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箕看着他,瞳中冷的没有一丝波澜,景啟有些慌,目光也飘得不敢与他对视“我知道这话说的晚了,愿不愿的我也不能强迫你,但我想在晟朝战败之前见你一面,同你道声歉。”

景啟说“十三年前,我畏畏缩缩,伤了你的期待,十三年后更是犹豫不决,糟蹋了你的付出,阿箕,对不起,你本该有更好的去处,有更好的陪伴,偏偏遇到了我这样的人,白白的误了你。”

景啟不知道南箕此刻的表情,也不敢乱猜他的想法,只觉得阿箕的手腕很冷,冷的像是被风雪彻底腐蚀了的冰块。

景啟心中渐冷,像是坠了大石,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难道阿箕已经变了心意,这一仗的目的早就变了?

“阿箕,不能再流血了,你也不适合站在这么腌臜的地方,晟朝败了,我们认,这一仗就到此为止吧!”

南箕问“城门破开后,你有什么打算?”

“殉国。”景啟说“我们认了战败的事实,但却不能接受自己做亡国奴,三大营做不到忍辱偷生。”

南箕眸中的冷漠未有一丝变化,景啟心中的嘀咕也彻底冷到了骨子里。

是了,整整一年了,就是把剑也早被战争折磨的卷了刃,更何况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变了心思,很正常。

景啟松开了南箕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道圣旨“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一,万一战况有了变化,而我又不在,这个便是你保命的后招。”

南箕看着手里的圣旨,目光淡然的像是在看一块平淡无奇的石头,他转眸看向景啟,只见那傻子拎起铁王棍作势要走。

“我说王爷。”南箕问“这一年来您可还算尽兴?”

“尽兴。”

“说谎!”南箕抱着胳膊靠在黑马身上,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冷漠道“我知道你的胃口,若不降服番族十国,怕是难叫您得到真正的快感。”

景啟脚下一滞,刚一转身便对上了南箕目光。

“身为军师,我当然有责任要满足您的一切需求,尽管这需求有些过分。”

南箕说“但只要您能得到满足,再累,我也甘之若饴。”

景啟“阿箕?”

“所以啊将军”南箕伸了个懒腰,将圣旨当石子在掌心抛着玩“不要再拿殉国来吓我了。”

两人在炮轰声中相视,眸中是从未有过的释怀和温柔,景啟眼前泛了水光,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南箕伸指弹了他的额头,在他吃痛声中笑出了声。

“傻子。”

南箕问“庆功宴备好了吗?我可是还饿着呢!”

景啟捂着头倒吸气“老羌早上刚杀了牛羊,眼下该是出锅的时候了。”

“羌齐?”

南箕笑的有些冷,半眯的眸中透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好久没见老羌了,还真是怪想他的,晚饭加一道发糕吧!他做这个最好吃了。”

景啟觉得有些不大对,但却看不出他哪儿里不对,懵懵然的就点了头。

“这一年仗打的激烈,番族四国的家底也被我掏的差不多了。”南箕逡巡四周,活动着手腕说“眼下这些是他们仅剩不多的兵力,将军是打算将人留在这,还是送还给他们。”

“他们可是你送来的羔羊,不褪层皮岂不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景啟擦着铁王棍上的血,沉声道“我要把他们彻底打服,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这一战也要成为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噩梦。”

“需要我帮忙吗?”南箕晃了晃指间的双峰挝“这一年被你气的不轻,我也想好好的发泄一下。”

“忍着吧!”

景啟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道“日后给你发泄的机会。”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

南箕抚摸着黑马的鬓毛,睨看了一眼歪在雪窝里生死不知的苏韫玉,带着几分宠溺,刻意一字一句清楚的说“这脾气闹得真叫人拿他没办法。”

“族长!”

石楠骑着马赶来,兴冲冲的说“将军说今晚上留我吃饭,还说要赏我酒喝!”

南箕冷漠道“平日我是苛待了你吗?不过一顿饭,就收买了你?”

石楠没出息咧嘴一笑,挠着后脑勺不说话,南箕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漠然道“既是要吃酒,便要出力,去帮他多宰些羊回来!”

马蹄高扬,险些将人摔了出去,石楠拉过缰绳,举着刀就冲番敌冲了过去“得令!”

景啟偏头躲过刀,一棍子将骑兵挑下马去,花意配合默契,对准骑兵的后背实实在在踹了一踢子,将人踹翻好几步远。

笑声从身后传来,景啟回眸,那宽刀从他肩上擦过,一刀砍在番族骑兵的脑袋上,刀锋上的血溅了景啟一臂甲。

“将军,族长让我来帮你打下手。”

石楠笑的憨厚,反手一刀给身边的番族兵捅了个透心凉,他问“晚上能多加道菜吗?”

“低头!”

铁王棍几乎是擦着石楠头顶过去的,后边冲过来的兵被砸翻下马,这一棍子砸在他头盔上,震得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不等恶心感退下已然成了马蹄下的亡魂。

景啟道“加!犒劳你护主辛苦,这一年没少被他折磨吧!”

石楠甩掉刀上的尸体,实诚的将头一点“族长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人,被您气了一整年,自是脾气也大如从前,动辄便折腾下属,饶是我这样聪明伶俐的,也被吊起来吹了好几夜的冷风。”

石楠一刀刺中番敌腰部,回拉时溅了一地的血,他甩掉刀上挂的血珠,说“不过族长还是生气起来比较好,方才他一笑,吓得我险些从马上跌下去。”

“阿箕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他,怕是又要给你一顿好打。”景啟一棍子砸中骑兵的马腿,战马嘶声摔倒,将背上的骑兵也给摔了出去。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同他说的。”

骑兵滚入雪堆,不得石楠给他补上一刀便迅速爬了起来,他放弃了手中的宽刀,抽出腰间的长鞭,一鞭子卷住了马蹄,纵地一跃,长鞭往反方向拉去,将马蹄拉跪在地,战马痛苦嘶鸣,但却不受控的侧翻摔了出去。

兴奋的石楠也一时没有防备,被这股强力甩飞了出去,头朝下脚朝上的摔进雪窝里。

景啟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石楠顶着一头雪从雪坑里爬了出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哆哆嗦嗦的直倒吸气。

景啟趴在花意头上,问他“要休息一会吗?阿箕的副将。”

“不用!”石楠捡起刀,啐了一口雪水,刀锋指向同样狼狈的骑兵“他是我一个人的猎物!”

景啟笑道“你与阿箕还挺像的。”

骑兵闪身躲过石楠的奋力一砍,跌进雪窝的同时一鞭子甩了过去,好在只打在石楠的臂甲上,虽是没见血但石楠被鞭尾扫到了手腕,火辣辣的疼窜的他直咧嘴,石楠甩着手,骂骂咧咧的将刀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石楠左手使刀一点也不亚于右手,出招干净利落,招招直中要害,那骑兵倒也是个厉害的,次次从他刀下逃脱,每一次都与石楠的刀刃险险擦过。

观战的景啟眉间渐紧,看向两人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复杂,就在石楠举刀擦过骑兵的臂甲,刀刃砍向骑兵脖颈时,景啟突然出声喊道“快退!”

石楠下意识的向后跳去,刚想问原因,余光忽的瞄到了什么,不等看清楚景啟已然将他推到了身后。

“你不是他的对手。”景啟挡在石楠身后,目光凌厉的看着骑兵“你到底是什么人?”

骑兵不语,手持长鞭冲了过来,景啟低声道“看清楚他的手。”

铁王棍和长鞭瞬间纠缠在一起,景啟格挡的同时从袖中抽出短剑,向他腹部狠狠刺去,骑兵似早有防备,手腕一翻棱刺从袖口滑落,正好格挡住景啟的短剑。

石楠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侧腰,心里满是后怕,若刚刚他没有听从景啟,怕是没等砍下此人的脑袋,自己就先被这棱刺捅了个透心凉。

“他不是番族人”景啟猛地向后撤退,铁王棍拽着长鞭往后一扯,腾出空来反手砸向了骑兵,骑兵反应极快,与铁王棍擦肩而过时,棱刺狠狠的刺向景啟,短剑与棱刺相撞,他力道大的让人意外,震得景啟手腕发麻。

这棱刺传来的感觉让他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这诡异的熟悉是怎么来的。

铁王棍甩开缠在上面的长鞭,景啟目光变得异常阴冷“你到底是谁?”

骑兵带着头盔,沉闷的笑声显得异常诡异,景啟头一次生出了厌恶,也是头一次察觉到了危险。

棱刺收回了袖子里,骑兵站直了身子,透过头盔审视着眼前的将军,他的笑声中有些诡异,似乎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骑兵看着他说“安阳慕寒。”

景啟后背冒了冷汗,握铁王棍的手也不由得紧攥起来,他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从未在战场上有过惧意,也没有过想今天这样的悚然感,虽然说不上理由,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很危险,而且绝不能留。

“你到底是谁!”景啟质问“混入战场又有何企图!”

“将军好聪明!”骑兵无聊似的用长鞭在雪地上绕圈圈,他说“我来此只是为了杀一个人,不如将军来猜猜是谁,给你一个提示,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景啟从未见过这样危险的人,光看一眼,他便想立刻绞杀了此人,甚至不顾将军的体面,哪怕是用最卑鄙的手段也行,决不能让这个人活着从他眼前离开。

南箕凝眸看了过去,雪越下越大,似一道屏障,挡在了他与景啟中间,南箕忽的想起了十三年前的盐海一战,当时也是下着雪,他也是看不清这漫天纷飞后景啟奋战的身影。

南箕心中一紧,瞬间腾上了一丝不详。

铁王棍落地有声,清清楚楚的从大雪的那头传了过来,南箕心中的疑惑渐沉,取代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南箕拉过缰绳,驱马奔进了漫天雪色中。

慕寒似乎出事了..........

石楠在脱力下滑了刀,被骑兵一鞭子甩了出去,他右手腕骨受伤,完全使不上力,左手掌心被骑兵的棱刺刺穿,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淌,将他半身染得鲜红。

景啟喘息的厉害,雪花胡乱的拍打的脸上,混合着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的盔甲早已伤痕累累,胳膊上也被棱刺贯穿了两个血淋淋的口子,亏得上面没有抹毒,不然他与石楠怕是早就不成了。

“你到底是谁?”

景啟撑着铁王棍,只觉得力气已经透支到了极限,他说“你身上有我熟悉的影子,就连你的招式我也觉得十分熟悉,你不是番族的兵,也不是特意跑来杀我的,你对我没有非死不可的杀气。”

“将军呀将军!”

骑兵甩掉鞭子上的血珠,笑声又闷又尖锐“那你可错了,我对您可真是上心的不得了,恨不得现在就将您绑回去,好好的服侍您。”

“可惜了。”景啟撑着铁王棍道“我家外子是远近闻名的妒夫,若是知道了你这不该有的心思,怕是要打翻了醋坛子,说不定还会迁怒于我,您自个寻死可别拉上我,这辈子我还没过够呢!”

骑兵笑道“将军一生威武,竟也有害怕的时候,您这张脸当真是越看越迷人,越看越有滋味。”

骑兵甩着鞭子,像是疯了一样开始狞笑,他疯疯癫癫的说“太像了,太像了,将军跟将军果真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长鞭似毒蛇,张着血盆大口就冲了过来,景啟躲开不及,被一鞭子缠上了手腕,拖拽着在雪地里滑了好远,最后狠狠撞在了城墙上。

骑兵疯了似的,口中喋喋不休的说着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景啟起初没在意,后来越听心里越沉。

骑兵“杀不了她,我便杀了你,你们一家人也该到了团聚的时候,你这是什么眼神,这个眼神...啊!那个女人也曾用过这种眼神看我,不许看!你不许看!”

骑兵面目逐渐狰狞,像是露出犬牙的野兽“我要挖出你的眼睛!”

长鞭在空中发出了尖锐的声响,朝景啟狠狠的抽去,景啟举棍格挡,长鞭倏然缠在棍上,他借着力道纵身而起,逼近骑兵的同时短剑出现在手中,狠狠的向他脖间割去。

短剑已然有了豁口,而且剑头也已经断裂,景啟更是体力衰竭,这一剑竟然没能伤的了骑兵,骑兵躲过那一剑的同时抬手用胳肘狠撞向景啟的门面,景啟齿间溢血,眼前也猛地窜过一阵晕眩,他愣是死咬着这口腥咸,抬脚朝骑兵胸口狠踹了过去。

骑兵被踹翻在地,长鞭也被景啟远远甩去一边。

铁王棍抵住了骑兵的喉咙,似要贯穿了般,发狠似的抵着人,骑兵痛苦挣扎,双手紧攥铁王棍,拼命往上抬,喉咙里哽出不似人声的低吼。

但景啟那双手像是铁焊一般,力气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你口中的她到底是谁?”景啟攥着铁王棍往下按,目光阴鸷入骨,声音似从齿间咬磨而出“说!她是谁!”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挣扎间骑兵的头盔滚落别处,凌乱的发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少年朝景啟啐了一口血水,眸中迸溅的是毒蛇般的阴毒“她出卖了我们所有的人,亲手杀了我的父亲,那个恶毒的女人,她...她就是”

少年无声的说出了那个名字,尽管口型模糊,景啟也明白了他说的是谁。

景啟心中大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少年“你是当年留下来的孩子....”

少年手里力气忽的一涨,从铁王棍下逃离的瞬间拉过景啟的衣领,拽着人侧翻过去,借着滚落的机会,他从雪窝里捡回了长鞭,鞭子呼啸而来,卷上了景啟的脖子,少年狞笑着,将鞭子拉得笔直。

“不错!就是我,但不该说是留下来”

少年拽着鞭子往后拖,看着景啟死命的攥着脖间的鞭子,因窒息面门涨成了紫色,他痛快的狞笑着:

“应当说是逃掉才对,将军,您没想到我还活着吧!说实话我也没想过我还能活到今天,将军,您就松手吧!痛痛快快的去了那世,也不枉我千里赶来,亲自送行!”

景啟挣扎着,从雪窝里摸出那把断了一半的剑,拼尽全力向少年掷去,断剑砸中少年后脑,吃痛下掌中力道猛地一泄,景啟趁机逃挣脱掉脖间的长鞭,撑着铁王棍,大口的呼吸着。

眼前这个人不强,但他却很狡猾,而且每一招都让他有种诡异的熟悉感,跟他交手没有任何斗志,甚至连对手该有的尊重都让人无法给予,只想远离他,或是杀了他,他像一条毒蛇,狰狞的张着獠牙,吐着让人寒颤的信子。

少年摸着后脑勺不断流出的血,笑声变得逐渐扭曲,他将血涂在脸上,涂在盔甲上,边涂边嘀咕着“多涂点,多涂点,只有够像,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