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不断传来,甚是优雅,不一会儿,有几下柔和的箫声加入琴韵之中。七弦琴和平中正,夹着清幽的洞箫,声音更是迷人,琴箫之音似乎在一问一答,同时互相靠近。
唐近楼不再理会黑衣女子,转身沿着音乐的指引,向刘正风二人靠近。此时箫声渐渐低沉,琴音高亢,但箫声虽低,却并不断绝,仿佛游丝随风飘**,更添回肠**气之意。唐近楼和黑衣女子在树林中隐住身形,只见两个男子坐在一块大岩石上,正在抚琴吹箫,一名女子站在抚琴者的旁边。
唐近楼听了一会儿,心道:“瀑布就在旁边,他们的琴箫之音却仍是掩不住地传了出来。这份内功,比起武当两位前辈来,也是不遑多让了。”
忽然琴音一变,陡然间出现了杀伐之意,但箫声仍是婉转柔和,过了一会儿,琴音也转柔和,两音忽高忽低,蓦地琴音箫声陡然变化,便如有七八具瑶琴七八只洞箫同时在奏乐一般,琴音箫声固然穷尽变化,每一个音符也是悦耳动听之极。唐近楼听得血脉贲张,若非紫霞功内息震**,静下心神,几乎要忍不住站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琴箫之声又是一变,琴音只是叮叮当当的伴奏,箫音变成主调,越来越高。忽然铮的一声响,琴箫之音同时停止。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只见明月隐在云中,树影婆娑。
唐近楼轻叹一声,心道:这首《笑傲江湖》曲,当真是名不虚传,刘正风曲洋二人,也称得上是当世大家。
忽听刘正风朗声道:“不知是嵩山派哪位师兄到了,请出来一见吧。”唐近楼心中一惊,转眼却看见刘正风转头直直地盯着自己藏身的方向。唐近楼心知是自己被他发现,走出树林,向刘正风施礼道:“华山弟子唐近楼见过刘师叔。”
刘正风叹道:“唐贤侄的内功已经有所成就了,若不是你在树林里叹气,我却也无法发现你。”唐近楼这才明白,自己感叹他们音乐的一声轻叹竟然被刘正风听到了,这等内功,实在是现在的唐近楼难以想象的境界。
刘正风道:“唐贤侄今日冒险救我家眷,此恩此德,刘正风没齿难忘,请受我一礼。”说完对着唐近楼施了一记大礼,唐近楼大吃一惊,道:“刘师叔,你,你怎么知道?”心中还夹杂着郁闷,明明蒙着面还塞了衣服,怎么搞得好像人人都知道是他做的一般。
刘正风笑道:“贤侄虽然竭力伪装,可是刘某一生浸**音律,你出手之前的那首洞箫曲我一听便知道了。”唐近楼恍然大悟,箫音是为了打断刘正风的回答,以免他说出认识曲洋,同时也为了迷惑后厅众人,若不是嵩山派反应太快,那嵩山弟子闯了进来,那时候他就能将刘府的家眷全部救走。
刘正风叹道:“岳师兄门下能有唐贤侄和令狐贤侄这样的弟子,华山派他日定当在武林中大放异彩。”曲洋身边的曲非烟忽然说道:“刘公公,这位大哥哥的衡山剑法使得精妙极了,那些嵩山恶狗连剑都来不及拔出,就已经全被刺死。”刘正风“哦”了一声,道:“我原以为贤侄只是做了些伤口的假象,没想到当真是用的衡山剑法。”
唐近楼忙道:“弟子的剑法是……”刘正风挥手打断他,道:“你不用说,我虽然金盆洗手被嵩山派阻断,但我退出江湖之志绝不反悔,这些事情你不需向我说明。”唐近楼怔了一下,道:“是。”
此时明月从云间露出,洒下光华,照在刘正风的脸上,竟然有了许多的皱纹。唐近楼一惊,凝神看去,却见非但脸上遍布皱纹,早上的一头黑发此时也已经白了一半,整个人看上去便像是寻常人家五六十岁的老者一般。
唐近楼颤声道:“刘,刘师叔……你的头发?”曲洋叹道:“刘贤弟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可惜我心脉已断,你空耗了一身内力,也不过是无用功而已。”刘正风颤声道:“没有能救你,我就算留着这身功夫,又有什么用处?!”曲洋道:“人谁能没有一死,我这个年纪,死了便死了,你们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刘正风的眼泪直落,曲非烟哽咽地哭了起来,口中说道:“爷爷,你不要死,我们还要去找那些嵩山狗报仇呢,我们杀上嵩山,把嵩山派上上下下杀个干净,好不好?!”曲洋抚摸着曲非烟的脸,轻声道:“傻孩子,哪有人会不死的,刘贤弟,我求你一件事。”
刘正风道:“曲大哥,你莫说这些,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曲洋道:“我死了就死了,可是非非年纪还小,我请你帮我照顾她,你收她做义女,好不好?”刘正风已经泣不成声,只是不断说道:“好,好……”曲洋拉着曲非烟的手道:“非非,以后你刘公公便是你的义父了,唉,你以前老是叫箐箐姐姐,我怎么说你你也不肯叫她姨,这下好了,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姐姐了。”曲洋脸上露出慈祥的神色,曲非烟扑到她怀里哭着,只是说道:“不要,爷爷你不要死,我们去杀嵩山的狗贼……我们把那些恶徒一个个斩尽杀绝!”
猛听山壁后传来一声长笑,笑声未绝,山壁后窜出一个黑影,青光闪动,一人站在唐近楼旁边,正对着刘正风三人,手执长剑,正是嵩山派高手大嵩阳手费彬。
刘正风站起身来,说道:“费彬!!!我刘正风已经退出江湖,嵩山派当真要赶尽杀绝吗?”费彬狞笑道:“这个女娃子不是说了要将嵩山派赶尽杀绝吗,我不杀了你们,岂不是后患无穷?”唐近楼步子一转,护在刘正风三人身前,说道:“嵩山派好不要脸,也就会做些杀人家眷来威胁人的事情。”费彬嘿嘿冷笑,说道:“华山弟子唐近楼……哼,想不到今天去后厅救走刘正风家眷的竟然是华山弟子,怪不得岳不群如此维护,今日既然在这荒山野岭之中遇上了我,你就休想活着离开!”
刘正风怒道:“费彬,你好不要脸,竟然想对小辈下死手!?”费彬冷冷道:“今日不赶尽杀绝,我嵩山派颜面何存?”唐近楼哈哈笑道:“费彬,若不是刘师叔说他为救曲前辈,功力已耗尽,你敢出来吗?”
费彬傲然道:“多说无益,小子,你先来领死吧!”
唐近楼哼了一声,长剑已然擎在手中,一招华山剑法中的有凤来仪,向费彬刺去。费彬长剑横削,嵩山剑在五岳派中,最为厚重,因此嵩山剑术更为注重以正制奇,唐近楼长剑一转,使出了朝阳一气剑中的绝招“欺霜傲雪”,这一剑极为精妙,更兼唐近楼如今修习剑诀日久,这一式的两个变化分别指向了费彬身上的两个无法兼顾的破绽,费彬长剑格挡,唐近楼一招得势,后招源源不断地攻向了费彬。
“好剑法,好剑法!”刘正风赞道。唐近楼朝阳一气剑招式变化,招招都是精妙绝伦的招数:天凝地闭,林寒洞肃,如履薄冰……一气使出,竟在一时间打得费彬毫无还手之力。但费彬功力之高,剑术之强,也是唐近楼事先难以料到,他虽然招招防守,但却丝毫不乱,左削右挡之间,隐隐酝酿着极厉害的反击。
“我拼尽全力,这样的进攻毕竟难以持久,若是气势一泄,便轮到我来抵挡他的大嵩阳神剑了。没想到这费彬竟然如此厉害,陆柏虽然是他师兄,只怕还要比他差上一截。”
曲洋刘正风显然也留意到了此节,刘正风大声道:“费彬,我到这里,沿途都有留下记号,你可发现了?”
费彬冷声道:“刘正风,你刘门弟子,全都躲在府中保护你的家眷,根本不敢出来,难道你还指望有人来救你吗?!”刘正风笑道:“我留的记号,只有我衡山第一代几个师兄弟才能认得。”费彬大笑道:“胡说八道!莫大先生与你不合,人人皆知,你骗的了谁?!”
他一边抵挡,一边还能大笑着说话,反观唐近楼,只能不断催动内力,长剑上下翻飞,却难以攻破费彬的剑圈,高下之分,一看便知。
曲非烟紧紧握着兵刃,想要冲上去帮忙,但两人站得难解难分,她此时冲进去,极有可能是帮个倒忙而已。
唐近楼内功运到极致,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这是因为早上受了丁勉的那一掌,虽然并不能让紫霞功已经初成的唐近楼受到大的伤害,但此时全力运气,却仍然感到了一丝滞涩。费彬是嵩山高手,感觉何其敏锐,当下大喝一声,长剑剑势陡变,仿佛变成了一条奋起的蛟龙,在唐近楼身边盘旋围绕,择机而噬。
形势变化之下,唐近楼反而放松了下来,长剑回收,使出了养吾剑法,无论他的长剑如何变幻,只是舞动着守护住自己身周,不让费彬长剑攻入。唐近楼的剑法武功虽较费彬略低,但多年来与令狐冲打架的经验却造成了他强大的防守能力,养吾剑法使出,费彬莫说难以攻破,反而时时都要提防他的反击,费彬长剑舞动之间,竟觉得此刻比刚才唐近楼绝招迭出时更加危险。
“这三个是白痴啊,我在这里挡着,他们竟然不逃?还有那女的,这么没义气,虽然我们萍水相逢,好歹帮一把啊!这人真的可能是任盈盈吗?”
正在心里抱怨着,猛听一声大喝:“费师叔,得罪了。”一柄长剑从费彬背后伸来,费彬猛然一惊,一记“铁树花”长剑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刺去,令狐冲躲过这剑,跟唐近楼各站一边,围住了费彬。
费彬心中一凛,唐近楼的武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现在又来了一个。费彬长剑略作守势,问道:“你是谁?”令狐冲拱手道:“华山派令狐冲,见过嵩山费师叔。”费彬还未说话,唐近楼冷笑道:“师兄你不需要跟他客气,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令狐冲犹豫一下,黯然道:“若不是你不是他对手,我又如何会出来。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想不到今天……”他一句话没有说完,长叹一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唐近楼和刘正风二人也是心有所感,一时间沉寂下来。
费彬哼了一声,心中实是大为忌惮,心里想到:“唐近楼名声不显,已然如此厉害,令狐冲号称华山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岂不是比他更加厉害?我对上唐小子,已然难以取胜,以一敌二,只怕今日有些棘手!师兄派我三人来这衡山城,原本还是保守之法,没想到衡山城竟然如此凶险,岳不群那老儿,究竟是何时勾结上衡山派的?!”
三人静静对峙了一会儿,山间只能听到瀑布哗哗的声音。猛地费彬一声大喝,长剑斜掠而出,攻向了令狐冲。他对令狐冲剑法武功所知甚少,因此先来试探虚实,令狐冲手腕抖动,使出了最为擅长的希夷剑,剑光隐隐,仿佛间笼罩住费彬上身处十余处大穴。费彬心中一沉,已经知道令狐冲的剑术果然与唐近楼一般,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若是一对一,还可与之一争高下,但二人齐上,自己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费彬心中叹息一声,知道无论如何,今天已经杀不了刘正风和曲洋了,但华山派此次多番与嵩山派作对,却一定要想办法通知给掌门师兄。费彬心念转动,手下丝毫不慢,长剑嗡嗡使得如铁禅杖一般,令狐冲连使巧招,不与他的长剑硬拼。费彬逼退令狐冲,长剑猛地向唐近楼攻来,唐近楼有令狐冲相助,自然不会使出险招,长剑削刺,使出了朝阳一气剑中春分一式中的“祈水春风”,这一招如同和风细雨,绵绵不绝,费彬剑势虽狂暴不已,但却难以攻破唐近楼和风丽日的一剑。费彬心中愈发焦急,长剑狂舞,已然使出了全部的功力,刘正风叫道:“小心,这是嵩山内八剑中的蟠龙剑法!”
唐近楼和令狐冲自然知道厉害,各自提起全部精神,凝神应付。这路蟠龙剑法一出,隐隐当真有飞龙在天之意,两师兄弟的剑势一时间被紧紧压住,施展不开。
刘正风大声道:“亢龙有悔,盈不可久。等他剑势一降,自然会露出破绽!”二人一听,知道刘正风是在提醒他们不可焦急,两人各出守招,将身周围得严严实实,小心应对。刘正风轻舒了一口气,道:“这二人剑法已经极高,所缺者不过是临敌作战的经验罢了。”曲洋点点头,说道:“连费彬都不是他们对手,一代新人胜旧人啊!”
正在此时,费彬剑势陡变,长剑大开大合,气势逼人。“大嵩阳神剑!”刘正风惊道。这路剑堂堂正正,是嵩山内八剑中变化最少的一路!令狐冲在他长剑笼罩之下,脸色一变,以快捷绝伦的手法,使剑点向他的剑脊,剑尖与剑脊相交,毫无声息,令狐冲脸色忽地红白一阵,蹬蹬退了两步。费彬接他一刺之力,长剑使得如同一柄厚背大刀,一招如同“力劈华山”一般的招式,攻向了唐近楼,此刻令狐冲退后,已经出现了空隙,若是唐近楼再退,费彬要逃,那是海阔天空。
唐近楼神色凝重,使出“铁线剑式”,长剑嗡的一声直刺过去,只听砰的一声,不似两剑相交,倒像是两只大锤擂在了一起,费彬长剑一压,唐近楼剑一横,堪堪挡住。费彬大喝一声,左掌向唐近楼拍来,掌风刚猛,隔着几尺,便能感觉到那凌厉的掌风几乎将脸刮得生痛。
“大嵩阳神掌!”
唐近楼伸出左掌,两掌相交,只发出极轻的一声,费彬只觉得自己全力的一掌,仿佛是打进了一团棉花之中,难受之极!费彬全力运气,掌劲再吐,唐近楼闷哼一声,踉跄退了两步。他第一掌明明使出全力,但在顷刻间就能运劲发第二道掌劲,这等掌法,已经算是一流了。唐近楼一番阻挡,他已经没有了逃走的机会,令狐冲虽不愿与五岳剑派的师叔为难,但打到这时候,他也明白了如今的形势。
费彬转过身来,只见令狐冲脸色肃穆,一支长剑斜斜刺来,顷刻间已经到了脸颊。费彬伸剑去格,却见那剑虚无缥缈,就像是云气化出,上一刻在自己眉间,下一刻已经到了腋下,当真是防不胜防。众人只见到一道剑光升起,笼罩住费彬,乒乒乓乓之声不断响起。曲洋看了一眼,忽地惊咦一声,看向刘正风。
刘正风身子此时竟然已经微微颤抖,颤声道:“这,这是‘天柱云气’?!”衡山五神剑是衡山派失传多年的绝学,刘正风若非衡山剑法已经炉火纯青,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判断。他虽然是问,也不过是因为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罢了。
忽地令狐冲剑式一停,立在一旁。费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刘正风死死地盯住他,不一刻,只见他颈部,手腕,脚踝,腰间,后背各有一处极细的血丝溢出,不过片刻,费彬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刘正风失魂落魄:“‘天柱云气’,当真是天柱云气,衡山五神剑,我竟然当真看到了衡山五神剑中的招式!”他怔怔地看着令狐冲,问道:“这招剑法,你是从何处得来,这是本门的神剑绝不会错,令狐少侠,你若能将它归还本派,衡山上下必然感激不尽。”
令狐冲忙道:“弟子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贵派的剑术,此刻见到刘师叔,正当归还贵派。”刘正风点了点头,忽然此刻从树林中传来一缕胡琴之音,声音凄苦之极,引人下泪。二胡声绵而不断,像是春日里的雨滴落在树叶上一般。
刘正风一惊,道:“是师兄!”
曲洋苦笑一声,高声道:“‘潇湘夜雨’莫大先生到了,请出来一见吧。”胡琴之音立止,树林后转出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来,唐近楼和令狐冲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莫师伯。”莫大先生来到刘正风面前,细细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转身便走。刘正风怔怔地看着他离开,连话也说不出来。
莫大先生走过唐近楼身边时,轻声道:“跟我过来。”唐近楼连忙应了声“是”,跟着莫大先生走进了树林。
莫大先生进了林子,左右已经无人,转过身来,看着唐近楼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唐近楼答道:“是,莫师伯是要问衡山剑法的事情。”莫大先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如此。我师弟的事原本我不想管,连其他几个师弟也因为我的态度没有人去参加洗手大会,可是没想到因此差点让嵩山派灭了我刘师弟的满门!嘿,我一路上跟来,小家伙你倒是好运气,竟然有武当高手帮你解围,只是你太不小心,若是不想连累华山遭殃,就不该让陆柏就此离开才是!”唐近楼道:“是,只是,只是……”
莫大先生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你虽然做错了,但也很好,你很好……你先说吧,衡山五神剑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