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傍晚时,华山派众人到了高根明先定好的客栈。众人都觉得疲乏,待高根明安排过便各自回房休息,准备第二天继续赶路。施戴子凑到高根明旁边,低声问道:“车马都备好了吧?这走了一下午,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要再走上一个月,那怎么受得了!”
高根明却是神色严肃,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出事了,我们或许要在这里耽搁几天。”
施戴子惊讶道:“出什么事了?”
高根明正要说话,见岳不群已经准备进后院,连忙道:“我先跟师父说,你去准备酒肉,明天多半走不了,我们边吃边聊。”
施戴子道:“你倒是享受。”正要答应,却看到陆大有的身影,顿时眼睛一亮,笑道:“我去问六猴儿,你向师父报告去吧。”
高根明急急地向岳不群房间走去,不忘回头嘱咐施戴子:“记得买酒,要好的!”
他敲了敲岳不群的房门,岳不群按惯例,正在泡茶,茶叶却是客栈免费提供的本地粗茶,听到声音,说了声“进来”,手上动作不停。
过了片刻,他抬眼一看,见是高根明,问道:“有事么?”
高根明却是想了想,才说道:“好像出大事了。”
岳不群轻轻嘬了一口茶,看着高根明的神情,不自觉地微微笑了,他淡淡地说道:“慌什么,慢慢说。”
宁中则听到说话声,也从里间出来,坐在岳不群旁边,说道:“根明,你是不是惹祸了?”
高根明本来正要说出他听说的消息,听到宁中则这话,也不由得郁闷,关我什么事?当下委屈道:“我下午才到这里,哪里会惹祸?”他话一出口,更郁闷了,连忙改口道:“我从不惹祸……”
宁中则笑着说道:“那我就放心了,说吧,发生了什么大事?”
高根明转头四下看了看,装模作样的样子让岳不群都看不下去,当下轻咳了一声,说道:“还不快说。”
高根明于是叹了口气,语气里一半低沉一半神秘,还凭空多出几分幸灾乐祸地说道:“青城派余掌门死了。”
岳不群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心思转动,突然说道:“你听谁说的,可靠吗?”
高根明见岳不群反应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连忙把幸灾乐祸的情绪暂时收起来,准备等会儿跟施戴子分享,老老实实地答道:“不会错的,是衡山派严鹤师兄亲口说的,衡山派众人本来早就已经离开,但他们听说这个消息,却准备返回,师父到时,严师兄刚刚离开,估计衡山派众人即使今晚不到,明日也会进镇的。”
岳不群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高根明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
岳不群思索了片刻,说道:“既然衡山派要过来,我们便不急着走了。根明,你吩咐下去,让师兄弟们好好休息,明日我们暂时留在这镇上。”
高根明应道:“是。”心想果然让我猜中。
待高根明离开,宁中则看着丈夫,柔声问道:“师兄,余沧海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为什么你听到他的死讯,会如此担忧?”
岳不群神色严肃,轻声道:“余沧海死不足惜,可是他死在这时候,让我心中实在难安。”
宁中则道:“你指的是什么?青城派一向独来独往,余沧海死了,应该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岳不群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起身,转过身来,看着客房正中的一幅画,这客栈之中,附庸风雅,但这画作显然不可能是名家手笔,画中长亭古道,友人送别。只是离别的二人,颇有意思,一人峨眉博冠,是个出尘的道长。站在船边的那人却是一个和尚,神态气质,皆是猥琐,单单头上,便少了受戒时留下的疤痕。
岳不群盯着那和尚,渐渐消失了那猥琐的神情,却仿佛多了刀光剑影。他叹息一声,说道:“师妹,你还记得我们来时,看到的那些和尚么?”
宁中则道:“自然记得,师兄,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岳不群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我担心,江湖要起一阵风浪了。”
宁中则皱起眉头,道:“他们跟余沧海之死也有关系么?”
岳不群没有正面回答,他淡淡地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年纪都已经很大了。”
宁中则想了想,说道:“不错,他们都是中年人。”她完全忽略了那个垂垂老矣的老僧,显然在她看来,那老僧应当不是少林弟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吃斋念佛的老僧罢了。
岳不群见妻子似乎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当下叹了口气,说道:“你看他们大多都有长发,因此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少林俗家弟子,对不对?”
宁中则看着她,神色惊讶,说道:“难道他们不是?”
岳不群说道:“少林寺是佛门禅寺,也是武林大派,但他们自己终究一直把弘扬佛教当成根本。少林寺武功闻名天下,因此很多人都想进入少林寺习武。因此少林寺为了防止有人专为习武而来,特意立下了其他寺庙根本不可能有的严格的还俗规矩。”
宁中则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俗家弟子修行三年以上,随时都能还俗,而出家弟子,除非闯过罗汉大阵。否则莫说是还俗,连私自下山也不能够。这规矩,江湖上人人皆知。”其实还有第三种方法,那就是出家弟子犯了戒,也能够脱离少林寺。不过这是逐出山门,倒也算不上还俗。若是戒律院觉得此人是用这种方法故意脱离少林寺,说不定还要留下他一身的武功。
岳不群道:“俗家弟子相对说来,虽然来去自由,可他们若想学到高深的武功,就难得多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僧人,年纪大都在四十以上,少林俗家弟子,大部分不过是要学习谋生之术,怎么会熬到这个年纪来?我想,他们若是少林弟子,应是用另一种方法离开少林的。”
宁中则微微张嘴,惊讶得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她愣了片刻,才说道:“你是说,他们都是闯过罗汉阵的少林弟子,少林的护寺罗汉!这,这怎么可能?”
岳不群淡淡地说道:“怎么不可能?”
宁中则平复了一下心情,争辩道:“就算他们真是罗汉堂的护寺罗汉,又怎么会一起回少林寺?少林寺可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难道有人敢打少林寺的主意?”
岳不群却奇怪地笑了笑,发出“哼”的一声,说道:“你还没想到,冲儿和楼儿,究竟是为什么去少林寺么?”
宁中则大惊,她站起身来,正要说话,岳不群幽幽地说道:“余沧海也算是一派之主,不是也在无声无息之间,突然就死掉了么?少林寺就算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也并非无人能敌。”
宁中则听着岳不群分析,顿时觉得心惊胆寒,她颤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杀死余沧海的人,也是要杀上少林寺的人么?”
“那可未必。”岳不群却冷静得可怕,“江湖上能杀余沧海的,至少有二十人。能让少林寺如临大敌的,恐怕只有一个……”
宁中则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魔教教主,东方不败!是了,余沧海自然不是东方不败的对手,是东方不败杀了余沧海。”
岳不群听着妻子的话,心中却不赞同:东方不败为何会杀余沧海?余沧海那等人,恐怕根本不在东方不败的眼里。他冷静地想着,知道东方不败杀人的可能性不大,但他不知道为何,却希望这就是真相。因为一种隐隐的不安,在他心里渐渐地滋生。一个年轻人坚毅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轮廓渐渐变得模糊,但他坚毅的决心却是如此让人心悸,让岳不群也忍不住一阵阵惊惧:会不会是他,杀了余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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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衡山派的莫大先生果然带着衡山派的弟子回到了这个小镇。岳不群和莫大低调而压抑地会面了。他们昨天才互相告辞,今天再次见面,情形却大不一样了。昨天离别之时,两人都是喜气洋洋,今天突然见面,却是因为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他们察觉到了危险。这种危险并非是直接针对衡山派和华山派,但若是因此而不做应对,恐怕这种变故早晚会袭向两派。
让他们停下脚步的导火索是余沧海的死讯,但让他们作出决定的,却是少林寺的如临大敌。
两人寻了个茶楼,安静地坐下,将这些江湖要事,一件件拿出来分析。因为唐近楼的缘故,以及同是五岳会盟的胜利者,岳不群和莫大先生说起这些事情都是直来直去,显然两人都已经将对方视作自己的强援。正说起护寺罗汉之事,岳不群神色一动,街口走来两个和尚,身上都背着厚厚的行囊,年纪在三十岁上下,来到这间茶肆,两人端端正正地坐下,不一刻掌柜过来,两人说话和气,要了一壶两文钱的茶水。
岳不群和莫大先生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惊:究竟有多少少林弟子回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