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舒眸色悸动,原本被撕碎的心,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努力拼凑缝合。

可院中浓重的血腥味混和着秋风四散,她又似大梦惊醒,陡然明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张知熹,上一个想得到我的人已经死了。”她回过神来,眼神泛着寒光。

他手上力道更甚,将她用力拽入怀中,目光牢牢锁定她,坚定而又无畏。

“我这条命,早已是你的。”

七年前,她也似这般,嫁衣如火。

而他只是恰好读了几年圣贤书,恰好那时候任了员外郎。

一开始,他对她只是心生悲悯。

天下安危却要系于一人身上,只因出生便注定她不得善终。

他读得了圣贤书,却管不了窗外事。

心生怜悯是他,无能为力的也是他。

与她同路八千里,他笔下记录着她的一颦一笑。

与她一夜共枕眠,他身上的玉兰香从此如毒药镌刻他的记忆之中。

她似海底的月,清冷遥远不可相拥,可那抹身影却如朱砂永远烙在他心头。

从那时起,他便知晓这条仕途为谁而走。

哪怕危险重重,哪怕舍弃性命。

他张知熹不是圣人,心中装不了苍生,只能装下一人。

便是眼前之人。

宁云舒闻言,看着他眸间温润,她决绝的眼眸中也暗暗浮现出缕缕动容。

若换作情窦初开时,面对张知熹这般的男子对她说出此话,她或许会心动的。

可如今,她不会,也不能。

她没有资格站在血泊之中再动任何妄念。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她抬眸凝视他的双眼,他眸中的温柔却似烈焰一般灼烧着她的心。

“嗯。”他神色平静,似乎她想要的只是路边一朵野花那般简单。

“既知道,你还……”

她后面的话全部被堵在了深长的吻中,染着他身上的墨香,温柔到极致的吻。

他一寸寸地探索着她的领地,将那些苦涩都化散在柔情之中。

他宽厚手扶在她腰间渐渐收紧,将她娇柔的身躯紧紧拥在怀中。

“……”宁云舒挣扎,却被他桎梏得更紧。

那原本缱绻的吻在此刻也似在宣示主权。

一行清泪顺着她眼角滑落,心中对这份温柔的贪念与复仇的熊熊烈火在对抗,烈火却越渐肆虐,将她灼烧得体无完肤。

“放肆!”清脆地一巴掌落下。

张知熹怔在原地,白净的脸上渐渐显现一道鲜明的掌印。

他眸中闪过一丝浅浅的委屈,却是没有丝毫恼怒,再看向她时,眉头微微一拧。

宁云舒喘着粗气,红唇微肿,眸中带着幽怨:“张知熹,你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他神色云淡风轻,薄唇浅浅一抿,眸光深邃,藏着无尽的爱意:“是,微臣僭越。”

她浑身一怔,无法直视他这般的眼神,他好似要将她看穿了一般。

宁云舒忙转身而去:“做好你该做之事,别插手本宫的计划!”

张知熹看着她仓皇而去的背影,抚上自己的唇角,眼中情绪复杂。

良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他的目光才缓缓看向地上的血泊与染血的长剑。

倏地他双眸染上诧色,捡起长剑细细查看,剑身之上刻画着的七星连珠之图案分外眼熟。

他眼中的疑色渐渐转变成愠色,手猛地一挥,那长剑划破长风猛然飞向暗处,咚的一声插在了梁柱之中。

而柱子后方的黑衣人此刻已惊出一身冷汗,拔过长剑收回剑鞘之中转身便逃离。

张知熹双拳紧握,周身散发着危险之气依旧走出院子骑上马火速朝皇宫赶回。

皇宫,钦天监。

张知熹怒气冲冲迈入大门,一白衣道童立刻上前相迎,满脸惊喜:“张大人!老师说您今日会回来,当真是神机妙算!”

眼见张知熹的神色骇人,道童也知大事不妙,表情越发凝重,“大人,老师在观星台。”

观星台由巨石筑成,台基宽厚,台身高耸,其间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窗棂上刻着精美的星象图案。

张知熹来到观星台时,楚明徽正在案前悠闲饮茶,他对面有一空位和茶杯,明显是等待多时。

“为何要害无辜之人?”张知熹坐到对面,冷冷看着对面白发朱颜的老者。

徐舟衣自刎的长剑,是出自钦天监之人,说明徐舟衣既可能是听了钦天监的撺掇才会选择为宁云舒而自尽!

楚明徽笑意盈盈,给他斟了杯茶:“风尘仆仆而归,且先饮杯热茶。”

见张知熹不为所动,楚明徽微微摇头叹息:“小张啊小张,人皆有命,老夫不递这把刀,他命也该如此。”

张知熹拧眉,眼中染着几分疑色:“可老师你明明能改变。”

楚明徽一双苍老的眸之中暗藏玄机:“老夫只是,顺应天命。”

“命?恕学生不能苟同!”张知熹语气决然。

他入仕途后机缘巧合又拜在楚明徽门下,只不过因同朝为官,二人的师徒关系只有彼此知道,以免引来猜忌。

“你啊,纵有一颗菩萨之心,也难与命斗、与天斗。”楚明徽直直看着他,似乎穿透岁月看到了未来的光景。

张知熹将身前的茶一饮而尽,直视眼前之人:“可老师知道,学生所愿之事,即便要逆天而行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楚明徽仰天而笑,余光瞧着他,问道,“从你告诉长公主老夫与二殿下关系匪浅开始,你便也助推了滚滚洪流,既早在命运之中,又谈何逆天而行。”

张知熹蓦然错愕,他一直以为他在一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路上,可现在老师却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顺应天命?

那她……可是这命运的核心?

“小张啊,你看似最无欲无求,可实则早被情欲迷眼。”楚明徽语重心长,微微睨眼,“不过……这也不见得是坏事。”

张知熹扪心自问,他算得上官场清流,做事向来无愧苍生。

可老师说得没错,他自知他被情欲捆住身心,午夜梦回都是宁云舒的影子,她就是他挥之不去的欲望。

“学生该怎么做,请老师指点迷津。”张知熹面色凝重。

楚明徽捋了捋鬓间白发,目光眺望皇城,神色似豁达又似遗憾,缓缓道:“人生苦短,且惜当下。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语罢,楚明徽转而看向张知熹,目光如炬,白眉微挑,“小张,你可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