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1 】

十二岁的沈祭月已经有了一点长大之后的模样。

听着谢归璨的话， 他抿了抿唇，模样高冷又带着点傲慢的点了点头。

许沫沫此时几乎完全把飘着的水母当成自己了。

她在心里有些不开心的纠正。

她才不是喜欢沈祭月，她只是被沈祭月体内的神血吸引了。

沈祭月的高冷并没有维持太久。

谢归璨要把沈祭月体内的神血取出来， 他去隔壁准备待会儿要用到的东西。

这间实验室里，只剩下沈祭月还有小水母。

他一走，沈祭月就忍不住趴到玻璃缸壁上，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小水母， 小声问：“你好，我叫沈祭月。……我可以摸摸你吗”

“不可以！”

许沫沫气鼓鼓的想。

邪恶人类长大之后就喜欢捏她的脸， 没想到小时候也想摸她。

但是，许沫沫只是记忆的旁观者， 她什么都影响不了。

小男孩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的把手伸进水里， 想要碰触一下， 却又有些迟疑。

许沫沫以为， 小水母会躲开。

没想它居然主动飘过去，用粉色的伞盖蹭了蹭他的手指。

沈祭月瞬间瞪大了眼睛，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猛地抽回手， 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用另一只手攥住那根被蹭到的手指， 眼神里满满的不可思议。

从诞生起，他接触到的生命除了人类， 就只有恐怖的异化生物。

这是他第一次，亲自用手，触摸到人类之外的生命。

凉凉的， 滑滑的，软软的……

砰！砰！砰！

沈祭月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大到连许沫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好叭。

许沫沫大度的想着。

看在你这么激动的份儿上，原谅你擅自摸我的头了。

沈祭月就这么在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住了下来。

他白天出去上学，晚上就回实验室配合谢归璨的研究。

谢归璨把藏在他体内的神血全部取了出来，又一点一点的注射进他的身体。

沈祭月对神血的反应特别大，各项指数都是谢臻的好几倍。

同理，带来的痛苦也是谢臻的好几倍。

他不能去上学了，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实验结束靠在玻璃缸旁边，和小水母说话的那一会儿。

很快，他的畸变指数就升高到了90%，双腿退化，取而代之是八根粗壮的触手。

长出触手的那天晚上，沈祭月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哭了一夜。

之前他配合谢归璨的实验，再痛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

可是看着长出来的触手，他悄悄的哭了。

实验室空间太小，只有两件屋子，一间是谢归璨的书房兼卧室，另一间留给沈祭月和小水母睡。

沈祭月在被窝里的哭的时候，小水母就在旁边的水缸里漂来漂去。

第二天早上，沈祭月红着眼睛从被窝里钻出来，就看见玻璃缸里，小水母正在努力的挥舞着自己的触须。

可是它太弱了，连把触须伸出水面的力气都没有。

沈祭月很少见它这样，问：“你饿了吗我喂你吃东西。”

他拿出谢归璨给水母准备的食物。

小水母不吃。

沈祭月又问：“是温度不舒服吗”

可是显示的温度也在最适范围内。

笨蛋沈祭月，它是在安慰你。

许沫沫旁边嘲笑他。

原来小时候的沈祭月也这么笨啊。

还天天说她笨。

良久，沈祭月才终于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问，“你是让我看你的触须吗”

小水母终于安静下来，粉色的伞盖点了点。

“你的意思是，你的触须很漂亮，所以我的触手也很漂亮，对吗”

粉色的伞盖又点了点。

沈祭月眼睛又红了。

许沫沫想，原来少校小时候还是个小哭包。

沈祭月的小手贴在玻璃缸上，泪眼汪汪的说：“那……那我不嫌弃你不是人类了，我允许你当我的好朋友。”

小水母在玻璃缸里，开心的转起了圈。

许沫沫：“……”

肯定是弄错了。

这朵笨蛋水母才不是自己。

在实验室的日子过得很快。

陈岚和沈暖秋偶尔会过来看看。只不过不同的是，沈暖秋每次来，都要和谢归璨爆发一轮争吵。

她不暂用谢归璨继续用沈祭月做实验。

虽然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并不能动摇父母的决定。

倒是谢臻，一次都没有来过。

这天，谢归璨接到一个电话。

是陌生的号码。

但是对面传来的，却是陈岚的声音：“是我。”

谢归璨：“阿岚，你怎么……”

“别说话，听我说，你和小月的事情败露了。”

她语速很快，但是并不慌张。

“最近爆发了好几起觉醒者杀普通人时间，两个群体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净化派在政府当中占了上风。不久之前，有人秘密重启了对你的监视，所以，你，神血，小月，都暴露了。”

“非法进行神血研究是死刑，包庇者流放。”

谢归璨愣了一下，蹭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收拾东西，我们立刻离开……”

“离开去哪儿”陈岚打断他，“城外那么危险，你我都是普通人，小臻和小秋不会跟我们走，靠小月吗他还那么小，能担负起我们一家人的安危吗我们在外面，能活过三天吗”

谢归璨想了一秒，“我去自首。只是实验，还有你们……怎么办尤其是那朵水母，落到净化派手里，肯定会被销毁。祂太脆弱了，我必须让祂活下去！”

陈岚：“所以，我主动举报了你。”

谢归璨愣住了。

陈岚：“三分钟后，我会奉洛川议员的命令，前来抓捕你。你最好不要带着祂跳窗逃跑。”

谢归璨闭了一下眼睛，“我明白了。”

他挂了通讯，打开抽屉，拿出那个上面印着“logbook”的本子，一个密封袋，还有一把枪，大步走出书房，把玻璃缸里的小水母装进密封袋里，然后走到窗边。

“爸爸，”沈祭月惊讶的看着他，“你要带祂去哪儿”

谢归璨回头，摸了摸他的脸，道：“留在这里，对你更好。”

说完，他站到了窗台上。

几乎是同时，一队穿着制服的人拿着枪闯了进来。

当先的一个，赫然是陈岚。

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城卫军的高层，谢归璨认得他，他是铁杆净化派。

谢归璨笑了一下：“阿岚，你怎么和张钊上校一起过来了”

张钊拿出一张拘捕通知书，“谢归璨，非法进行神血实验，你被逮捕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陈岚就举起了枪。

砰！

枪声和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一起响起。

谢归璨从窗户跳了出去。

张钊大声道：“抓活的！”

谢归璨刚跳出去，一只大鸟突然出现，把谢归璨拎了起来。

是一个长着翅膀的觉醒者。

陈岚举枪继续射击。

没射中。

半空中，两人的视线对视。

谢归璨看明白了陈岚的眼神，回了一枪，打中了陈岚的胳膊。

那个长着翅膀的人，带着谢归璨飞走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前前后后只有几秒钟。

沈祭月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陈岚，喊了一声：“妈妈……”

“啪！”

陈岚给了他一巴掌。

她说：“我不是你的妈妈，你这个恶心的怪物。”

小少年乌黑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慢慢碎了。

许沫沫的意识在屋子里飘了一圈，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要继续留在沈祭月身边，还是去找谢归璨。

最后，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是渴望，战胜了对沈祭月的担忧。

她从实验室里飞了出去。

很快，她就在城外找到了谢归璨。

那个“鸟人” 把他扔到地上，说：“我只负责把你送到这里，这里有一辆车是给你的，车里有必备的物资。以后你能不能活下去，能活多久，只能靠你自己了。”

谢归璨：“谢谢你。”

“鸟人”没有说话，挥挥翅膀飞走了。

谢归璨拿着枪，上了越野车，往最危险的地方走。

他担心中心城会派人继续追捕。

许沫沫一直跟着他，他的运气出乎预料的好，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过了很久，车子的能量耗尽了。

谢归璨只能步行。

他走进一片茂密的丛林。

越往里走，许沫沫越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最后，谢归璨身上携带的食物和水也彻底耗尽了。

他倒在一片浓密的蘑菇丛里。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密封袋从怀里拿出来，打开。

密封袋里只有不到200毫升的海水，而且没有氧气，他带着祂走了这么久，那朵脆弱娇嫩的小水母，依旧活着。

祂是如此柔弱，又是如此强悍。

谢归璨看着祂，喃喃说道：“你到底是什么，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可是，我知道你能活下去的，对吗”

他伸出手，把祂从密封袋里捞出来，捧在手心里。

“你喜欢小月，是因为他体内有大量的神血，对吧我体内也有……”他笑了一下，“我本来想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可惜我对神血没有反应，但它依旧在我的身体里。”

他扯开上衣，把祂放到自己胸膛上。

“吃掉我，能增加你活下来的几率吗”

不用他说，那些纤细娇弱的透明触须，就缓缓爬上了他的身体。

谢归璨闭上眼，“你一定要活下去，等将来有一天，或许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有人类找到你，把你带回去……”

可是祂实在是太弱了。

软趴趴的趴在他胸口，触须在他皮肤上爬了好久，还是没能进去。

谢归璨干脆从背包里找到一柄匕首，在胸口划了一道。

鲜血流出来。

触须吸饱了血，样子总算精神了一些。

“……或许……不用等人类来找你……你就自己跑去找人类了……”伴随着最后一丝轻笑，谢归璨永远闭上了眼睛。

最后，他呢喃着说了一句：“阿岚，我这算是，摔得粉碎了吗”

时间飞速流逝，谢归璨的尸体渐渐腐烂，融入泥土。

一起融入泥土的，还有那朵粉色的水母。

衣服，匕首，还有背包，这些有机物全都慢慢腐烂了。

除了那个小本子，因为有密封袋保护，又被一朵好奇的蘑菇，伸出菌丝拉走了。

一年一年过去。

密封袋都被虫子啃烂了。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安静的清晨，一朵粉色的蘑菇顶着金色的阳光，从泥土里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