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乓乓一阵乱响,茶棚里的桌子凳子已经凌乱不堪,那些刚刚还愉快地聊着八卦的江湖中人此刻已经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地叫着:“饶命啊!饶命啊!”哀号之声连成一片,唐近楼坐在一旁,心中郁闷,他既然没有跪下去,那自然而然就已经成了这里最显眼的一个人了。就像一排人站在一起,其他人全部都后退一步,那余下的那一人自然而然就会鹤立鸡群,站到了众人的前面来。

任我行果然注意到了唐近楼,他冷冷地看了唐近楼很长时间,缓缓说道:“小家伙,你是哪一派的?”他声音并不如何暴戾,但就是处处透露出一种蔑视一切的味道,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嚣张。

唐近楼很想说:老东西,你又是哪一派的?但毕竟是不敢主动挑衅——对方可有两个大高手——沉默了一下,说道:“江湖中行走,不便告知姓名,前辈见谅。”任我行哈哈大笑,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半晌笑声渐渐停歇,说道:“老夫纵横天下三十余年,今日甫一出牢笼,倒是又看见一个少年英豪,哈哈哈哈!”只是他笑声之中,倒是轻蔑之意居多,似乎对唐近楼很看不上。

良久笑声渐止,任我行冷冷说道:“名门正派的弟子,老夫见得多了,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正人君子,侠客义士……一碰到武功比自己高的人,哼!”任我行盯着唐近楼,缓缓道:“小子,我问问你,你说是东方不败的武功高,还是我任我行武功高?”

唐近楼神色不变,心中想到:“果然是任我行!”略略一想,说道:“东方先生和任先生的武功晚辈都没有见识过,不敢妄下断言。”

任我行哼了一声,向问天哂笑着说道:“好油的舌头,好大的口气。”

忽听任我行大喝一声:“哪里跑!”伸手一抓,一人已经跑到了茶棚的柱子边,任我行喝声一起,那人忽然从门边倒飞回去,落到任我行手中,只是惨叫了一声,整个人便软绵绵地瘫了下去,便如同之前已死的路一非一般。唐近楼豁然起身,只听任我行对着正跪在地上的众人大声道:“老夫还没问完话,你们竟然想要逃跑,你看你们全都该死!”

话音一落,他作势便要出掌,忽然间眼见跪着的众人面前已经多了一名翩翩少年,手执长剑,正面色平淡地看着自己。正是唐近楼。

唐近楼长剑一翻,拱手道:“任先生何必生气,求生避死,不过是人的本能罢了。”

任我行道:“我正要问话,他们竟敢擅自离开,便是该死。”

唐近楼摇了摇头,说道:“难怪江湖上不论黑道白道,都认为任先生重现江湖,非武林之福。我看少林派方证大师,很快就要找上任先生了吧。”

任我行怒极反笑,说道:“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侠客。老夫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自命不凡的少年人,我先不杀你,只让你知道,在这江湖上说话,不是你动动嘴皮子就行的,终究还是拳头硬的人说了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唐近楼,森然道:“我要打断你的全身骨骼经脉,把你扔到嵩山少林寺下面去,我倒要让你看看,没有了武功,你还怎么自命不凡,如何行侠仗义!”

唐近楼摇头叹气,说道:“天下间总有武人以为武功高就能解决一切,就如同总有文人以为文采好就能写出好文章,总有腐儒以为通读了四书五经就能治理天下。任先生威震江湖三十多年,没想到竟然还是靠着一双肉掌解决事情,真是让人惋惜。”

他的声音神态,便像是一个得道的高人一般,但偏偏年纪面貌,不过弱冠,任我行听了他这番话,登时脸都黑了。咬牙切齿道:“老夫从不杀无名之人,小子,你是哪派弟子,报上名来吧!”

唐近楼眼珠转了转,心中念头急转,心想:“佛祖才知道他会不会又找到人帮忙,重新执掌了日月神教,我现在留下姓名,那不是找不自在吗?就算是他认出了我的武功路数,或者将来调查出来,那也比我自己说的要好得多。”

念头一转,不过是一霎之间的事情,唐近楼微笑道:“晚辈不过是江湖上无名小卒,说出来只怕是有辱尊听,还是不说为好。”

任我行心中气极,仰天大笑,说道:“你一出手,我就能看出你的师门来历,难道你以为你能藏得住么?”右手一引,已经拍了出来。他肉掌一翻,登时一股恶风袭来,唐近楼不敢怠慢,挺剑直刺他腰侧软肋。

任我行“咦”了一声,赞道:“功夫不弱,难怪如此嚣张。”一双肉掌上下翻飞,登时与唐近楼斗了十余招。

任我行内力浑厚,招式精妙,唐近楼则是剑术高明,独孤九剑的总诀已经登堂入室,直刺横削之间,已经有了极高明的威势。两人在茶棚里相斗,闪转腾挪之间,将周围的桌子板凳扫开了一大片,弄出了一片空地出来,那茶铺的掌柜最初时便早已逃走,任我行见他是个普通百姓,也没有追究,否则现在看到这茶铺乱成一团,东西被砸得七七八八,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刘进等人看到这等情形,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心肝此时好似又被打了回来,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只听一人喊了声“跑”,一群人连滚带爬,冲出了茶铺,头也不回,连马也不敢去取地逃走了。

任我行满腔怒火,此时都在唐近楼身上,自然不去管这些蝼蚁,向问天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这在相斗的两人。反倒是唐近楼对这些人怨气最大,倒不是怪这些人忘恩负义,自己救了他们,他们却不管自己。而是怪他们反应太慢,要是在他们动手之前就能鼓起勇气跑掉,唐近楼就不用跟任我行打起来了,直接逃跑就是。这荒山野岭的,往林子里一钻,谁追得上!

两人斗了一百余招,任我行渐渐严肃起来,知道眼前这名年轻人竟然有着极为不可思议的剑术修为,只是他剑术虽然精妙,但毕竟内力修为取不得巧,内功实在是还有些年头要练。

这个念头一起,任我行登时变了招,掌法大开大合,便似是刀劈斧削一般,每一掌都蕴含着极强的威力,更是掌力四溢,带出了呼呼的风声。唐近楼心中暗叫糟糕,他中的毒还没得到解决,内功修为大损,紫霞神功若是顺风顺水,勉力而为,或许可以发挥出五成威力,可若是强行运功,全力施为,只怕是连气也难以运完,更莫说要出力了。

此刻任我行明显是用高强的内力来欺负他,唐近楼若是中毒之前,自然不惧,紫霞神功护体,只要随时注意他的吸星大法即可,至于掌风掌劲,紫霞功绝不惧他。但此刻内功半废,自然做不到这种程度,任我行掌力吞吐,唐近楼渐渐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周围竟然在任我行的掌力交错之间,组成了一个力网!

唐近楼多次面临困境,此刻临危不乱,勉力出剑。茶棚外马蹄声远远响起,向问天笑道:“教主,小姐来了。”任我行哈哈大笑,手上却是加快发招,唐近楼剑上压力骤然增加。忽然马蹄声一停,一人下马来,大声道:“爹爹,快住手!”

任我行大笑道:“我看出来了,这小子是华山的路数,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救过你的小子吧,你放心,我不杀他便是!”任我行话音未落,大笑着连拍了十三掌,掌掌都有风雷之声,任盈盈惊叫道:“十三怒雷掌!”

唐近楼闷哼一声,此刻他身周全是任我行掌力所成的力网,稍不注意就会受到全力的反击,任我行的十三掌一出,风雷相激,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顿时外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身周任我行的掌力排山倒海,非但前方如海啸袭身,左右两方,甚至身后,也有掌力挤压着身体,整个人便如置身于狂暴的大海之中,领略大海咆哮的威力。唐近楼的真气缩成一团,意守丹田,被任我行的掌力压得连呼吸也十分困难。张大了嘴,却吸不到一口空气。不过是片刻之后,唐近楼虽然下意识地仍在左支右绌地出剑,但脑中昏昏沉沉的感觉却让他明白,他竟然当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几乎是要到了醒与昏迷之间的时刻,唐近楼看到了任我行扭曲的笑容,心中忽然一个激灵,冥冥之中一段段字句浮现出来,风清扬仿佛又在他的耳边说话:“……这独孤九剑的破气式,最为玄妙,全凭自己领悟,所谓神而明之,存乎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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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扬在教导唐近楼和令狐冲二人时,本只教了他们总诀式,但唐近楼每次比剑若是输给令狐冲之后,必定又会仗着高明内功,死缠烂打,耗了令狐冲体力,然后胜他。

他们两人本来都学的是独孤九剑,对剑理的理解也大都在伯仲之间,但令狐冲仿佛天生就是剑客,同样的一剑,仿佛他使出来便会有所不同。因此唐近楼虽然跟他相斗日久,但往往在剑招上不能胜他一次,二人在思过崖上,比上十次,有八次打平,总有一次唐近楼会输上一招半招,而下一次又绝无例外地使出高明内功,剑芒吞吐,剑气四溢,左手变剑诀为掌势,抽空便会使出紫霞功的“推山势”、“摩云式”等等发力出功的招式,逼得令狐冲与自己硬拼,希望能够赢他。

这样过了几次之后,风清扬偶然看到二人比武,摇头说道:“你这般死缠烂打,有什么意思,冲儿也不须内功登堂入室,只要能有小成,抱元守一,你内功再强,也奈何不了他。”又对两人道:“独孤九剑高深奥妙,你们连万中之一都没学到,比武下来,便像是街上的混混打架,力气大的就赢。”说着不断摇头,仿佛两人丢了他好大的脸。看了两人好久,才又叹气道:“我原本想等你们总诀根基种下之后,一式一式教你们后面的招式,现在看来,你们两人实在笨得很,这总诀在独孤九剑中,实在是最为紧要的部分,学通了总诀,便是后面的剑诀没有学到,也可渐渐领悟……”风清扬说着摇了摇头,说道:“也罢,我先给你们讲讲这破气一式吧,也免得你们老是‘恃强凌弱’,乱打一气。”

那是唐近楼唯一听过的后八式之一,破气式的要诀短短数十字,风清扬也不过是简略讲述了一番,只是嘱咐二人牢记口诀,将来方便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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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而明之,存乎一心。”唐近楼默默念诵,他张开口,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人置身海底,周围全是暗流挤压,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一般。长剑滞涩,重逾千钧,简直连将他拿起来都困难。但他心中此刻似空非空,似有念若无心,一抬手,那重逾千钧的长剑竟然毫无阻挡地刺向了任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