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0 】
这是末日结束之后的第一个雨季。
关于末日后重建人类世界的第一个会议， 就在暴雨中结束。
会议结束。
中央临时政府大楼外，与会者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还在讨论会上的内容。
谢臻拿着手杖， 正在和顶着巨大脑袋的袁琦博士交谈。
“……也就是说，这一次，许沫沫终于选择了人类，而人类， 也永远的失去了他们的观察者，对吗”
谢臻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 重复：“是的。”
人类永远的，失去他们的观察者。
他闭上眼， 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许沫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混沌里游动， 循着那缕无所不在的召唤。
她游了很久很久。
游到四肢彻底退化成破破烂烂的触须， 游到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 连触须都挥不动， 以为自己要淹没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的时候，一根粗壮的触手缠住了她，把她捞出了“水面”。
许沫沫惊喜的回“头”， ……不是少校。
谢臻启唇， 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紧接着，他立刻闭上了眼睛。
可是还是晚了。
鲜血从他的眼睛口鼻喷涌而出。
这时，身后传来人类的声音：“上校……”
是仅存的人类， 他们开着船，跟着谢臻来到了这里。
谢臻连忙回头， 大声道：“闭眼！”
听到这话，船上的人立刻闭上眼睛。
可还有一部分反应慢的，在看到某个方向之后，立刻七窍流血的哀嚎着死去。
许沫沫也跟着看了过去。
她看到了此生永远也想象不到的画面。
一只巨大的，几乎无边无际的，比许沫沫的本体还要美丽不知道几万倍的生物悬浮在半空中。
强大，神圣，瑰丽无比。
祂半透明的身体里，无数人类想象到想象不到的色彩流转。
无数的触须四散飘浮，每一根触须的尽头，都有一个和许沫沫的本体一模一样的生命。
她心里轰然一声，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观察者的一部分。”
她只是，观察者不计其数的触须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可是，如今，她却成了最为特殊的一个。
恶心的黑色粘液如同蛛网一般，从四面八方将祂死死围住，缠着每一个触须，往祂的体内蔓延，蔓延
……
巨大得不可思议的生命体，只有最中间拳头大的一点，还没有被彻底污染。
那一点似乎感应到了许沫沫的存在，在黑色的“蛛网”中间，微弱的鼓动了一下，接着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心跳。
不用任何人说明，甚至不用思考，许沫沫本能的知道，她要去那里。
她必须回到那里。
可是周围都是黑色的粘液……
她伸出一缕触须，刚接触到粘液，一眨眼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这一举动，似乎唤醒了这些粘液。
蛛网一般的粘液朝着她和谢臻涌了过来。
许沫沫下意识要逃。
谢臻也感应到了那股强烈的压力。
他闭着眼睛后退，把许沫沫护在了怀里。
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力过后，许沫沫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从谢臻怀里往外看去，那些蛛网一半的黑色粘液紧紧围绕在谢臻周围，仿佛被某种屏障挡住了一般，没有继续往前。
那些黑色粘液……似乎在惧怕谢臻……
不，许沫沫看向船上的人类，粘液也避开了他们。
粘液惧怕人类！
这怎么可能呢
“祂并非惧怕人类……”
正当许沫沫疑惑的时候，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裁判员从虚空中出现。
祂似乎能听到许沫沫在想什么，答道：“观察者不能直接杀死地球上的任何生命，这是宇宙规则。”
不等其他人开口，祂立刻又接了一句：“同样，人类也无权窥探高维世界，不看，不听，不……”
不等祂说完，谢臻耳朵里也开始往外流血。
“……想。”
裁判员缓缓吐出最后一个字。
“这同样也是宇宙规则，谁也不能越界。”
不看不听容易，可是谁能做到不想呢
哪怕冷血如谢臻，也不可能控制住自己完全不想刚才看到的画面。
谢臻低头，闭着眼“看”她。
鲜血从他眼里流出，滴到许沫沫身上，把她染成了红色。
他问：“你要去那里”
那里指的是哪里，清晰明了。
许沫沫想要点头，可是她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动了一下触须，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触须到底动了没有。
可谢臻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
他抱着她，低声道：“我送你回家。”
说完，他抬眸，“看向”仅存的人群，大声道：“所有人。听好了，最后一个任务——送小蘑菇回家。”
人群寂静了几秒钟，齐声道：“是！”
谢臻：“重复一遍，任务是什么”
所有人：“送小蘑菇回家。”
谢臻：“很好，所有人手拉手排成一排，队伍的第一个人睁开眼，帮第二个人确定前进的方向，第二个人帮第三个人确定前进的方向，以此类推，每隔十分钟确定一次，直到最后一个人，跟在后面的人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什么也不要停不要看不要想，只用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听明白了吗”
只用了一秒钟的功夫，谢臻就想到了规则的漏洞。
能被人类找到，说明观察者是不能移动的，或者说，移动的速度非常慢。
只要不看不听不想，朝着某个方向前进，总能走到心脏的位置。
唯一的问题是……
“上校，我们只剩下这么多人了，那里那么远，我们能走到吗”
有人也立刻就想到了这个计划的致命缺陷。
那就是，他们人太少了。
闭上眼睛，人类是绝对不可能走直线的，每隔一段时间，必须要有一个人睁开眼睛重新确定方向，每确定一次方向，就必然会有一个人牺牲。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把所有人都消耗干净，也不可能走到心脏的位置。
谢臻沉默了一秒，看着怀里毫无反应，像是死了一样的许沫沫，只说了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没有人再提出任何疑问。
自从大陷落以来的上百年间，人类做的每一件事，不都在“尽人事，听天命”吗
谢臻抱着许沫沫，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所有人，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许沫沫意识昏沉的趴在谢臻怀里。
她看着那些黑色的蛛网在周围蠢蠢欲动，但又顾忌着宇宙规则不能靠近，在谢臻的周围越聚越多，围成一个漆黑的人形外壳。
谢臻一开始还能维持直线，慢慢的，他就开始偏离原来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流的血也越来越多。
他可以不看不听，但是根本不可能做到不想。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越界”的那一瞬间，立刻收回自己的思想。
可即便如此，宇宙规则也在惩罚着他，侵蚀着他的**和精神。
他在心里默念，0001，0002，0003，0004……直到0060，是一分钟。
在数到第十个0060的时候，谢臻站住了。
整个队伍，像是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停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
只有人默默的流下泪来。
停下意味着需要重新确认方向，重新确认方向意味着要“看”，而看意味着……
谢臻站了一会儿，默默的把怀里的许沫沫交给身后的人。
对方接过，说了一句：“上校，您放心。”
谢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着，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有人目睹他的死亡。
就仿佛他没有死亡一样。
队伍调整了一下角度，重新开始出发，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唯一改变的是，抱着许沫沫的人，换了一个。
就这样，队伍走走停停，像是一条活在泥土中的蚯蚓，在黑色的蛛网中，挖出一条蜿蜒曲折的狭窄通道。
许沫沫昏昏沉沉的，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听着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看着抱着自己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亡却无能为力。
另一半，她看到了沈祭月。
少年挥舞着触手撕开黑色的蛛网，伸出一只手对她说：“小蘑菇，最后一程，我来送你。”
下一秒，少年的身影就像沙子一样随风远逝。
“不要……”
许沫沫挣扎着喊了一声，意识反倒清醒了一些。
她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念着：“0051……0052……0053……”
许沫沫这才发现，长长的队伍只剩下小女孩一个人。
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脸上是淋漓的泪痕。
她一边哭，一边继续念着：“0054……0055……0056……0057……”
念到“0059”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她知道，要把小蘑菇送回“心脏”。
如果到了心脏，应该会有反应的吧。
现在周围毫无变化，说明她还没有走到心脏。
她已经走了十分钟了。
上校说，每隔十分钟，就要重新确定一下方向。
可是，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如果她重新确定方向的话，她就会死，接着小蘑菇就会死，任务就失败了。
只是犹豫了一秒钟，她就继续念道：“0059.1……0059.11……0059.111……”
似乎是离“心脏”近了的缘故，许沫沫的身体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挣扎着动了一下触须，小女孩立刻感应到了。
她惊喜的说：“小蘑菇，你醒了！我们快到了对不对我们……”
说着，一股鲜血从她嘴里喷了出来。
她不可避免的“想”了。
小女孩缓缓倒下。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在最后一秒，她睁开眼，看到了层层叠叠蛛网后面，依旧遥远的“心脏”。
她看着许沫沫，说：“小蘑菇……上校说……尽人事，听天……命，我还活着，你……也活着，人事……还没……没尽够……”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小女孩用上最后一丝力气，把许沫沫朝着“心脏”的方向扔了过去。
看着离“心脏”越来越近的许沫沫，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自己这算是……尽人事了……吧
许沫沫刚一脱离人类的保护，周围虎视眈眈的黑色粘液立刻扑了过来。
她知道一定是离母体在帮她。
她竟然重新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拼命得鼓动着伞盖，在混沌中朝着“心脏”的方向飞快的游动。
小小的水母，在层层叠叠的“蛛网”之中灵活的穿梭。
可是黑色粘液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层层叠叠，无处不在。
第一缕粘液缠住了她，吃掉了她的一根触须，第二缕粘液又吃掉了她一片伞盖，接着是第三缕……第四缕……
许沫沫再次被困住了。
粘液像天罗地网一样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
她想到了谢臻，想到了刚才那个小女孩，想到了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类，最后，她想到了沈祭月。
她不要死了这里！
不要！
不要！！
不要！！！
许沫沫在心里大叫一声，挥舞着伞盖，用尽了毕生的力量，朝着那张巨大的“蛛网”冲了过去。
痛！
剧烈的痛袭遍她全身。
她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连上次自己被绑在祭台上割喉，接着又差点被粘液吃掉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痛过。
她痛得浑身发抖。
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被粘液组成的蛛网切成了无数个细小的碎块。
她被切碎了，这才从蛛网中逃了出来。
不等她从疼痛中清醒过来，那些蛛网调转方向，再次朝着她压了过来。
许沫沫连忙伸出触须，勾起周围的身体碎块，破破烂烂的拼起来，继续往前跑。
她一转身，看到了一条由蛛网勾勒出来的，发着光的形状奇怪的通道。
通道外面，是数不清的蛛网，通道里面，干干净净，畅通无阻。
而通道的尽头，是光芒流转的“心脏”。
许沫沫想到自己昏昏沉沉时看到的场景——蛛网在谢臻周围形成的人形的轮廓，和现在的通道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谢臻的通道是人形的，而面前的这个通道带着触手的轮廓。
她心里轰然一声。
少校来接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