑娘早就及笄了,他迟迟拖着不说,万一....一家有女百家求嘛!”
哈热木摇头道“殿下不愿意,他总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怕自己有个什么,连累二姑娘守寡,他说没人知道才好,这样二姑娘也省些事端。”
毕竟不服他储君之位的人很多,若是谁知道了他的弱点,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别过阿婆沿着街道游玩,今儿佳节,没什么忌讳,他们还在街角寻到了一些新颖的中原游戏,只是三人都是捧着书干瞪眼的文盲,对于中原的猜灯谜,翻巧牌只能在旁看看乐乐,连参与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不同的是,景啟虽是草包,但却丝毫不怯场,每每有人猜中了灯谜,景啟都要给人叫一声好,然后装模作样的在那摇头叹息,做出一副我也想到了就是说晚了的懊恼模样,一副博学多识的假象却是吸引力不少人的目光,其中就有许多妙龄少女。
竖沙女子性情奔放,相中了谁丝毫都不忸按,直接就把锦带送到景啟面前。
这些锦带都是女子亲手缝制,一生只绣一次,而且只送与心上人,所以她们手中的锦带十分的贵重。
景啟个二货不知内情,见到一大堆漂亮姑娘捧东西到自己面前,伸手就要去接,哈热木见他那囤货的架势吓得冷汗直流,慌忙攥住他的手腕。
“疯了吗你!”哈热木道“你看看她们身上戴的都是什么!”
少女们的腰间都戴着一个镶嵌了趺石的小象牙,象牙白如美瓷,趺石做了碎星点缀,看着一轮轮小弯月,在少女腰间微微摇晃。
好看是好看,但景啟从中看到了冷冽的杀意。
景啟“半月刀?大过节的她们带刀出门做什么?”
哈热木“杀负心人。”
景啟背上窜过一阵冷意,他问“哪儿里来的负心人?”
哈热木看着他不说话,景啟指着自己“我?”
“她们手里的锦带”哈热木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就是定情信物,瞧你的架势是打算三妻四妾七十二房了?顺便再告诉你,竖沙的姑娘最厌恶的就是多情的人。”
这也就是阿婆险些不卖给他花煎的原因。
哈热木说“另外再提醒你一下,你接了锦带就得娶,不接就是驳她们面子,有些脾气大的可是会拔刀的,至于这刀出鞘后是砍你还是砍自己就不知道了,对了!若是你现在接了日后毁约,可是会被她捅上几刀的,以前有个脾气大的姑娘,直接把负心汉的脑袋都给割了下来,在城门口挂了好几天呢!”
景啟“竖沙不是向来民风淳朴吗?还能随意杀人?扯呢吧你!”
哈热木“那姑娘就是阿婆。”
“!”
多余的字哈热木一个都不用说,景啟几乎在那一瞬间就信了,阿婆身上确实有拔刀捅人的气势。
他问“那我该怎么办?”
这锦带接不得,接了就得娶人家,可又不能驳人家面子,驳了会挨刀子,这真真是进退两难!
哈热木下巴一抬冲旁边的小摊贩点了点,说道“你去买一个送给二公子。”
那摊子上卖的是带钩,是中原男儿买来束腰用的,竖沙国的人甚少用,论理此物不该出现在这才对,但景啟这一路走来已经见到了第三个小摊卖带钩的了,虽然好奇,但他只顾得吃喝,还未来得及问原因。
景啟从摊子上挑了一个墨玉带钩,是如意外形,但上面没有雕刻任何花纹,摸起来光滑细腻,手感甚佳。
买回来后,哈热木又道“你亲自给二公子戴上。”
景啟也照做,神奇的是当他给南箕戴上带钩的那一瞬间,围在周围的小姑娘纷纷散了场,而且有的满眼失落,有的竟然一脸笑意,兴奋灼热的目光不断的在两人身上徘徊。
莫说景啟,就是南箕也察觉出不对来,他问哈热木姑娘们离开的原因,哈热木目光躲闪,强压着嘴角勾起的坏笑,故作镇定道“....可能她们看出了三公子的草包本性,不愿意再纠缠他了吧!”
景啟“....你骂谁呢!”
南箕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扎堆窃窃私语,满脸亢奋的姑娘们,问道“为什么那些姑娘要冲着我们笑,而且还笑的这么奇怪,我刚刚听到了她们说话,什么两人好配,谁上谁下,这是什么意思?”
哈热木没想到南箕的耳朵这么好使,顿时就愣住了,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随口扯道“是在说你们的衣服,衣服很配。”
景啟歪头问“什么是谁上谁下?”
哈热木“咳...估计是在猜你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长者为上嘛.........”
这谎说的哈热木自己都不信,没想到南箕和景啟竟然同时点了头。
“....”
哈热木:竟这么信了?就这么信了!
景啟“原来如此,阿箕是二哥,自然是阿箕在上,我在下了。这还用猜,我去跟姑娘们说一声。”
哈热木哪儿敢让他去,连哄带骗将人带走,三人顺着街溜达,突然景啟伸手拦住了两人,神秘兮兮的指着河对岸,压低声音道“你们快看那是谁!”
一盏盏花灯从河面上飘过,顺着波纹缓缓远去,花灯中燃着烛光,星星点点的光芒聚在一起仿佛落下一池熠星,那光芒暖且亮,将对岸树荫下的两人映出,两人树下缓行,一举一动似水墨画中的仙侣,影绰美好,令人艳羡。
景啟“快看,大哥在泡妞!”
良辰美景瞬间破灭,甚至还有些让人觉得轻浮浪**。
哈热木睨了他一眼“用先生的话来说,这应该是郎才女貌,美..美轮美奂才对!”
景啟“你当我没读过书,美轮美奂是怎么用的吗!”
南箕轻声道“檀郎谢女,天造地设。”
景啟鼓掌“阿箕好文采!只不过为啥是檀郎?大哥的名字也不是这个啊!”
哈热木白了他一眼,恬不知耻的骂他文盲,南箕倒是难得没有嫌弃他,与他解释“是两人很般配的意思。”
河对岸的两人似乎走累了,澜清虚着扶女子在水畔凸起的大石上坐下休息,待女子坐稳他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女子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接过来笑着与他说话,虽然隔着河,但澜清的紧张真是众人可见,攥着拳,垂着眼,僵的跟个木头似的。
景啟扒着灌木偷看,看的直摇头咂嘴“啧啧啧!大哥也忒没出息了些,只点头不说话,晾着人家姑娘看脚尖,要是我早跑了,谁在这跟你干耗着!”
虽然哈热木很想为自己主子辩解,但实在是张不开这嘴,毕竟只要二姑娘在,主子就成了缩头鹌鹑,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南箕静穆细看,淡淡道“大哥内向,得帮。”
景啟站起身来,与他相视一笑,笑的那叫一个坏“我也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