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全部落在了地面, 却并没有散开，反而仰起头看向人群。
方觉夏递给许芊一包玉米粒，“你可以试试喂鸽子。”
许芊有些犹豫, 她小时候喂鸽子被啄伤了手, 因此一直有心理阴影, 但是面前的鸽子看起来和她之前遇见的都不一样。
没有看见食物就疯了一般围过来, 也没有扑棱翅膀乱飞, 只是安静地站在地面, 仰头看着人群。
每一只鸽子都胖嘟嘟的, 羽毛顺滑, 就像玩具。
许芊试着蹲下来将玉米粒放在手心，离得最近的鸽子踱着小碎步走过来，轻轻叼走许芊手中的食物, 小口小口吃起来, 动作优雅, 完全不像她印象中的鸽子。
“我, 我可以摸摸他们吗？”许芊有些惊讶, 又有些好奇, 她本人特别喜欢毛茸茸，家里养了三只猫, 因此看见鸽子顺滑的羽毛一些有些心痒。
“当然可以。”这些鸽子都被花楼训练得很好, 听话又能打, 没有方觉夏的同意不会轻易行动。
许芊迫不及待伸出手，在鸽子头顶摸了一圈。
鸽子没有躲，也没有啄人, 反而主动将头放在许芊的手指下，黑色的小眼珠滴溜溜转动, 圆鼓鼓的胸脯内发出咕咕咕的叫声，看上去聪明又懂事。
许芊一下子快乐起来。
谁懂啊！
她撸过猫撸过狗，没有到还能撸上鸽子，尤其是鸽子本来互动性就不如猫狗，能走过来叼走食物都已经算亲人的动物，有朝一日居然能主动凑过来求撸。
许芊一瞬间感觉自己童话故事里的公主附身。
鸽子轻轻跳起，落在许芊的膝盖上，蹲了下来，成为一个圆圆的毛球，胸腔内不断发出咕咕咕的叫声，示意着继续喂食。
“当心它在你膝盖上拉屎。”张帅在一边冷嘲热讽，他就瞧不起许芊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就是一群鸽子吗？
“我当初在国外，经常喂鸽子，都已经有经验了。来，我考考你，喂鸽子的手法有哪些？”
许芊选择用沉默回答张帅。
然而张帅却依旧喋喋不休，抢过一把玉米粒，“我教你怎么更好地喂鸽子。”
他朝着远处的鸽子抖抖手，发出咕咕咕的叫声，就像是使唤鸡鸭一样。
一大群鸽子慢吞吞靠拢过来。
张帅得意地朝着许芊笑了，“你看，还是我的方法靠谱，来这么大一群鸽子。”
然而下一秒，鸽子全部飞起，落在张帅的胳膊和头上，白色的屎状物下雨一样倾斜下来。张帅伸出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身上的黑衣服就变成了黑白斑点服，他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更惨，被鸽子蹬成了鸟窝。
许芊没忍住，一下子笑出来声，而她怀中的鸽子依旧安静，甚至还主动地收起羽毛，变成小小一团，免得挡住许芊看热闹的视线。
两边对比过于鲜明。
张帅甚至怀疑这群鸽子是故意的，但是鸽子能有这么聪明？
“你知道我这衣服多少钱吗？你赔得起码？就你这小动物园，如果不是芊芊，求我来，我都不会来。”
“对不起啊，你也知道，鸽子是直肠子动物，你的方法很好用，下次还是别用了，一只一只喂更好。”方觉夏出来打圆场，她当然知道这群鸽子只听花楼指挥。
这个场面肯定花楼在背后使坏。
而就在这个时候，场馆内忽然传出来一阵扑棱声。
花楼终于飞了出来，他比之前更为艳丽，羽毛更为丰满，在阳光下就像一道飞舞的彩虹，轻盈自由。
然后缓缓落在方觉夏肩头。
碧绿色的眼睛看向咄咄逼人的张帅，“怎么？装逼失败就要打人是吧？”
张帅惊疑不定看向花楼，他知道鹦鹉是会说话的，但是说得这么流利？骂人这么利索？
一定有人在背后偷偷教他！
张帅笃定动物园园长和许芊商量好了，专门坑他。
*
“我们现在去下一个场馆吗？”叶子侧过头好奇问道。
“那就走吧。”
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猫科馆，路上经过动物园中庭的小花园，灌木丛中蔷薇花开得正艳，和人的手掌差不多大，红色白色粉色，充满初夏的热情，随风招展。
许芊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她父亲也养花，但是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蔷薇，就像是假花一样。
“这是什么品种？”
“嗯，野花吧，不清楚，自己长出来的。”
“啊？”许芊不由笑了笑，想起自己父亲辛辛苦苦照料花草这么多年，居然还不如别人土里随便长出来的花。
她不由拍下一张图片发给父亲。
父亲花园里辛苦培育的花：温度不合适，死了。水温不对，死了。今天太阳太强，死了。今天没出太阳，死了。
而方觉夏花园中的花：虽然土有点少，但是挤一挤也不是不能长。
等到许芊走近去拍花时才发现水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胖成了球，但是游动起来依旧灵活。她很少见这么胖的锦鲤，简直失去了鱼的样子。
“你这平时都喂的什么？”
“我其实什么都没喂。”
许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不信三个字。什么都没喂怎么可能养出这么胖的锦鲤？这体型和鱼雷有什么区别。
方觉夏也沉默，她其实都没有怎么照顾这里的花草和鱼，但是生命总会自己寻找到出路，比如现在，锦鲤晃了一圈后，或许是没有找到吃的，将嘴巴露出水面吐了个泡泡，然后一跃而起，咬住垂下来的蔷薇花，猛地一拽。
花和鱼一起砸入水里。
寻觅到食物的锦鲤晃晃尾巴，举着花走了。
方觉夏这才开口，“他们平时都是自己找吃的。”
许芊看着花园边蔷薇和水面的距离，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灵活的胖子。她现在对动物园的兴趣已经完全被拉起来，对接下来的活动也越来越期待。
她最初打算来夏天动物园只是想追忆一下童年，同时看一看那只记忆中的小老虎。
二十年前，禹城所有动物园都没有老虎，直到夏天动物园收留了一只母亲去世的小老虎。
那个时候，整个城市的小孩都兴奋起来，排队来看小老虎。
许芊也是其中一员。
因为人太多，她还在动物园里面走散，被很温柔的园长阿姨捡走，领到老虎面前，摸了下老虎头。
那是她第一次rua老虎，也是唯一一次。
直到现在，许芊都还记得那种温柔的触感。
以至于离开禹城后，她仍旧恋恋不忘，回来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看老虎。
然而走到老虎馆前，许芊却忽然犹豫了。
她知道，老虎的寿命只有十几年，或许，她现在见到的老虎和小时候的根本不是同一只。即使老虎还能活着，不知道状况多糟糕。
毕竟苍老是所有生物不可避免的宿命。
就像她回老家看望爷爷时，也是一样的慌张，总是觉得时间太快又太短暂。
“你怎么了？”叶子敏锐察觉许芊的情绪转变。
但是许芊只是笑笑，她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太敏感，以前总是被爸妈批评脆弱，所以她不喜欢**自己的情感，免得被嘲笑。
比如张帅，如果是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一定会批评教育一番许芊，动物哪能和人比，死亡是正常的，你就是被保护太好，所以这么矫情。
然而叶子却是将手放进了衣兜里，然后摸出来一颗软糖，放入许芊的手心里。
小狗的眼睛永远真诚热烈，“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不太好哦~没关系，每个人都有不开心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许芊下意识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以前在动物园见过一只老虎，我这次回来还想见见他，但是又担心……”
“我知道了！”叶子一拍手，笑得眼睛弯弯，“你是说虎爷爷吧，他很喜欢人类来看他的，走吧，我带你去。”
叶子一蹦三跳领着许芊往场馆里面走去。
虎爷爷正在睡觉。
他最近状态好了不少，只是依旧觉得疲惫，在听见脚步声后，老虎站起身，看见叶子已经冲到了跟前。
“爷爷，有人想见见你！”
虎爷爷看见叶子后面走来一个漂亮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看上去很陌生。
“那个，”许芊开口说道，“你们都把老虎喊做爷爷吗？”
“不然呢？”叶子疑惑，“园长姐姐说过，动物园里所有动物都是一家人。”
“真好。”许芊不由感慨了一句，她以前也去过不少动物园，大多数时候都只能看见动物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供人参观，看上去毫无生机与活力，而在这里，老虎虽然已经年迈，毛发枯黄，眼睛明显浑浊下来，看上去状况却不错。
而且能活到二十岁的老虎，放在人类当中应该算寿星了。
许芊犹豫着开口，“哈喽，爷爷你好。”
她刚一开口，立马就转头朝着旁边的叶子看过去，生怕会被嘲笑。
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和动物打招呼。
但是叶子却只是笑着和她做出一样的举动，“爷爷，我们来看你了。”
叶子的态度让许芊也放下了心中的顾忌，她很少见这么贴心的男生，既不会嘲笑她的情绪，也能理解她的想法，所以她继续开口说道，“我小时候来动物园见过你，那个时候我很小，你也很小。你是我见过的第一只老虎，也是因为你所以我才选择动保专业。”
身后脚步声传来。
许芊立马站直身体，不知道他们听见没有。
丢死人了！
许芊总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害怕被他人评价，也害怕**自己的情感。
然而方觉夏已经听见了许芊的话。
身旁的张帅倒是一如既往发挥稳定，“你说这些，老虎能听懂吗？多大人了，还和动物对话？”
花楼直接怼回去，“老虎听不懂，你就听得懂了？你长耳朵了吗？”
花楼绝对不会惯着任何一个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人，他话音刚落，张帅的表情瞬间奇怪起来。
然后伸手捂住了自己耳朵。
怎么回事？
他能看见周围人的嘴巴开合，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而方觉夏没有理他，径直朝着许芊走过去，“想进去看看吗？”
“什么？”许芊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什么？看老虎吗？虽然她很想回忆童年，但是摸小老虎和大老虎是完全不同的啊！
她还想留着一条命！
方觉夏解释道，“虎爷爷很喜欢你，动物园前些日子一直关门，也没有游客，他很高兴还有人能记住他。”
许芊犹豫，抬头却看见老虎浑浊的眼睛中似乎有着慈爱的光。
就像爷爷每次看见自己回来一样。
许芊试探着将手从打开的门里伸进去，发现老虎很顺从地走了过来，嘴上还叼着什么，然后放在了许芊手心。
“这是？”
“他送你的礼物。”
一块看起来圆圆的石头，很普通的样子。
许芊却郑重道谢，她不知道老虎能不能听懂，但叶子不是说虎爷爷很喜欢人类吗？
*
张帅站在人群外面，看上去一脸不快。
进入动物园之前，他被众人捧着，说什么都有人响应，进入动物园之后，大家都被里面的新奇东西吸引，以至于忽略了他。
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被驯化的动物？
失去了自然的野性，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张帅又拍了拍耳朵，感觉听力恢复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耳朵被堵住，听声音一阵一阵的。
“有机会去大草原见见真老虎吧，动物园的动物有什么好看的。我以前在非洲大草原，直面过猛兽，那气势，才是终生难忘。”
张帅随意靠在墙上，试图夺回话语权，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猞猁馆做了改建，茂密的树林和松软的草地，足以掩盖猞猁的身影，让他藏在视线之外，足够的挑高也给了他活动空间。
这是能够让猞猁感到舒服的环境。
所以他一直趴在里面没动，直到被张帅的声音吵醒。
“你，你……”回过头的同学看见张帅身后亮起的眼睛，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啊？”张帅转头，正好看见猞猁扑过来的身影，如果他理智尚存就会知道，前面还挡着一层玻璃，是安全的。只可惜，张帅的视线一对上猞猁的眼睛，立马就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距离这个高度，他甚至能看见猞猁张开的獠牙。
是和笼养动物完全不同的捕食姿态，正面对上，他必死无疑。
张帅嗷地一下连退几步，摔到在地上。
而猞猁掌握好距离，落在玻璃前，看见瘫软在地的张帅，一转身，又缩回林子里没了踪影。
方觉夏走过来扶起他，强忍着笑意开口，“你刚才说错了，大草原上哪来的老虎，那是狮子。”
然而张帅只是愣愣看着她，“你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见？”
他的耳朵彻底被堵住。
既然听不懂人话，那耳朵长起来还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