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扩大了地盘,将附近十几个山头都纳入麾下,还对天下立下了铁令,她的山头容纳不容之人,不管你是恶汉乞丐,还是要犯余孽,只要入了山,就是她山中的兄弟,从此便只有同生共死。
但她也有底线,便是入山之前无孽债,入山之后不造孽。
若有**女子或是欺辱妇老者,是进不得山的,即便使用银钱偷进了山,也会被她找出来,亲手杀死山前。
江湖上的人称她是十八峰的大王,朝廷上的人骂她是土匪流氓。
“后来朝廷有意招安,她与山中弟兄意见不同,发生了决裂,她让了大王的身份,带着几百位兄弟下了山。”
景啟念着苦,推着碗不肯喝药,冬日里药冷的快,南箕索性将药喝了一大口,按着后脑勺就这么强喂了下去,喂到最后药味都没了,两人还是纠缠着。
景啟气喘吁吁的推开人,只觉被他喂得舌尖发麻,额间都冒了汗。
南箕搅着白瓷勺看他,用眼神问他是自己喝还是他来喂,只喂了这一口他便生了热,若一碗喂下去,两人怕是又得惹叶大夫发大火。
景啟不情不愿的将药喝了,新招来的厨子送来了红枣发糕,刚出锅的发糕,端来时还冒着热气,南箕将糕上的蜜枣取下来送到他嘴边。
景啟含着蜜枣,眉头总算是疏散开来,他说“招安之后她便去了边关,带着兄弟镇守边界,听说后来有不少人陆续下山,就是为了寻她,山上的山匪越发少了,三大营的兵倒是增添了不少。但你也知道,山匪跟正儿八斤的兵相比还是不一样,正规兵看不上他们,他们也瞧不起正规兵,两队人明争暗斗,没一天消停的。”
“当时滇老将军也在三大营,那些正规兵是滇老将军在管,听说最初的时候滇老将军与我娘是不合的,两方兵也是各巡各的逻,各吃各的饭,都跟炮仗似的,碰一处就是一顿打,就是再受主将训斥,也是两看相厌,好在作战是一起的,没让敌人钻了空子。”
“时间一长,我娘与滇老将军对彼此也有了信任,相处的也越发融洽,最后还成了交付后背的作战好友,两人的兵也是随了将,虽然成日打闹不断,但关系却是一日比一日好,再后来便没有对比之说,他们都成了三大营的兵。”
南箕尝了发糕,觉得不算太腻,便切了一块放在景啟面前的小碟里,示意他尝尝“兵变之事众说纷纭,但不管哪个传闻都对铁衣王不利,似乎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只能是错误的。”
“他们是在南方兵变的,听说那个时候我娘身边只有一些从山里带下来的兄弟,能用的大将倒是没带,不对!有一个。”
景啟尝着糕点,说道“滇老将军身份仅次于我娘,是我娘战时好友,也是最信任的属下,除了滇老将军,当时我娘身边还有四个大将,分别是南征北战,破空何悍,破空将军就是后来去了尧光族,守庄的那位,何悍说的是三大营的老将,本名何满,他原是滇老将军的兵,后来为了方便作战,便将人拨给了我娘。你应当是见过他的,就在十三年前,那场盐海之战,他曾临时做过三大营的主将。”
南箕点头道“我记得他,虽是上了年岁,但头脑清醒,手里功夫更是不容小觑。”
景啟说“南征将军你是知道的,北战你怕是没听说过,他也是三大营的将,官职地位与你师父一样,当时南方兵变时,他就在我娘身边。”
发糕的确不腻,但吃了两口便叫人觉得索然无味,景啟拿筷子戳着发糕玩,闷着声音说“听说当时是有人犯了军规,我娘以军规处置,惹得手下小将不满,起初还只是吵闹,后来越发严重,甚至有了兵变征兆,听说我娘一怒之下斩杀了所有不服之人,包括那些人在南方的亲眷。虽是立了威,但却失去了军心,以至于后来真的兵变了,她和旧部所有人都死在了火海中。”
景啟说“也正因为这件事,所有人都骂她,说她吃饭砸碗,踹窝的白眼狼,山匪们骂她是朝廷的狗,拿兄弟们的忠心给朝廷献投名状,朝廷说她不念旧情,没心没肺,不是可靠之人,从南方逃生回来的旧部亲眷更是对她恨之入骨,堂而皇之的编出辱骂她的歌谣,在皇都城里唱了数年。”
南箕持盖碗拨着茶叶,慢慢的抿上一口,放下杯子时正色的摇了头“这事怎么听都觉得荒谬,就算曾经是没规矩的山匪,但入了三大营,便应该知道军规如铁,军令如山,明知故犯不是无视军规,这是在无视主将,他们下山就是为了追随铁衣王,若有变心早就走了,为何会兵变背叛,而且背叛的一点征兆都没有,这实在是说不通。”
“当然说不通了,但,所有人就这么信了。”景啟偏头看他,眸中似笑非笑,他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人们都知道他们曾经是山匪,山匪,不就是作恶多端嘛?”景啟说“就算穿了正规军的盔甲,他们也是山匪,胜仗是赎罪,败仗是无能,死了是报应。”
人眸黑白分明,但目光所及却不是分明的,他们看到了一个人身上有黑,便认定了此人从里到外都是黑的,不信他有白的时候,更不信他的本质就是白的。
认定了就是事实,容不得旁人辩解,更容不得旁人推翻,谁敢碰,便是一丘之貉,图谋不轨。
景啟笑的有些嘲讽,他对南箕说“老太监说过,皇宫里从来没有死过贵妃,三大营也没有失去过主将,只不过南方燃起了一场火,烧了一些早该清理掉的污秽。”
发糕被他戳的千疮百孔,密密麻麻的看着有些让人头皮发麻,景啟索性将发糕翻了过去,露出了查了个清楚了,可偏偏都信了,传闻成了事实,如今再想查,便不是难的事了。”
而是根本没有可能,没有人证物证,旧部也都死绝了,想查当年的真相,从哪儿下手?
“师父不在也就罢了,怎么破空悍将也不在?”
南箕问“他们当初都去了哪儿?”
景啟说“南征将军去了北方抗洪,破空将军去了西边剿匪,何满去了东边赈灾,滇老将军镇守三大营,我娘护送御医去南方治疫,随身只带了北战将军,有人说他自兵变后便归隐了,也有人说他死在了兵变之战中,传闻倒是挺多,但自从南方兵变后,没谁再见过他。”
南箕问“北战将军本名叫什么?”
“安阳明霁。”
景啟端起杯子说“他是三大营里唯一一个,从孩童便待在我娘身边,是我娘手把手教出来的大将。”
叶明秋存了两坛子雪,贴着墙根埋了起来,丫鬟们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好奇的问他是不是想学书里说的存雪泡茶,叶明秋不是那附庸风雅之人,但与小丫鬟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只笑一笑,将事情含糊了过去。
回房间时他手脚冻得生凉,掐按时都没了知觉,叶明秋让人送了热水,想着赶紧泡一泡驱寒,趁着丫鬟送水,他调配了驱寒的药,想着放热水里来个药浴,刚配好药他便听得屋内传来扑通一声响,像是谁不当心跌进浴桶里似的,叶明秋想也不想,拔腿便忘里屋去。
里屋烟雾缭绕,一黑脸汉子正大马金刀的在桶里坐着,见他来了不但不害臊,还将湿了水的帕子扔给了他。
“快快快!给小爷搓搓!”
叶明秋手里还捏着药,但桶水已然便成了黑水,比倒了墨还要浓郁几分,这药不贵,可他就是舍不得放,总觉得放水里是糟践药,
天七扭头见人不来,趴在桶边催他“快点呀爷!你愣什么神啊!”
叶明秋还是将药收了起来,他捋了袖子,将帕子叠了叠,在天七后背搓着,天七像是掉进了泥坑,但凡是**在外的,脖子手腕都是污泥,连头发上都沾了不少。
叶明秋问“滇家郎这会可是出气了?”
“且乐着呢!”
天七是真累坏了,趴在浴桶边迷迷糊糊的险些睡了过去,他掬水洗了脸,说“我一人铲净了道上的积雪,又挑了十几趟金汁,累的我腰酸背痛,腿都麻了,起身时更是眼前一黑,要不是被人一把拉住了,我怕是要一头跌进那粪坑里去。”
叶明秋给他解了头发,按着人往水里去,将他的发全泡在水里,他边洗边说“我还以为他会用军法来罚你,不想竟是这么个出气,手段倒是跟他老子一样。”
“别以为我没听到你在偷笑。”
天七半阖着眼,微仰着头,由他为自己洗,他哼道“臭小子真是随了根了,跟他爹一样缺大德!听说你存雪了,用来做什么?”
叶明秋让他闭眼,从桶里舀了干净的温水冲洗着他的发,他说“给小将军备下的,想着等开了春做药引用。对了!今儿小将军向我打听将军来着。”
天七惊得睁了眸,一瓢水扑面而来,连呛带烫咳嗽了好一阵,亏得水不算热,不然怕是要烫熟了他的招子。
天七咳着水,问他“小将军怎么知道你见过将军的?你怎么说的?可有说漏嘴?”
“漏了。”
“漏了?!”
叶明秋将人按进水里,边给他洗发边说“族长张口就问我认不认识铁衣王,我一时慌了神,就问是九尾告诉他的,还是你告诉他的,谁知道都不是,他是看了一副旧药方猜出来的,这也不算说漏嘴,赶明问起来,你就说我醉酒时同你说过不就成了。”
天七这才松了口气,问他“小将军都问你什么了?”
叶明秋一字不差的学给天七听,他听而不语,沉默在水声中,叶明秋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认真的洗着他的发,屋内顿时静下来,只有阵阵撩水声。
待擦拭湿发时,天七忽的沉声一叹,开口说“将军与他是有亏欠的。”
叶明秋手上动作一滞,续儿又擦拭起来,他说“小将军没这个意思。”
“我知道。”
天七拉了拉衣襟,端起热茶来吃,叶明秋的寝衣他穿着不合身,总觉得胳膊肩上有些勒“但将军对他确实有亏欠。”
她是他们的将军,三大营的铁衣王,也是一个抛弃了孩子的母亲。
天七说“若是小将军再对你打听将军的事,只要是能说的你便都告诉他好了。”
“其实当年将军完全可以将他带在身边抚养,皇上对将军还是有情谊的,只要将军开口,他应该不会不同意。”
天七冷笑出声,茶盖轻划过茶汤,将漂浮的茶叶撩拨去一旁“阿九,你说这皇家最怕的是什么?”
叶明秋说“外有敌寇,内有奸佞,国本不稳,朝堂不净?”
“他们怕功高盖主,武将专权,后宫干政,结党营私!”
天七说“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敌寇,而是至亲骨肉。从古至今,有多少外患打到过城门口?又有多少敌寇真正的威胁到了国本?这种情况屈指可数,那又有多少皇子为了皇权,结党营私,弑君杀兄,这种事情数得过来吗?”
叶明秋几乎瞬间明白过来,他道“将军当年分娩之后立刻离宫,原因是边界受敌,这其实是一计!”
“是,是我们早就定好的计划。”
天七说“将军是后宫的贵妃,也是手握兵权的主将,她若有了子嗣,与后宫,与皇子,与皇上,都是最大的威胁。皇上不会允许她生下有用的皇子,更不会允许她为晟朝留下一个不受任何人控制,却最有实力争夺皇位的皇子。且不说那位皇子有没有登基大德,就光他的母亲手握兵权这一条,足以稳坐东宫,成为储君,若太子不是他,必然要伤了三大营的忠诚。”
“一个皇帝如何肯受人挟制!当将军看到自己生下的是个皇子时,她便知道,儿子和兵权,皇帝是一定会从她手里抢走一个,与其等人设计,不如先发制人。”
天七散落的发被屋内炭火的暖烘干了,叶明秋坐到他身旁,颤着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所以,当年边界受敌之事是你谎报了?”
“是。”
天七说“将军与我一早便有计划,待分娩那日无论如何都要让她离开皇宫,无论所生是公主还是皇子,我掐算好了日子,提前让人快马加鞭送急报,为的就是要赶在将军分娩之时将边关受袭的消息传入宫去。”
“若当初生下的是公主呢?将军是不是就不用辛苦出宫了?”
叶明秋被天七看的后背生凉,端着茶杯护在身前,疑惑问道“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云游多年,见识也不算浅薄,怎么还是这么单纯,竟然不知这天下有不得已三个字!”
天七说“孩子与皇家来说是威胁,也是牵制将军的唯一方法,将军越是在意,皇家越是不肯放人,若手段再强些,弄不好还会出事。”
“虎毒还不食子呢!能出什么事?”
天七冷笑着问他“虞国太子之后明明是聪慧神童,怎么被那后母养了不过一年就成了傻子?”
叶明秋当下心中一凉,他还记得,那小傻子后来跟着后母上山礼佛,贪玩失足,跌下山去摔死了,尸骨无存。
“公主也好,皇子也罢,不管生下的是谁,将军都无法选择,因为她知道皇家最怕的就是她对孩子的不放手。皇上不缺孩子,养一个傻子也不是不行,但将军就这一个孩子,她没法去赌,只能选择兵权,而且只要她对这个孩子越冷漠,越无视,皇家便没法拿他威胁将军,更没必要对他下手。”
天七说“将军曾期待过他的出生,但也在他出生之时亲手抛弃了他。后来我问她,她已经不记得孩子的长相,只说孩子的眼睛很亮,哭声也响,是她喜欢的样子。”
“小将军的眉眼”
叶明秋顿了顿,轻声道“不怎么像先帝。”
天七偏头看他,叶明秋忙道“女肖父儿肖母,小将军自是像将军多些。”
“这府里不干净,你这个铁衣王的旧人说话要当心,别再闹出什么麻烦来,让小将军心烦。”
叶明秋低头吃茶,连眼睛都不敢抬“知道,知道.....”
“族长近来可有与你说什么?”
叶明秋顿了顿,摇头说“只是偶尔有问将军的病情,别的倒是不曾说过,你没告诉他的事情我自然也没说,只是现如今将军日日服药,耳妄闻有所缓和,不似以前夜夜发作,隔了四五日才会发作一次,这些即便我不说,他也是能看到的。”
叶明秋见他表情不对,便问他发生了何事,天七眉头微紧,他转着手中杯盏,沉声说“他拿走了玉勒子。”
玉勒子,能随意调动尧光族兵马的虎符。
叶明秋问“他这是想回尧光族?”
“不知道。”
天七呷了口茶,轻声道“如今最重要的是治好将军的病,万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出问题,族长那边你也要盯紧一些,近来他古怪的很,我总觉得他有所计划。”
“他如今眼里心里都是小将军,在小将军病愈之前他才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叶明秋拍着胸脯说“你在三大营安心守着,族长由我来看,若是丢了,我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