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4月的广州起义失畋后,我和洪承点、熊克武等又匆匆地到了日本。因为洪承点剌死了叛徒陈镜波,在香港不能久待,所以我们走得很急。到日本不久,我看见铁路风潮兴起,估计革命运动会继续发展起来,便决心回国参加。6月,我回到上海。这时,以宋教仁为首的一些同盟会员正在上海搞了一个同盟会的中部总部(中部同盟会)。这个组织虽号称为同盟会的分支机构,实际上是在那里闹独立性。不过,它主张以长江流域为中心、在中国的中部发动革命,而反对在边疆继续搞武装起义,这个意见在当时却是正确的。当时,全国各处都曾不断地发生饥民暴动和抗捐抗税的斗争,其中尤以长江流域和山东一带最为普遍。1910年春,长沙发生了规模巨大的饥民抢米暴动,参加者二万余人,把巡抚衙门和外国教堂都给烧了。同年夏,山东莱阳又爆发了几万人的抗捐起义。1911年,长江流域大水成灾,饥民暴动和抗捐斗争更为发展。例如湖南浏阳一带和浙江杭州、宁波等地饥民的抢米斗争,规模都是很大的,同时,上海、汉口等城市的工人斗争也日趋活跃,再加以铁路风潮的发生,就使得革命潮流更为高涨起来。中部同盟会虽然没有自觉地看到这种革命运动发展的趋势,但它所规定的活动方针在客观上却是符合于实际情况的。我在上海并未停留多久,也没有见着宋教仁。但宋教仁他们却给我安上了主持四川同盟会工作的名义;这大概是他们觉得张懋隆资望不够,因而故意把我的名字放在他的前面,其实,我并未与闻过这件事。随后,我从上海到了宜昌。一路上看到人们都对清朝政府十分不满,而对革命极表同情,宜昌又看到那里的川汉铁路职工正在为保路而斗争,这—切使我预感到有什么非常的事件即将发生。在宜昌,我们换乘专门行驶川江的蜀通轮船,这轮船虽说十分简陋,由一只机器船牵带着一只拖驳船并行前进,但比我们当年出川时所乘的帆船说来,已经安稳而又迅速多了。就是哮样一只简陋的蜀通轮船,也竟然要请外国人来管理。不仅技术人员是外国人,连船长也是外国人。这位外国船长摆着帝国主义者的架子,对中国人十分凶狠。因为船上人多很挤,天气又热,所以到晚上有很多旅客到划子上去睡觉,而把划子系在那只载人的拖驳船上。到第二天清早,轮船的服务人员并不等旅客全部登轮,只是由机器船上的洋人鸣笛一声,就立刻开船,并且用刀砍掉系绳,将划子上的旅客弃置不顾。这些旅客,刚从梦中惊醒,即见轮船开走,无不仓皇失措。而且轮船急驶,风浪很大,几乎要把划子淹没。于是这些旅客便大声怒号,高呼求救。看见这种情景,我心中实在难以忍受,便用言语激励轮上旅众,一齐到饭厅里开会。全船旅众对这件事情都很愤恨,因此便喧嚷起来,痛骂洋人不顾中国人的性命,太不讲理。那位洋船长在机器船上听到人们叫骂,非常生气,竟把他的手枪取出示威。但是,人们毫不畏惧,由于更加愤怒,骂声反而更高。这时,船上的买办见众怒难犯,便将那洋船长劝回房里去,并把那些被弃的旅客接上船来。一会,只听得那买办对船长说道:“这帮人都是留学生,谁也惹他们不起。”呵!原来你们只怕留学生,我要你们看看中国老百姓的厉害。我于是继起向旅众演说团结救国的道理,一时人们的情绪又复高涨,纷纷议论不休,吓得那帮洋人和买办低头无语,再也不敢寻衅了。
我经过重庆的时候,见到了谢持、杨庶堪等同盟会员。这时四川的铁路风潮已经闹得很大了,但重庆的革命党人却没有大举起事的图谋。他们只派了朱之洪为铁路股东代表,到成都去作些合法的斗争。朱到成都后也参与了成都革命党人的一些革命活动。我在重庆住了一日即继续赶路回家。路过永川时,我看见满街都挂着黄布,到处都扎起“皇位台”。台上供着光绪帝的牌位,两旁写着一副对联:一边是“铁路准归商办”,一边是“庶政公渚舆论”。这是从光绪帝的“上谕”中摘出来的两句话,用以作为争路的根据的。市场两头的口子上,还有“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牌子。一切全和皇帝死了办“皇会”一样。这种情形,乍看起来觉得非常可笑,但仔细一想,确是一种很高明的斗争方法。它既适合于当时人民群众的觉悟程度,又剥夺了统治阶级任何反对的籍口,而且无论什么官员打从这里经过,都得下来步行,完全丧失了他们平日的威风。这种斗争方法虽是由立宪党人倡议的,但毫无疑问也是得到革命党人同意的。立宪党人取其温和而无犯上之嫌,而革命党人则利用它来广泛地吸引群众参加革命斗争。立宪党人用光绪帝的“上谕”来为自己服务,而革命党人又用立宪党人的方法来为革命服务,这段历史的发展是多么的有趣啊!
在夏历的“盂兰会”(七月十五)以前,我回到了家乡。一天,我往荣县城里去。走到南门外,看见一个人带着队伍,远远地走在我的前面,等进城后走到跟前一看,原来这个人就是龙鸣剑,他自从在成都用“水电报”发出起义的号召以后,马上赶回荣县,参加了王天杰等人发动的起义,组成了一支武装,现在正要率领这支起义队伍,前去攻打成都。他一见我,非常高兴,对我说道:“你回来就好了。同志会由蒲、罗等立宪党人领导,作不出什么好事。我们必须组织同志军,领导人民起来斗争,才有出路。我马上要到前线去,一切大计望你细心筹划吧!”这样议定之后,他便和王天杰领着一千多人的起义军直赴成都去了。当出城门的时候,龙鸣剑异常激愤,他拔剑起誓道:“不杀赵尔丰,决不再入此门。”同行的军士们都很感动。
龙鸣剑、王天杰没有到达成都,在仁寿附近即和清军遭遇,发生战斗。随后他们又与秦载赓率领的起义军会师,组成东路民军总部,由秦载赓、王天杰任正副统领,龙鸣剑任参谋长。东路同志军与清军转战于仁寿和成都附近一带,因装备悬殊,补充缺乏,在秦皇寺作战失利。于是龙鸣剑、王天杰乃分兵改道攻取嘉定。接着他们又进兵叙府。在行军途中,龙鸣剑以积劳成病,更兼作战不利,病况愈恶,后来竟在宜宾乡下含恨而死。龙鸣剑为中国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奋斗一生,特别是在四川的保路运动中,他起了重大的作用。他运用正确的策略推动着革命运动的发展;而当时机成熟时,他又毫不迟疑地立即发动武装斗争。在辛亥这年最紧张的夏天,他冒着盛暑,往返于成都、荣县的途中达六七次,这种为革命事业而不辞劳瘁的精神,实在令人钦佩。正因为这样辛勤的工作,才损害了他的健康,丧失了他的生命。他临死之前,仍念念不忘革命工作,并对王天杰提出了许多重要的意见。他虽死在异乡,但入葬的时候,群众自动前往送葬的竟达一万二三千人,可见他是多么受着群众的爱戴。象龙鸣剑这样的人,才是辛亥革命真正的英雄,但过去的一些资产阶级“历史家”却不怎样提到他,这是极不公平的!但是,只有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和历史的裁判者,既然群众是那样地拥护他,“历史家”纵然不肯秉笔直书,他最后也是不会被埋没的。
自龙鸣剑、王天杰率领起义军离开荣县以后,我便承担起后方的全部责任。就是龙鸣剑起程的那天,荣县城里的大地主张子和请客,我也被请去了。席上有人持大地主、大当铺老板郭慎之上县官一禀,说什么“三费局”(征收局)被匪(按指龙鸣剑、王天杰)劫去了八百两银子,要张子和签署。我一看即问张子和道:“龙鸣剑和王天杰领着同志军去打赵尔丰,是替我们大家争铁路、争人格,他们晕为国争权、为民除害,做的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怎么能说他们是土匪呢?”被我这么一问,满座的士绅们都哑口无言。我子是继续说道:“同志军到前线去为我们打仗,我们在后方应该继起支援。我提议全县按租捐款,替他们筹军饷。”对于我的提议,他们心里虽然不赞成,但却没有人敢出来反对。席散,我即召集各方人士商议,通过了按租捐款的办法,就这样为同志军解决了糈饷问题。有了经费以后,我更加紧训练各乡民团,并且还开了一个军事训练班,准备不断扩大队伍,支援前线。
当龙鸣剑病重离开部队以后,王天杰感到孤单,便率领部队回到荣县。清朝政府的荣县知县和郭慎之等土豪劣绅一听到消息就都逃走了。王天杰等来找我商量办法。我提出应立即宣布独立,自理县政,大家都很赞成。这时,广安县的同盟会员蒲洵因来与我联系工作,正住在我的家里。我考虑到本县人出来管理县政,容易惹起纠纷,于是便想请他来主持荣县民政。我征得他本人同意后,便提出来请大家讨论,大家一致拥护。9月25日(八月初四),我和王天杰等在城内召集各界开会,由我发表演说,宣布荣县独立,并提议蒲洵主持县政。大家都知道我是刚从东京同盟会总部回来的人,自己不图官职,却把蒲洵推了出来;而蒲洵也是同盟会员,并且又是外县人,与各方面全无矛盾;因此都很满意。于是,在一致欢呼声中建立了荣县的革命政权,从此,东路民军也有了一块根据地作依托了。
荣县起义,发动于8月初,比武昌起义要早两个月。荣县宣布独立是9月25日,比武昌起义也早半个月。因此,它的影响很大,成为成都东南民军反清武装斗争的中心。在荣县独立的前后,起义军还曾经占领过彭山、眉州、青神、井研、名山、洪雅、夹江等十数州县,但都旋得旋失,没有得到巩固。只有荣县建立了革命政权,并且一直坚持下去。辛亥革命胜利以后,蒲洵还在荣县作知事,他的政声很好,受到群众拥护,替当时的革命党人保持了荣誉。
我们虽然在荣县站住了脚,但小小一县的革命政权,是难于单独存在的,因此必须向外发展。我们首先去攻威远,马上就攻下了。再攻自流井,却遭到大队巡防军的抵抗,相持不下。这时武昌起义已经爆发了。我们由于被敌人严密封锁,并不知道外边的情况,只是从各种风传中听说湖北革命党造反,有一个姓黎的当了都督。这又引起了我们的疑问:既是革命党人起义,就应该打出孙中山先生的旗号,怎么会钻出一个姓黎的人来呢?我们局限在一个地方斗争而不了解整个局势的发展,真是苦闷极了。我们必须和外面取得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