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沧海回到大厅,四周环视,想要找出下手之人,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哪里能够知道究竟是谁动的手。
余沧海怒气上涌,忽地看见躲在角落里的林平之,心中一动,难道是他?自然是将驼背装丑脸的林平之当成了塞北明驼木高峰。转眼一看,却又不像,他虽然从未见过木高峰,但“塞北明驼”成名三十年,却绝不可能这般年轻。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林平之,不少人发出“哦”的一声,同时想到了什么。刘正风正要说话,余沧海上前一步道:“尊驾什么人?跟塞北明驼木先生如何称呼?”
林平之没有想到余沧海看到了自己,他一直小心藏着身形,这一下被余沧海问讯,一时间胆怯之心占了上风,想到他话中对什么木先生颇为忌惮,心中一动,说道:“塞北明驼木大侠……是在下的长辈。”
余沧海见林平之眼神异样,心中认定他就是下手之人。他是青城派的掌门,塞北明驼木高峰名气虽大,余沧海却也不惧,更何况眼前人只是木高峰的子侄,更是不放在心上。余沧海冷冷说道:“青城派与塞北木先生向来毫无瓜葛,不知小徒如何得罪了阁下?”
唐近楼却是好巧不巧,进门来正好站在了林平之不远处,此时林平之看着余沧海咄咄逼人,忽地想起自己父母如今生死不知,全是拜这人所赐,不由胸中被一口郁闷之气填充,大声道:“青城弟子素来无行,木大侠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他老人古道热肠,最爱锄强扶弱,又何必管你开罪不开罪他!”
余沧海大怒,忽地向前踏出,向林平之抓来,刘正风喊了一声:“余观主!”想要阻止,从中说项,却已来不及,余沧海身形极快,转瞬到了林平之身前,林平之虽然对余沧海恨之入骨,但对他的武功却是既惊又惧,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猛地向左边一躲,余沧海“哼”了一声,只听“嗤啦”一声响,林平之一条衣袖已经被撕了下来。
林平之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来,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白天在酒楼遇见的那名一剑刺落五只茶杯的少年,当下有意无意地藏在他身后,警惕地盯着余沧海。
余沧海看林平之竟然躲在一名华衣少年身后,冷冷一笑,正要出手,刘正风喊道:“余观主慢来!”刘正风上前两步,向余沧海施了一礼道:“余观主,如今我金盆洗手之期已近,还望余观主看我薄面,且慢动手,也让我能讨个喜庆。”余沧海不敢怠慢,但他两名弟子受伤,又如何能够善罢甘休?当下还了一礼,道:“我岂会欺负一个少年,不过是从未见过木先生,因此想与他子侄亲近一番罢了。”
不等刘正风说话,忽然出手,再次抓向林平之。这一抓他凝神施为,料想林平之绝对躲不过去,哪知半空中一人伸出掌来,与他对了一掌,余沧海这一手只为抓人,不过运了七分力。对方一掌中却是内力浑厚,绵如朝霞,那人凝立不动,余沧海却噌噌退了两步。
余沧海惊怒交集,以为是哪一位成名高手与自己过不去,抬头来一看,却见一名翩翩公子模样的人站在林平之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正是唐近楼。
大厅里众人议论纷纷,大都被刚才这一掌所慑,心中都在想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将青城掌门逼退三步,当真是了不起,传扬出去,当即便能声名大振,只是青城派从此恐怕不会与他干休了。余沧海见众人窃窃私语,显然不是说自己什么好话,他紧紧地盯着唐近楼,道:“阁下是哪一派的少侠,嘿嘿,能接住我三分掌力而不受伤的少年,在江湖中足以自傲了。”这句话既是提问,又将自己被击退的颜面想办法保护了一下,堂中不少人却也是跟着他的话想到:原来如此,一名少年,怎么可能有如此深厚的掌力,原来是青城掌门刻意相让的缘故。
唐近楼哂笑道:“在下倒很想知道,道长是哪一派的前辈,我练了这么多年内功,还是第一次能将人震退三步,真是可喜可贺。”
大厅内众人听到这话,都在心里会心一笑,也有人不看青城面子,干脆大声笑了出来,其中笑得最欢的,要数刚刚受了委屈,挨了定逸师太一巴掌的华山弟子劳德诺。
刘正风见双方剑拔弩张,刻意讽刺对方,连忙说道:“余观主,唐贤侄,大家都是武林中人,莫要伤了和气才好。”又道:“余观主,这位年少有为的少侠,是华山岳掌门的高徒,年纪轻轻,一手华山剑法已经炉火纯青,是华山青年一代的高手。你是他的长辈,千万莫要与他生气。”刘正风刻意向余沧海介绍唐近楼,就是希望唐近楼能看自己面子,放他一马,哪知余沧海一听“华山”两个字,登时怒气上涌,冷冷道:“原来你是令狐冲那个小贼的同门,华山弟子,果然是人人霸道。岳先生号称君子剑,我倒想知道,令狐小贼杀我两名弟子,他该如何处置?”
唐近楼道:“余观主说笑了,我大师兄被你门下弟子重伤,这笔账又该如何清算?”方人智站在余沧海身边大声道:“放屁,令狐冲那个龟儿子是被木高峰和田伯光重伤的,关我们青城派屁事!”余沧海喝道:“闭嘴!”
方人智急于解释,说清只有令狐冲杀了青城弟子,却没有青城弟子伤了令狐冲的事实,结果却是让众人觉得青城弟子个个脓包,令狐冲重伤之下,他们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又想起刚刚唐近楼一掌逼退余沧海,不少人心中想到:这青城派弟子不行,掌门又能高到哪里去,刚刚他不过是露了一手轻功,却是让大家把他看得高了。
余沧海心中气极,几乎要当场动手,但看刘正风似乎颇为偏袒唐近楼,衡山定逸,泰山天门等人仿佛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余沧海见过定逸说变就变的急性子,焉知他一动手,五岳派中的人不会群起而攻他青城派。
想到自己可能会与五岳剑派的联盟对敌,余沧海心中一凛,努力控制着怒气。
这时候忽地“啪”的两声响,两名青城弟子跌落进来,趴在地上。臀部各有一个大大的脚印。一个清脆的女声笑道:“啊,这是青城的绝学‘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余沧海怒极,来不及看是谁,心中只是认准了说话的定是今晚跟他青城派作对之人。身形一闪,众人只见一个矮人忽地在大堂里窜动,片刻间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这时那人大叫一声:“手断啦!手断啦!妈妈,我的手被打断啦!”大伙儿瞧去,只见那人身着绿衫,脸蛋身形,分明还是个十来岁,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一时间同情之意大增。余沧海见抓住了一个小孩,心中也甚是尴尬,放开了手,不住说道:“没断,没断!”女孩大叫道:“已经断啦!唉哟,好痛,痛死我啦!”
大家看到那姑娘长得清秀可爱,又明明是个小孩子,对余沧海甚是不满,几个粗鲁的人当即叫道:“揍死这牛鼻子!”“打他!”余沧海心知犯了众怒,不敢再问。
这时候方人智站出来道:“小姑娘,你胡说八道,我师父并没有碰到你,你手臂怎么会受伤?”说着便要过来拿她,小姑娘大叫道:“妈妈!又有人来打我啦!”唐近楼在一旁看得不禁一笑。这时早已大怒的定逸师太一步跨出,向方人智扇出一掌,口中骂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方人智连忙伸手去格,定逸师太反掌抓住他的手臂,向下一压,这一掌只要压实,方人智手臂立刻就要断掉。余沧海伸指点向定逸后心,定逸师太回身一掌,余沧海只为救人,抓起方人智,退后两步,说了声:“得罪了。”
定逸师太抓起小姑娘的袖子,只见手臂上五个指印分明,指着方人智大怒道:“小子撒谎!你师父没碰到她,那这些指印哪里来的?!”
方人智嗫嚅不得语,旁边唐近楼忽地笑道:“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位方少侠想来也不是生来就喜欢胡说八道,那总要有人教他才行。”
余沧海眼睛一睁,瞪向唐近楼。唐近楼微笑着看着他,丝毫不避。刘正风连忙上前,抓着唐近楼的手臂说道:“唐贤侄连日来等待你的师兄弟也是辛苦了,华山来的才俊刚到衡山城,就被定逸师太请到了这里,你也该带他们去安顿一下。”刘正风这么说,是想让他们快点离开,免得再与青城派发生什么摩擦。此刻在大厅中的华山弟子却只有劳德诺,陆大有和岳灵珊三人而已,唐近楼问道:“二师兄,其他人到哪里去了?”劳德诺含糊道:“嗯,他们有点事要办,我们这就去找他们吧?”
唐近楼一怔,知道是别的原因,忽听定逸哼了一声,冷冷说道:“那些小子们,不就是怕我伤了灵珊侄女,跑去找救兵去了吗?”她虽然语气冷淡,但是话语中却并无生气的意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岳灵珊连忙想要说点什么,定逸一挥手道:“算了,既然已经知道跟令狐冲无关了,你们想走就走吧。”
唐近楼连忙向定逸施了一礼道:“多谢师叔。”定逸师太又哼了一声,道:“一年多没见,你小子还是这么婆婆妈妈的。”
“一年多没见,你也还在更年期啊!”
唐近楼腹诽道,四人向刘正风道过别后,转身出了大厅。华山派人数众多,不可能人人都住在刘府。按照之前的打算,岳不群夫妇来后,住在刘府内,而华山派的弟子们则是在城内的客栈住下。这几日城内客栈生意兴隆,好在唐近楼早早地就订好了房间。
唐近楼将岳灵珊三人带到客栈住下后,自己则仍是回到了刘府睡下。
第二日一早,唐近楼并没有汇合华山众人,衡山城里错综复杂,老岳心思难以捉摸。唐近楼定下了心思,更加不想在这几天见到老岳。他在城内左转右转,又转到了那天碰到那两个“江湖中人”的小桥边,却再也没有见到二人。
这天终于到了金盆洗手的正日,刘正风在门口迎接来客,到了巳时二刻,这才返回内堂,由门下弟子和夫人接引来客。
宾客络绎不绝地进来,刘正风在江湖上的地位可见一斑。
岳不群坐在左首的一个座位上,华山弟子围在他的四周。恒山定逸师太坐在他的下首,江湖人物中大有来头的也大都有位置坐下。陆大有从未见过如此武林人士云集的场面,正兴奋观察间,只听岳不群问道:“大有,还没找到你大师兄吗?”
陆大有神色一暗,道:“那天听恒山派的仪琳师父说,大师兄被木高峰重伤,之后又杀了青城派两名弟子后,伤势过重,当即便晕死过去,仪琳师傅也晕了过去。醒来时大师兄便已经不见了。”
岳不群闭目不语,岳灵珊道:“那木驼子也不知道跟大师兄有什么过节,仪琳师傅说大师哥跟田伯光在郊外茶棚斗剑时,木驼子突然出手,将大师哥击成重伤。像是要下死手,只是田伯光那恶贼不知为何,竟然帮着大师哥抵挡木驼子,他这才没有得逞。”
岳不群睁开眼睛,心道:本派从未与塞北明驼木高峰有过瓜葛,他怎么会如此嫉恨冲儿,木高峰为人卑鄙无耻,毫无信义,但从不敢招惹名门大派,难道此事……又有什么阴谋?……冲儿下山之后,剑法似乎突飞猛进,我之前想着武林中事,并未留意,可是听他们说起来,他似乎已经可以跟田伯光一比高下了……这件事情,看来只有问和他同在思过崖上练剑的楼儿才能得知。
想到唐近楼,岳不群忽地想起,自己这两日在衡阳城,竟只是见了他一面而已。岳不群转头问高根明道:“楼儿在何处,到了没有?”
高根明一愣,道:“弟子不知。”看向其他人,弟子们面面相觑,有的说“没有见到”,有的说“昨天见过”,就是没有人说得清楚他现在在哪儿。岳不群怒道:“胡闹,刘师弟金盆洗手的大日子,他竟敢如此草率,如果典礼他敢迟到的话,为师定要重罚于他!”大伙儿看岳不群发怒,心中都有些畏惧,缩在他身后不敢作声。
这时候外面街道上忽然鸣锣声响起,还伴着几声礼铳,在刘府外停了下来,岳不群一怔,看向屋内的武林豪杰,却见他们也大都茫然。这是刘正风匆匆从内堂走出,大家连忙向主人行礼,刘正风匆匆一拱手,这便向门外走去。群雄都感到奇怪,不一会儿,刘正风陪着一个官儿走了进来。
岳灵珊小声道:“爹爹,难道这个官也是江湖上的高手吗?”
岳不群摇了摇头,高根明道:“不对,你看他双眼浑浊,脚下无力,分明就是不通武功之人。奇怪,刘师叔金盆洗手,怎么邀了个官儿来。”
岳不群道:“你刘师叔是衡山城的大绅士,今天是他的大日子,有个官儿过来道贺一番,也不足为奇。”
哪知那官儿径直走到屋内正中,神色倨傲,身后的衙役双膝跪下,双手高举过顶,手里托着一个托盘,那官儿揭开盘上的黄绸布,拿起一个黄色卷轴来。大声念到:“圣旨到,刘正风接旨!”群雄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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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唐近楼却是早已经到了刘府,只是不在大堂,而是躲在后院之中。
刘正风的家人今天像是过节日一般,全都聚在了后厅之中,只等刘正风金盆洗手仪式一过,他们便会出来招呼宾客。
刘正风为何会急流勇退,他们中大多数人全然不知,但在他们心中,刘正风今日一过,他们便再也不用担心他会遇到江湖仇杀之事,这却是一件大好事。
曲非烟听着前面那官儿念着圣旨,大感无聊,对刘箐说:“箐姐姐,我们去后院玩,好不好?”刘箐在这里坐了一上午,早就有些烦闷,闻言道:“爹爹马上就要金盆洗手了,等他仪式过去,我们再去玩好不好?”曲非烟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