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近楼苏雁月二人策马离去,不一会儿就只能看见远远的尘土飞扬。周国强目光复杂地看着唐近楼离去之处,怔怔无语。
两人行了小半日,在一处茶铺歇下了脚。唐近楼早就注意到苏雁月一直闷闷不乐,此时终于找到机会发问,唐近楼笑道:“雁儿,你怎么了?”
苏雁月有些神色不属地说道:“没什么?”
唐近楼看她神色忧愁,显然心中十分忧虑,绝非没有“什么”。他伸出左手,握住苏雁月的右手,柔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什么麻烦?说出来,我替你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苏雁月复杂地看了唐近楼一眼,低下了头。
唐近楼心中一惊,以为是自己哪儿得罪了苏雁月,左手一紧,正要说话,只见苏雁月已经抬起了头来,认真地看着他:“表哥,你以后,不要帮那个魔教的妖女了。”
唐近楼一滞,说不出话来。
苏雁月仿佛是鼓足了勇气,一口气说了下去:“表哥,我知道,她在客栈中替你解了围,你心中一定十分感激她。那天嵩山派仗着人多势众,欺人太甚。你从来不喜欢伤害别人,最后也被他们气得要跟那白头发老头动手……”苏雁月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见唐近楼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听她讲话,才继续说道:“她帮了你,也算帮了我们整个华山派。可是,她毕竟是魔教的妖女,尤其是,尤其是少林派的大师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若是他传扬出去,那,那……”说到最后一句,苏雁月语音颤抖,再也说不下去。
唐近楼只是握着苏雁月的柔荑,静静地听她讲说。苏雁月抬起头来,目光中竟然满是哀求之色。唐近楼心中一凛,又一次更加清晰地意识到:魔教对于正道众人意味着什么。魔教中的人都是妖魔鬼怪,正道中人,就应该见到魔教之人,拔剑便杀。
所以刘正风承认认识曲洋,定逸转身就走。所以周国强知道任盈盈是魔教的“妖女”之后,一定要来追杀她!
唐近楼叹了口气,意兴阑珊,柔声说道:“雁儿,你放心好了,我这次也帮了她,从此与她就两不相欠了。”看着苏雁月明晃晃的眼眸,唐近楼笑道:“以后,我看见别的漂亮姑娘,就绕着走,这样就再也不会跟她有什么瓜葛了。”
苏雁月“噗嗤”一笑,晕生双颊。这一笑之下,阴霾尽去。苏雁月其实早就想要告诫唐近楼,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还有另一个说不出的原因让她直到今天才对唐近楼说起这件事:因为任盈盈无论相貌,武功,甚至音律,似乎都出类拔萃。女孩家心思多疑,苏雁月几次开口,都不自觉地生怕唐近楼误会,可是误会什么,她自己也并不甚明了,每次一要深入想下去,她便会不自觉地晕生双颊,随即想象其他的事情,打断这个念头。
两人在茶铺中将就着用上了午饭,天气严寒,虽未下雪,但北风朔朔,也极为寒冷。两人都是勤练内功的人,倒还忍受得住。只是茶铺老板却免不了要愁眉苦脸,不仅要忍受这严寒的折磨,更由于这阴冷的天气,走南闯北的江湖客总是会想办法在大城镇留下来,很少有人愿意在这个连遮风布都没有一块的小茶铺中停下歇脚。
因此唐近楼二人在这小茶铺里尽管没有点多少东西,还老是坐在一起执手相对,笑意盈盈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情侣话儿,茶铺老板倒也挺开心的。
而当远远的又有马蹄声传来时,茶铺的老板就更加开心了。眼睛一眯,笑成了一条线。
在这荒郊野岭开茶铺,做点小本生意,这掌柜的早就练就了一双几乎不逊于江湖侠士的招风耳,而且他还能从远远的马蹄声分辨出到底有多少人。比如现在,马蹄声单调而富有节奏感,显然来者只有一个人,至少是只有一匹马。
虽然不知道骑士是否会在茶铺停下歇脚,但这茶铺掌柜的只要听到了一点陌生的声音,就会习惯地兴奋起来,这是由于这鬼地方实在是太偏僻的缘故。
唐近楼和苏雁月练习内功多年,唐近楼甚至于内功方面已经颇有造诣,自然早就发现了这马声,两人正在聊着话儿,将就着吃些饭菜,并没有注意来者。
直到唐近楼看着苏雁月本来笑颜如花的脸渐渐沉了下去,变得严肃起来时,这才有些不妙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开始头疼了。
正是任盈盈!
※※※※
周国强只是怔怔地看着远方。远方是唐近楼离开的方向,但早已尘烟渺渺。他眼睛虽然看着极远之处,但显然心飞得比眼睛更加远,呆呆的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任盈盈等了很久,始终不见他有动作,她虽然言语冰冷,不肯低头,但心中实际上非常忌惮眼前这个大汉。两人不知站了多久,任盈盈忽然心中一动,目光复杂起来,她认真地看了周国强一眼,忽然身形一晃,两三步之间,已经上了官道。
周国强仍然只是盯着极远的方向,并没有阻止她。
过了很久,任盈盈也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周国强怔怔而立,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照出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阿弥陀佛!”
忽然一声佛号响起,树林中转出了一个身穿灰布僧衣的老和尚。
周国强行了一记佛礼,说道:“师父。”
方生大师面带和睦的微笑,漫步走来,笑道:“你故意跟我说出去买点小东西带给你妹妹,是为了什么?”
周国强似乎并不害怕,甚至并不惊讶,理所当然地说道:“师父自然有自己的看法。”
方生大师早已习惯这名弟子的说话方式,说道:“你来追捕魔教的妖女,却故意不让为师知道,我原本怎么也不明白,后来听到唐少侠跟你的谈话,可就明白了。”
周国强沉默不语。
方生道:“你原本就担心唐近楼一定要救她,所以早就准备好,如果唐近楼救她,你就放她一马,顺便报了他当年对你的救命之恩。”
周国强沉声道:“师父说得不错。”
方生站到周国强身边,眼睛盯着他,说道:“可是你又故意露出破绽,希望我跟你过来,这是因为你自己心中也并不确定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想让我来帮你确定。”
周国强眼神一暗,说道:“正是。”
方生叹息一声,说道:“少年人,最易被声色所迷,但他既然能够看清执念,就比一般的少年人要高明得多。我对他倒是比对你要放心得多。”
周国强看着脚下的青草,怔怔地道:“他懂得的确不少,只是他自己也说了,他只是懂,自己却做不到。”
方生眼神温和,直视着他,说道:“知道自己没有做到,那他离看穿也就不远了。你呢,你知道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吗?”周国强身子一震。
方生道:“你还要报恩吗?”
周国强沉默了一下,道:“有恩怎能不报?”
方生又问:“你还要报仇吗?”
周国强沉默不语。
方生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答话,终于叹息一声,转身离开,摇头直道:“痴儿,痴儿……”
※※※※
任盈盈端坐在唐近楼桌前,面上的黑纱已经取下,露出一张美丽白皙的脸。苏雁月沉默地坐在凳子上,也不看唐近楼,也不看任盈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唐近楼终于发现,任大小姐似乎没有先开口说话的习惯,心虚地看了苏雁月一眼,唐近楼干咳了一声,问道:“姑娘有何贵干?”
任盈盈瞥了他一眼,认真地说道:“请你帮我一个忙。”
唐近楼倒吸一口冷气,他还以为任盈盈是来感谢他的,没有想到这姑娘居然这么豪迈,难道以为他唐近楼是魔教的卧底吗?
唐近楼又看了苏雁月一眼,觉得自己应该回答得更有气势一点,于是干脆地说道:“不行!”
任盈盈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极为重要,我知道唐少侠武功之高,就算是五岳剑派的掌门也没有几个是你的对手。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华山派与神教从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只要知会一声,我一定倾力相助。”
唐近楼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我不答应呢?”
任盈盈端坐着说道:“我是请你帮忙,并非求你,你若不答应,我只好另找他人。”又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放心吧,我绝不是那等下作之人,绝不会做些下流之事相要挟的。”
唐近楼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是华山派弟子,正教中人,你是魔教妖女,而且在魔教中地位极高。我们不过是短短数面之缘,你却要请我帮忙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看来你是有些慌不择路了。”
任盈盈眉头一皱,说道:“你救过我两次,我都记在心里,将来有机会,一定报答。”
这算是个空头支票,但对于讲信用的人来说,这样的空口承诺绝对不是说说就算的事情。
唐近楼微微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就像你弹琴替我解围一般,也不过是你的举手之劳。我们都不必放在心上。要是老想着要报恩报恩的,那可不太妙。”
任盈盈嘴角露出一些哂笑之意,说道:“正是。”
唐近楼叹息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再无瓜葛,姑娘,你是魔教中人,还是快快走吧,正邪不能两立,我们就此别过,以后见面,就是敌人。”
任盈盈面色一沉,倒不是在意他说的什么“以后见面,就是敌人”的话,开口说道:“这样说来,你肯定不能帮我这个忙了?”
唐近楼点头笑道:“抱歉。”
任盈盈站起身来,转身就走。走到茶铺架子搭起的大门边,转过头来,说道:“你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必在意恩德,我任盈盈却绝不能做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唐近楼面带微笑,心中暗想:这算是骂我吗?
任盈盈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刚刚为了救我,恐怕已经让少林的高手记住了。若是让你跟魔教妖女勾结的事情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可不太好。”
唐近楼笑道:“多谢姑娘关心。”心中倒不是很相信周国强那样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任盈盈微微一笑:“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了。我保证三月之内,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你跟魔教有什么瓜葛。也算是报你的救命之恩。”
唐近楼一怔,任盈盈飒然一笑,已经上马,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