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年人面色苍白,显然是有病在身,但他一开口,却自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傲之气,看来是一个对自己极为自信的人。乐厚心中哂笑,天下间不知有多少这样好高骛远的江湖中人,学了几十年破烂功夫,就自以为天下无敌,等真正碰到了高手之后,才能够知道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

唐近楼道:“久仰久仰。”

苗林峰微微一笑,说道:“我已经十年没在江湖中走动了,唐少侠如何久仰?”唐近楼微微一怔,只见他嘴角含笑,却并无讥讽之意,显然只是调笑。

乐厚哈哈笑道:“苗兄客气了,苗家神剑,威震江南,江湖中谁人不知?这两年苗家人虽然少在江湖中走动,却也没有人敢小看了苗家。来来来,三位往这边请。”伸手一引,将三人领到旁边坐下。唐近楼松了口气,到定逸桌前坐下,也不知今天走的是什么运,忽见门口一个身穿黄衣的嵩山弟子跑了进来,炫耀般地离得老远就大声地说道:“乐师叔,少林方生大师携弟子到。”

客栈内的情绪顿时又高了不少。少林派可不是随随便便别的什么门派,那是武林正牌的泰山北斗!

乐厚眉开眼笑,已经迎了上去。门口一个和尚身着粗布衣衫,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比他高了一头的壮汉,想来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

乐厚红光满面,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方生大师驾临,我等倍感荣幸!”

方生大师回礼道:“阿弥陀佛,乐先生言重了。”又道:“老衲不过是一介化外之人而已。今日英雄齐聚,哪一个不是威震南北的高手?老衲适逢其会,无非是凑个热闹而已。”

方生是少林方字辈的僧人,在武林中辈分极高,今天在座之人大部分都是怀着仰视的心情观看方生的,猛然听到他称赞众人都是威震南北的武林好手,不自觉地就有些飘飘然了。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一连串的马屁顿时又从这些豪杰的口中拍了回去。客栈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和谐。

乐厚心中十分得意,说道:“方生大师,容乐某为你介绍几名江湖上的英雄。”方生微笑道:“老衲出家之人,还是免了吧。”转过头去,欣然道:“难得定逸师太也在,正好同师太讨论一番佛法。”乐厚笑了笑,说道:“如此也好,乐某就不打扰大师了。”

方生微微一笑,说道:“请自便。”

方生径直向定逸走来,定逸自然不敢怠慢,同样是佛门中人,恒山可就差了少林一个档次。定逸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合十行了一礼,道了声:“方生大师,好久不见。”声音中正平和,完全收起了平日里的气焰。在唐近楼的印象中曾经在定闲师太面前见过这种面目的定逸师太。

方生回了一礼,却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唐近楼,唐近楼连忙行礼。唐近楼之前背对着他坐着,他也没有注意。

他身后的那个大汉之前看着他和乐厚说这些没有营养的话,早有些不耐烦。此时扭动着身子,忽然看见唐近楼,咦的一声:“你,你不是那个,那个……”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大汉。

方生皱眉道:“国强,不得无礼。”

那大汉稍稍收敛,恭恭敬敬地说道:“是。”眼睛却还是疑惑地看着唐近楼。唐近楼也看着他,皱着眉仔细地想着。这大汉眉目间有些眼熟,却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唐近楼道:“在下是华山弟子唐近楼。”

大汉大声道:“对对对,你叫唐近楼,你跟我说过的。你忘了我了?我是周国强啊,你还救过我的。”

他一说救过他,唐近楼立刻恍然大悟:“周兄,原来是你!”唐近楼自从学武以来,严格来说,真正行侠仗义救人性命的只有两次,一次是在衡山,那就不必说了。另一次则是他刚刚学武三四年的时候,有一次回家时候,救了这眼前的大汉。

方生意外地看了唐近楼一眼,说道:“原来那次是唐少侠救了我徒儿……”

唐近楼恭恭敬敬一本正经地说道:“行侠仗义正是我辈分内之事。”方生点头道:“正是如此。”唐近楼一怔,倒没有想到方生这么干脆。

周国强似乎很没有当徒弟的自觉,当下大声说道:“师父,我今天见了恩人,可要好好地和他喝上两盅……茶。”

大家伙儿都有些奇怪地看着方生,看出他这名弟子似乎很与众不同。虽然最后那一个字及时改正过来,但人人都知道他要说的定然不是一个“茶”字。若是别的人在这里,定逸只怕当场就要站出来问上一问了。

少林门规甚严,便是俗家弟子,所遵循的戒律也不会少。这大汉虽然没有剃度,但他大大咧咧的几句话已经让众人疑惑了。

方生有些无奈地说道:“也好,你便和你的恩人好好一叙吧。日落之前,一定记得回来,今日的大会,不能迟到。”大汉周国强这才恭敬地说道:“弟子明白。”转过头,脸上又已经满是笑容:“小唐,走走走,今天我请客。”大堂内听到这话的人都是心情古怪,定逸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心道少林竟然也有这样不养心性之人。反倒是方生大师,一脸平静,波澜不惊……可能是习惯了。

唐近楼向苏雁月递了个眼色,这才跟着周国强走了出去。周国强的表现让唐近楼已经模糊的记忆又清晰了起来。那时候,他碰到的那个大汉也是这样一副性格。没想到进了少林,锻炼了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什么改变。

应该说……很难得。

※※※※

周国强不出唐近楼意料地将他带进了一家街边的茶铺,然后高声吆喝着要掌柜的上酒。这里是大城镇,茶铺中倒也能够拿出一些好酒来。大汉给两人的大碗满上,豪爽地说道:“唐小兄弟,来,干了!”说着将碗口往嘴里一放,头微微一扬,一晚酒已经下了肚。唐近楼胆战心惊,说道:“周兄,敢问你在少林学的些什么啊,不会是化酒神功吧?”

周国强哈哈大笑,拍着唐近楼的肩膀,道:“喝了,喝了。”

唐近楼微微苦笑,摇了摇头,端起大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他酒量绝不算坏,但这样喝法,他倒宁肯不喝酒。好在周国强也不逼他,自己一碗一碗地喝了起来。他长得又高又壮,酒量也极为了得,喝了十多碗,脸色微微红润,却是精神倍增,跟唐近楼聊起了这些年来,在少林的事情。

他口才极差,很勉强地表达出了他在少林受到了极大虐待的主题。唐近楼表面上虽然不断地点着头表示同情,但看着他身前的空酒坛,心里说什么也不相信他说的话。

周国强有些自来熟的性格,唐近楼有些无聊地左右看了看。我们知道,唐近楼今天很有“他乡遇故知”的运气,此时茶铺内人不多,角落处一个头戴斗笠,黑纱蒙面的女子引起了他的主意。

一眼看过去,两人都是惊讶不已。

“任盈盈。”唐近楼心道:“奇怪奇怪,又看到她了。”唐近楼今天连续遇到“故人”,心情很不错,友好而亲切地向她点了点头。还没有感觉出她的目光是“冷冷的”还是“微微一笑”,忽地一个人撞进茶铺,唏哩哗啦撞倒了一大片桌子。

唐近楼和周国强不满地向他看去,只见那人却是手铐脚镣样样齐全地戴在身上,一动就叮叮当当地响。周国强咦了一声,小声道:“难道是牢里出来的?”

唐近楼心中一震,缓缓摇了摇头,这人居然是前两天才被抓住的向问天。

那女子站了起来,颤声喊道:“向叔叔。”向问天一惊,向任盈盈看去。

这时候街口处一群人转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他们虽然身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但唐近楼一看他们步伐行进如同一个整体,就知道他们是魔教中人。只听耳旁呼呼声响,再转过头去时,黑衣女子和手戴镣铐的向问天都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