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车门,温励驰背靠车椅闭眼消化了一会儿,半晌,重新拿出手机又给段顺打了过去,刚才那么半天,他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呢。

视频一接通,他故作严肃:“回马枪!没我监督,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吃过了,早就吃了。”段顺微笑着,慢慢坐直起来,把视频换成后置视角,拍床头柜,有点儿得意,又有点儿无奈,“温姨煮的虾仁五谷粥。”画面摇晃了一会儿,稳定以后,一只白皙秀长、戴着只水头极好翡翠手镯的手从角落里伸出来揭饭盒的盖子,“干干净净,我全吃完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想吃东西,洪医生说我是机体开始复原,需要补充能量,嘿嘿。”

就那小鸡啄米的食量,还好意思嘿嘿,好意思夸海口呢。温励驰哼笑一声,“我一走你吃饭都香了,什么意思啊?”

“不想给你面子呗。”

“哦,你老公哪里得罪你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段顺把视角调回自己,佯怒着,拉长声音抱怨:“快!让!我!回!家!”

车内空调足,温励驰有点热,把手机支在前边座椅的椅背缝隙里,边脱西装外套,居高临下地含笑告知:“你昨天查血,信息素浓度3.2。”

段顺瞪着他不作声,正常也就3.0。

“多休息几天对你有什么坏处?”

“你半个月前就是这么说的,明日复明日……”之前是装的,旧账翻着翻着,段顺真委屈了,他掰着指头开始算,“手术那天算起,得有两个多月了吧,你知不知道躺久了要长褥疮的,多难看啊!”

“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长那东西。”温励驰严肃起来,不高兴地指责。

两个月前,十一个小时的手术,期间两次病危通知书,一次输血。

段顺的手术很成功,但预后并不理想。

术后他被送到醒麻室观察,待了五个小时后,短暂醒了十几分钟,面色潮红,皱眉喊了几句疼,然后意识模糊过去。

紧急查血后,手术医生考虑是切除腺体时,腺体受到刺激释放大量信息素导致的,这部分信息素术中无法排出,术后潴留体内,因为腺体已经摘除,所以被自体白细胞判断为入侵细胞,免疫介导下,自发引起了这场高热和感染。

腺体位于颈后,解剖位置决定了周围血管和神经丰富,一旦感染,容易并发颅内及全身多处感染,大多数病人就是因此去世。

医生们会诊后的意见是冬眠疗法,用药物让段顺持续保持深睡眠状态,以此降低代谢和耗氧,维持最低的能量消耗,同时积极抗感染和营养脑血管神经,让他的身体安静修复。

这是从前的病人都没尝试过的治疗,因为太凶险。冬眠合剂说白了就是镇静安眠药,病情一旦变化,用得不好,当场发生呼吸抑制从而迅速死亡的情况都是有的。

手术室外,温励驰和段叔没思考多久,当机立断同意了这个治疗方案。假如到了这个关头还质疑医生的决定,那他们一开始也没必要选择这个冒险。

那份同意书,岳婿俩人一同签下。

那以后,段顺开始靠呼吸机和输液维持生命。从他进ICU那天起,温励驰每天穿着隔离服去病床前伺候,翻身,擦身,用最好的精油给他按摩关节。

白天黑夜,风雨无阻。

大年夜,元宵节,人家家里都张灯结彩,他们家,祖孙三代是在ICU门口等待室吃的团圆饭。

四十多天时间里,段顺无知无觉地躺着,偶然有一次,温励驰放在他手心的手指被握了握,惊得还闹了笑话。

温励驰倏然从椅子上弹起来,牙齿战战,隔着隔离面罩大喊了一声:“医生!他醒了!”

吓得值班室的医生也弹起来,匆匆忙忙跑来,检查一番,告诉他,是神经反射,没醒呢。可能是看他神色恍惚吧,又补充说,适当的推拿对运动神经确实是有刺激作用。

“多刺激对他有帮助吗,会好一点吗?”温励驰问。

医生说:“会。”

不管其中有多少安慰成分,总之那以后,温励驰去得更勤了。直到今天,段顺已经苏醒半个来月,转到了普通病房,这项康复运动也没停过,比温励驰当年伺候他爸还勤恳。

当初做下决定的风险巨大,但总归疗效喜人,段顺的身体,除了信息素指标稍微偏高,还有些营养不良外,其余的检查都正常了,体格更是野草一样见风茁壮起来。

洪医生查房经常跟他们说一句话:“真好,没见过这样好的。”

“你每天洗澡我都仔细检查了,你那两瓣儿屁股啊健康得很,又光滑又紧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不会长疮,我都那么呵护了,不能让它长疮。”

他推拿这些招都是从段顺身上学的,要是这样段顺还得病,作为这套推拿技术的狂热追捧者,他第一个不同意。

他每次被段顺一按舒服透了,没道理段顺会不舒服。

“你真是!旁边有人没人啊?”段顺的脸倏然红透了,顶着个寸头,跟个大学入伍的新兵蛋子一样,情态却似极了个小媳妇儿,赧得几乎左顾右盼起来,“快三十的人了,嘴还没个把门儿的,真不害臊!”

“没人,哪有人,金桥走了,我一个人在车上。偷会儿懒。”温励驰风流地往椅背上一靠,衬衫舒展开,服帖地贴在隐隐显出轮廓的胸肌上,手肘抵在旁边的扶手上,以手支颐,笑吟吟的。

“头一天,你不在不太好吧,你大伯家全是老幼妇孺,近亲里头就你一个年轻扛事儿的,你跑了能行吗?”

他们结婚那天,温大伯坐着轮椅那样不方便都赶来了,那时候瞧着气色还不错,谁知道短短两个月就阴阳相隔了,是脑梗,恶疾。和他一样。

这世上,太多世事无常,太多不堪一折的生命,他太难太难才活下来,敬畏生命几乎到了诚惶诚恐的地步。就为着当时温大伯不辞辛苦来祝福他们,这最后一程也该好好送送老人家。

“骗你的,等会儿马上就得回去了,这不是想跟你说两句话么。”

“哦。”段顺松了口气,末了,又有点儿心疼,皱起眉,隔着视频抬手摸摸温励驰的脸,“你在的话,肯定少不了人吧?”

“是,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来吊唁。”提起这事儿温励驰还有点郁闷,他一开始没想到这茬,还以为那些面生的脸孔真是他大伯的故交,没聊几句,就不对劲了,居然和他攀谈起生意来。

在葬礼上逐利,真不是东西。

“吃饭了吗,累坏了吧?”

“吃了,不累。”其实没吃,站一早上挺累的,“就是想你。”这句倒是真心实意的。

段顺没忍住笑了,凑近摄像头,小声说:“我也想你,特别特别想,你一个人在外面乖乖的啊,治丧回来了给你做好吃的。”

给做好吃的。温励驰很没办法的低低笑了一阵,又拿他当孩子哄。

段顺挺受不了他那么笑的,温励驰的音色特好听,像小时候温励驰美其名曰带他陶冶情操时候去音乐会时听到的低音大提琴,一出声,跟在心里挠痒痒似的,酥,麻,随便说点什么,不说,只是这样笑一笑,他的手脚就不自觉蜷缩起来了。

但越受不了,越想听,反而期期艾艾地,红着脸凑手机更近。

“好好拿手机,露个耳朵眼怎么回事?”

“哎,你真烦。”段顺离远了点儿,让自己的脸重新回到屏幕里,“那我爸呢,说了让他别去,他非要去帮忙,还行吧?我爸干了那么多年管家,应该不至于给你添乱。”

“挺好的,帮我大忙了,前前后后都是他老人家指挥调配的,干回老本行,大气都不喘了,腿脚比我还利索。”温励驰漫不经心地答,目光一直流连在段顺水润殷红的嘴唇间,他不常幽默,偶尔逗一下,段顺就一个劲儿笑,八辈子没听过笑话似的,一笑呢,舌尖在口腔里若隐若现,他看了一会儿,下腹突然升腾起一股燥意。

他说:“屋里就你一个人?”

“嗯,温姨回去休息,小球上学,小胡我让他吃饭去了。”小胡是温励驰给他请的护工。

“衣服掀起来我看看胸。”

刚才还在拉家常呢,段顺有些不可置信,“什么?”慌极,反而笑了,“你再说一遍,你发神经啊。”

“不愿意?”温励驰丝毫不以为耻,“伸个舌头总可以吧。”

后面这句,语气还挺勉为其难。段顺却松了口气,比起掀衣服,这个可好办多了。

他微微张开丰润的嘴唇,从里头怯生生探出一点嫣红的舌尖,几秒钟而已,就收回去了。犹豫一会儿,可能是觉得不够意思,又一抿一张,冲着摄像头羞答答亲了一口,算是附赠的好处。

飞吻完,嘀嘀咕咕解释:“没有不愿意,等你回来……”

温励驰低头看了眼鼓起来的裤裆,想伸手,又觉得日子不适合干这个,干脆敞开腿等它自己下去,“等我回来怎么?”

“你,你想……”段顺支支吾吾地从镜头里逃出去,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你想怎么就怎么。”

他自己能下床走动以后就恢复正常**了,病床很大,跟酒店似的,其实很好办事。

温励驰在**其实是很凶的,但他病情恶化以后,温励驰这方面的道德标准一下子变得很高,两个人经常边缘行为,很少做到头,这种情况一直到他术后两个多月了还没好转。

有时候甚至他恬不知耻地求,温励驰也不为所动。

温励驰迁就他,把他当瓷娃娃照顾,他很感动,同时,很不好受。

他都不好受,温励驰肯定比他更难耐。

“真的?”温励驰脸不红心不跳地凑近镜头,提了一个要求,“那先试试这个。”

那几个字,太脏,太不正经了,哪是大白天能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段顺耳朵唰的红了,吓得轻轻叫了一声,手机都从手上跌了下去。

视频画面一下子歪到了一边,温励驰大笑了几声。半晌,他止住笑,喊宝宝,段顺死活不作声,过挺久,或许是真把人羞住了,段顺说了句:“不要脸。“

视频被挂断了。

作者有话说:

捉了个虫。嗯嗯?竟然没人发现黑天白夜这词儿很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