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州,颍和府。

方锐、辛雪儿、虞云澜三人入城。

“阔别数月,又返回原州了啊!”

他换回了当初天机道人的容貌,辛雪儿易容打扮,虞云澜也以法术变得普通。

街道上热闹非凡,叫卖声不绝。

“听说了么?魏侯今日在城外阅军,五虎上将:关、鲁、马、黄、赵俱在。”有人八卦道。

“什么魏侯,人家现在是魏公了。”另一人接茬。

“坐拥甲兵二十万,割据四府,席卷原州大半,曹孟自领魏公,倒也不算德不配位。”

“那传闻是真是假,魏公不喜处子,却尤好人妻……咱们颍和府城被破之后,城中罪官大户的女眷……嘿嘿嘿!”

“哼!”

旁边,一个破落大户子弟,闻言却是莫名脸色涨红,恨恨低声道:“我与曹贼势不两立!”

……

“数月不见,当初的曹孟曹都统,已变为魏公;关治、鲁飞等人,也成了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方锐唏嘘不已:“时间真是一个伟大的魔术师。”

“或许,有朝一日,我的碧玉荷,会成为万古青天一株莲;我推陈出新的武道,会成为当世显学;我与大黑天的斗争,也会成为史诗与神话……”

这种身在历史,却又在书写历史的奇异感觉,让他一时不由怔住,陷入某种冥冥之境,周身玄奥的气息波动。

“这是……心境顿悟?!”

虞云澜清冷的瞳光闪烁,带着一丝羡慕之色。

心境渺渺不可言说,却对玄域之后的境界有着巨大影响,就如她的《三清九转功》,需要修炼太清、玉清、上清三清身,各有不同要求。

其它功法,也要求类似的感悟,这是掌控更大力量的前提,若无匹配心境,就极难突破;即使强行提升,也容易成为力量的傀儡,堕入魔道。

可心境顿悟,往往可遇而不可求,此次方锐就是进入了这般状态。

“叔……”

辛雪儿回头开口,可刚出声,就已戛然而止,变成了呜呀呜地的张嘴,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嘘!

虞云澜葱白的食指竖起唇边,一道声音直接映照入她的脑海:“这是你叔叔的机缘,莫要打扰。”

顿时,小丫头捂着嘴,连连点头。

与此同时。

周遭喧哗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安静,一切声响都被过滤隔绝,对一些隐隐窥探的目光,也不在乎。

除此之外,虞云澜也没有多做,挪移方锐,或者隔绝外界景象,以防打断方锐这种状态。

直到盏茶时间后——

方锐目光一闪,恍然回神。

要说变化么?

似有若无,神魂似乎更澄澈透亮了些,心志更加坚定,更多,就似乎没了。

“谢过虞道友护法,嗯?!”

方锐道谢过后,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看向一处。

“就是这人!”这时,一个小眼睛、脸上带着些精明之色的人,带着一队甲兵过来。

“这人犯什么事了?”

“什么犯事?这人……貌似是魏公悬赏的大才——那位天机道人,我看过画像的。”

“赏银三百两银子啊,我也认出来了,只恨被人抢先一步报告,惜哉!憾甚!”

……

“道长,我们魏公盛情邀请您去城外一叙,还请上车。”

领头的一位裨将恭敬抱拳。

“哦?带路吧!”

方锐并无惊讶,以天机道人的身份出现,就做好了这般准备,曹孟此人,正好是要见一见的。

他带着辛雪儿、虞云澜上了车架,徒留身后面色各异的一众围观者,以及一片议论声。

“我没看错吧?那车架,似乎是……魏公车架?!”有人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道。

“你没看错,那就是魏公车架!”另一人拍着大腿。

“素闻魏公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方知果然如此啊!”

“魏公礼贤下士也就罢了,可那道人也是猖狂,毫不推辞就上了马车,更带着两个女眷,此人何德何能?”这是一个羡慕嫉妒恨欲狂的书生。

……

对这般魏公车架,方锐倒是神色坦然,如乘驴车;

虞云澜亦是不看重,她本尊可是云澜真君,所享排场不知比这阔气多少;

只有辛雪儿,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东瞧瞧,细看看,却懂事地并不说话。

吱吱呀呀!

马车一路来到城外。

“南涿县一别,道长,别来无恙乎?”

曹孟领着群臣,面带笑容快步迎来,可谓给足了方锐面子。

——以前他称呼方锐‘道长’,现在依旧称呼‘道长’,只是比从前,少了一分恭谨,多了一分肆意。

“魏公有礼。”

方锐拱了拱手。

‘此人再度出现了!’

身后,文官群臣之列,姬赋这个曹孟的老师面色变了变。

对这个比他还会装逼的人,他自然是印象深刻的。

‘所幸,我早已完成了在曹孟身边的布局,根基深厚不可撼动,这般情况下,此人也只能捡些残羹冷炙。’

‘不过,稍后还须得试探一番,看这人到底是哪个半仙世家的。’

可姬赋却不知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一人坐看棋局,一人身在局中,两者根本不是同一层次的人。

在他身后,更多的文臣面色不动,低垂的眸光却是微微闪烁。

“还请道长同观阅军。”

“善!”

哒哒哒哒!

曹孟麾下五虎上将,关治、鲁飞、一位银枪白甲,面若少年的将军、一位面容粗狂,有着西域特色的青年将军、一位年老白胡子将军,乘马而来。

正是麾下五虎上将。

关治、鲁飞等五人,此时望向这边,面容忽地隐现激动。

曹孟理解为这是对自己的拥戴,含笑颔首,轻捋胡须,却没注意到,旁边方锐脸上同样淡淡的笑容。

——关治、鲁飞二人自不必说,另三将也在当初方锐游历原州时,得遇过接济,或指点武功,或赐予坐骑,或救治儿子,早就变成了某人的形状。

“今日阅军,开始吧!”

曹孟蓦然一挥手。

“诺!”

关治五将抱拳散入军阵。

分列东、西、南、北、中,五方共计二十万大军,霎时间旌旗招展,烈烈作响,兵马如林。

“杀!杀!杀!杀!杀!”

在五将指挥下,喊杀声冲天,士兵举矛、前行整齐划一,甲胄碰撞声冷冽,浓郁肃杀之气弥补。

杀伐之气横亘苍穹,化而凝形,为青龙、黑虎、银鸟、天马、金狮,或冲天而起,或俯冲咆哮,或振翅长嘶,或双蹄前跃,或毛发竖张。

此般威势下,纵使曹孟麾下文臣,乃是自己一方,亲近龙气、军气,都是脸色苍白。

方锐却巍然而立,无形的气场散发,为身后虞云澜、辛雪儿二人遮掩庇护,神色自若,无波无澜。

“哦?”

曹孟余光留心到这一幕,惊讶地眼睛微眯,更加坚定了某种心思。

‘此人不与魏公龙气亲近,面对二十万大军威势,却能风轻云淡,甚至,尚有余力庇护女眷……这必是哪家半仙世家老祖无疑!’

‘可可可……此等人物,竟然亲自下场,与我这般的小辈抢食吃?当真好个不要脸!’

姬赋心中腹诽,暗骂不已。

人知道的越多,就越懂得敬畏,他猜测方锐是哪家半仙老祖后,气势下意识弱了一筹,之前试探的想法也就此打消。

“道长,你观我的五虎上将如何?”

曹孟忽而问道。

‘你的五虎上将?不,是我的。’

方锐暗笑一声,答道:“忠毅勇悍,将帅之才。”

“我的二十万甲兵如何?”

‘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我的。’

方锐目光闪烁,赞曰:“军容威严,无当雄兵。”

“那……此般文臣,又如何?”

以神通‘天子望气’观之,一派郁郁金青之色,更有气运凝化成祥瑞者。

‘一多半也是我的。’

方锐笑笑,再道:“济世定邦,足堪大用。”

“大善。”

曹孟抚掌而笑:“道长,你观我甲兵无算,猛将如龙,良臣济济,更有雕栏玉砌,金殿朱阁……”

炫耀!

**裸的炫耀!

当初,方锐是他需要仰望之人,如今,他已成魏公,文武如云,甲兵如林,怎能不好好炫耀一番?

尤其在这般的熟人面前炫耀,心中更有一丝‘昔日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我已是高攀不起之人’,那种感觉,爽到骨子里了啊!

要不,怎有人言,衣锦当还乡呐?

“故以,”

曹孟继续道:“道长何不事我麾下,共举大业,岂不美哉?”

方锐是他的一个执念!

当初,求而不得,深以为憾,其后许久更是念念不忘——不然,也不会悬赏以银。

如今重逢,再有机会,自然要招揽了。

此种心态,大概空气类似于:功成名就,或者重生之后,弥补遗憾。

另外就是,收集这般大才,也能满足某种集卡癖啊!

“我……”

方锐正要开口。

“道长先莫要拒绝。”

曹孟打断方锐:“道长若有什么困难,我自会周全解决。

曾有一徐姓书生,家贫,需赡老母,居住甚远,我便赠以府邸;

曾有一杜姓勇士,好美酒,我便开放吾之私窖进出之权;

曾有一许姓谋士,尤爱财货,我便筹以万金相聘;

……

道长可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来,我必全力解决。”

话说到这种程度,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

“罢罢罢。”

方锐笑道:“我不通政务,唯擅术数,可为一小吏,又生性懒散,希望上衙时间能宽裕些。”

“既如此,当如道长所愿。”

曹孟沉吟少许,开口道:“不如,就为一粮草主簿吧!明日履任,每日巳时(上午九点)上差,酉时(下午五点)下衙,一旬可休三日。”

“善。”

方锐颔首的同时,心情莫名古怪。

合着,这真就是:人在曹营,朝九晚五?

“除此之外,我当赠道长以金银、宅院、仆女。”

曹孟自然明白,这般之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不必……”方锐正要拒绝。

“道长还是收下吧,大丈夫来此世上一遭,岂能不享受一番红尘富贵?”

曹孟大袍一挥,回首问道:“我加魏公之日,身处殿前,文武拜倒,回至堂后,金银为器,美人如玉……道长可知道我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话?”

“吾今日始知魏公之贵乎!”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

身后,曹孟麾下文武,目光奇异。

曹孟大势加身,身有王霸之气,自是一番难言之风采;方锐却丝毫不弱,如云缥缈,如湖宁静,深不可测……

相较之下,在场其余人杰,皆是逊色何止一筹矣!

……

辞别曹孟。

“你为何要接受那人征辟?”

虞云澜突然问道。

近日来,她上清身感悟红尘,几无进展,反思之后,觉得自己是该心态主动一些。

另外,对这个问题,也确实疑惑——虞云澜可是知道,西南三州蛟龙在方锐眼中不过棋子,如今为何要在曹孟手下当一个粮草主簿?

“要想立体看得一方势力全貌,须得从高层、底层两面。高层方面,我自有布置,可以得悉;底层方面,亦须察知。”

方锐目光一闪:“如此,才可观察其队伍的纯洁性,是否顺我心意。”

“底层观察,非得接受征辟?有官,即有责,岂不拘束?”

虞云澜想起,本尊身为天心玄女,紫霄阁首,权力极大,却也责任极大,束缚神京,无事难以外出。

“有些东西,不进入其中,看不清的。至于拘束?”

方锐摇头:“能拘束一个人的从不是什么外物,而是……心。若我有朝一日,突然不想干了,那便挂印而去,曹孟能奈我何?”

他心境顿悟后,处世更为坦然,隐隐有种‘从心所欲,不逾矩’之感。

“心?”

虞云澜眸光闪烁,若有所思,忽然又问道:“不如意又如何?”

这是指先前的观察曹孟势力。

“若有小错,当须微调,尽快掰回;若不可逆转,病入膏肓……”

“怎么?”

“那便推倒重来。”

“如此岂不可惜?”

“瓶瓶罐罐,砸碎了再来嘛!”

方锐轻轻一笑:“须知,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彼时。

旭日东升,灿灿如金的阳光越过千山万水,映照着那张恍如少年的脸庞,自有一股宁静与自信,晃得虞云澜微微失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