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励驰睡了很好很长的一觉。

其实他的睡眠质量一直不错,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段顺的身体不好他晚上偶尔开始有些失眠,太久没好好休息了,所以慢慢苏醒睁开眼的那一霎那他还有点不舍。

他以前不太做梦,有梦,也是极碎片化的,这一次他却做了一个特别完整的梦,梦里只有两个人,他和段顺。

怎么说呢,是有点缱绻的那种梦境,他在梦里和段顺接吻了,深入,又有点色情。

但明明,他其实不太能接受alpha和beta的结合的,觉得过于另类,有点像同性恋。

可就是很奇怪,在他的梦里,对于亲吻一个beta他好像并不厌恶,何止不讨厌,甚至表现得十分激动,按着段顺的肩膀,把别人的嘴都给咬肿了。

都那样了他还意犹未尽,还想要贴段顺更紧、更深,可惜,手刚伸进段顺的裤子里他就醒了。时间点之精准,好像他金贵的大脑比他本人还要知廉耻,对他用它来捏造一些下流画面的行为十分鄙夷,故意断在那儿似的。

屋里很昏暗,只亮着一盏小夜灯,照在离床两三步远、他睡前喝红酒常坐的那组牛皮沙发上。

上头此刻正坐着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斜倚着沙发靠背,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细长的指尖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小的穿着一身色彩鲜艳的卡通睡衣,跨坐在大的腿上,小脑袋埋在爸爸怀里,睡得很恬静。

暖黄的夜灯浅浅地罩上去,使这个场景看上去有种梦幻的、家的温暖。

段顺坐在那头旁若无人地发呆,温励驰就躺在**盯着人家的侧脸发呆。发癔症似的盯着人家看了没多会儿,他后知后觉地无声失笑了一下,家,他又用段顺来做家的形容词。

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觉醒感到唐突和好笑,beta,一个beta,他对一个beta产生了性冲动,他居然真的爱上了段顺,他青梅竹马的仆人……

但真的唐突吗,温励驰慢慢思考,他以前真的从没动过心思吗?如果没有,那么段顺回来,他们俩在浴室那次,他又是为谁勃 起的?

他有的,只是他不肯承认。

当然,他也不会承认,因为他觉得自己确实很爱段顺,只是他的爱,是家人之爱,是挚友之爱——他一直是这么解释自己对段顺的额外关注和照拂,然后心安理得地对着段顺管这管那的。

可能是说服自己的次数太多,时间长了,他自己都信了。可爱情就是爱情,他扯了那么多大旗遮遮掩掩,爱情还是爱情。

如果他对段顺的感情真有那么单纯,真是他以为的那样无懈可击,他怎么会那么厌恶别的男人女人消耗段顺的爱情,又怎么会在梦醒以后,没有丝毫的愧悔和羞耻?

他内心的喜悦是那么强烈,就差明晃晃挂在脸上了。

其实他早就病入膏肓了。

这一刻,温励驰突然觉得自己一直苦苦维持的什么纽带啪的一声断裂了,他看见段顺那头,朝他延伸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线条,那是他从没想过伸手去触碰的东西。

长久以来,每个像他这样的大家族继承人都近乎迂腐地墨守着一条百年成规,作为alpha,他们未来的妻子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但一定会是个omega。

在这之前,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原来自己和一个beta之间的关系,可以有另一种解法。

直到刚才,一个迷离的梦以后,他终于不再回避,不再忽视,不再否认了,可下一步要怎么办,他茫然无措。

倒不是担心舆论压力,公司和家族皆仰他鼻息,他的婚事,他不点头,没有人敢做主插嘴,他只担心段顺,担心人家并不与他心思相通,乍然知道了以后会被他吓坏。

沉思良久也没个头绪,温励驰回过神抬头一看,发现段顺还在傻乎乎地摸着自己的嘴,他不由得想起梦里那个抵死缠绵的吻,段顺的这个动作,就好像他真的对段顺做了什么似的。

“你在干什么?”他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一出声,是自己也没想到的沙哑。

段顺被惊醒了,侧头看过去,“少爷,”他下意识的起身,怀里坠坠的把他压住了,一低头,这才想起来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他又坐回去,想起温励驰刚才问的,讪讪地,用温励驰听得到,但不至于吵醒小球的声音说:“我抠死皮呢,嘴巴有点干。”

“几点了?”温励驰没在意,他心里装着事儿。

段顺旋身去看床头柜上那块儿他下午时候帮温励驰摘下来的腕表,“还没到十点,你还想睡吗?再睡一会儿吧,或者想吃点什么吗,吃了再睡也行。”

“是有点儿饿了。”段顺这么一说,温励驰真感觉胃里空空的不太好受,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了,一低头,看见身上穿的睡衣,突然有了点笑模样,“衣服都换了,”他轻轻瞥段顺一眼,眼里含着些自己看了都会吓一跳的柔情,“我一身汗,给我擦了吗?”

“擦、擦了。”

“都擦了哪儿?”温励驰抬手闻了闻自己的手腕,段顺大概是沾了止汗露给他擦的,一股薄荷香。

“从头到脚全擦了一遍,你出太多汗了,总也来不及擦,等会儿去泡一泡澡吧,我给你按一按,松快松快……”小球在段顺怀里咂巴了一下嘴,段顺低头看了眼,露出一个笑,“你不舒服,小球也特别担心,在这儿呆一下午了,晚上叫他去睡觉,这孩子,洗完澡头都没吹干就跑上来了。”

“是吗?”温励驰有点儿心不在焉,小球会心疼他,他怎么那么不信呢,要说心疼,大概也是心疼守在这儿的段顺吧。

“真的。”段顺笑了笑,扯淡扯了半天,他突然想起温励驰说饿,立马如坐针毡地挪了挪屁股,思考几秒钟,他抱着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球站了起来,“少爷我下去会儿。”

“干嘛去?”

“做饭哪。”他想把孩子送回房间,好腾出手脚下楼给温励驰做些东西吃。

“抱着他?”

“不是,”段顺停下脚步解释,“我先把小球送回房间。你想吃点什么?太晚了,吃点好消化的行不,我下点面条,很快的,几分钟就好了。”

“把他放我这儿吧,”温励驰掀开被子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小球起码三四十斤,段顺身体底子差,这么抱一趟,也不嫌累得慌,“今晚就跟我睡,明早上我再让他下去。”

段顺惊讶地张了张嘴,犹豫了几秒钟,说“好吧”,慢慢走过去,把孩子放到了温励驰旁边的被窝里。

挨到床,小球眼皮下的眼球受惊地颤了颤,但到底没醒,手指头攥着怀里的胖丁搓了搓,一翻身睡沉了。

“小球明天还要上学,少爷,明早七点要记得把他喊醒。”

“嗯。”温励驰应下,目光在微不可察地在胖丁身上停留了两秒钟。

段顺肯定是喜欢他的,他感觉自己又多了一些自信,不然,为什么要拿走他的衣服做留念呢,虽然衣服已经烂得不成型了,但一定是喜欢的。

可是是哪种喜欢呢,崇拜也算一种喜欢,依赖也算一种喜欢,段顺的喜欢,和他的喜欢,会是一样吗?

他也有这一天啊,为了爱情这样看不着摸不着的东西变得畏首畏尾,温励驰在心底苦笑一声,他们平常的相处模式明明是有什么说什么,如果是工作,或者生活,他直接开口命令段顺就好了,可感情,唯独这个问题在他们俩之间不能简单处理。他没试过跟段顺站在同一高度上交流,他们之间最长久的关系也毕竟还是从属,段顺习惯于仰望他了,对段顺来说,他的爱绝对是太重的东西,但现在的段顺,太轻。

轻得就像一杆亭亭玉立却空心的竹,当他的主人不再满足于单单只在庭院观赏,而是想把那杆竹移栽到自己掌心来,竹子是没有办法发表意见的,因为主人有竹子的绝对支配权,而且就算可以反驳,主人也知道,他的竹子不会说一个不字,竹子下午才在主人面前流着泪说害怕被主人嫌弃和抛弃,为了讨主人欢心,竹子会忍受的。

可那不是温励驰想要的,他想亲吻段顺,不止在梦里,他想和段顺做快乐的事,他会让段顺快乐。

可前提,他们得是两情相悦。

他不屑做强人所难的事情,所以他又一次陷入了矛盾中,他想要段顺,却唯恐力气用错方向,反而折断了对方,折断他们俩原先深厚的情谊。他们的关系必须长久而稳定,他承受不起再次失去段顺了,假如段顺会害怕,他宁愿不要,也绝不能让所谓的爱情毁掉现在的这一切。

船到桥头自然直,温励驰决定不再思考这件事,所幸段顺现在还没被人骗走,他还有很多试探段顺态度的机会,连姓唐的都能入段顺的眼,都是alpha,他难道还比不上姓唐的吗?

想到段顺的前任,温励驰信心倍增,突然就看开了,总算来日方长,他为什么非得急这一时呢。

把小球放下来以后,段顺感觉整个人都轻了,他松了口气,颇为羡慕地直起了腰,他想了十多年的床,让他这傻儿子迷迷糊糊地捷足先登了。

他转头,往外走,温励驰正探着身子去拿床头柜的手机,连忙喊住了他:“我喊外送,别开火了。”边说,边低头单手操纵着手机,CBD周围的五星级美食店不少,他挨个儿看,排名前三都是外国的餐厅,西餐、日料、泰餐,要不就太油、要不就太生冷,或者干脆就是要堂食,他快速滑过,看到一家港式粥点,粥养胃,给段顺吃正好,他迅速下单,然后信手一指小沙发,“你就坐那儿,等会儿陪我吃点。”

“我吃过了,”段顺立在原地踟蹰了两秒钟,“还是我做吧,很快的。”

温励驰刚好付完钱,一抬头,说:“我说的话你现在当耳边风是吧,”他故意把脸色一沉,“我说多少遍了,多休息,实在闲得慌就跟温姨浇浇花,少进厨房,里头油大烟大,饭都让你做了,那我每年花百八十万请厨子干什么?”

但没什么威胁性,看到他瞪眼睛,段顺完全面不改色,一双脚还是坚持往外面走,“你今天不舒服,不许吃外面的东西。”顶完嘴,又朝他讨好一笑,“我现在也只能给你做做饭了,外面的厨师哪有我做的好吃,退掉吧,我不想吃,你也别吃了。”

温励驰瞪着瞪着没忍住嘴角就开始往上扬,他不喜欢别人管他,可段顺管他,他竟然感到得意和窃喜。他喜欢段顺现在这个状态,刚回来时候的那副被生活毒打过的畏缩样儿已经完全的消失了,虽然身体还是那么瘦削那么孱弱,但精气神变得好起来,话密了,有时候几乎跟他蹬鼻子上脸,还偶尔跟他那不识好歹的傻弟弟一唱一和的挤兑他。

这样不识抬举的两个人,却是他对于亲子关系能想到最好的状态,这俩人光是待在自己旁边,什么也不做,他都开心。

当然了,要是哪天小球把对段顺的称呼改成嫂子,那他就更得意了。

温励驰最后还是没有退订外卖,思忖着让段顺尝尝,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别老觉得自己是什么厨神转世,天天一头扎厨房里不出来。段顺老爱给他做饭吃,再这样下去,他都不敢在饭点回家了,他不回,段顺就不会总念着下厨。

那家港式茶餐厅来得特别快,几乎段顺的阳春面前脚刚出锅,陈叔就拎着食盒敲响了四楼的门。

两个人挪去了客厅的茶几上吃东西,一下午没进食,温励驰的胃口特别好,吃完段顺做的面条以后,又很快喝完一碗绵密醇香的干贝瑶柱粥,虾饺也吃了好十几个,他确定自己的余光有看到段顺在低头喝粥,可吃完了凑到对面去看,才发现这小子耍他呢,遮遮掩掩地捧在手里的那碗粥,端过去是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水位是一点没往下掉。

“实在吃不进?”

段顺可怜巴巴地朝他眨眼。

温励驰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把粥接到了自己手里,“吃不下就不吃,跟我在这演什么,”不想浪费,他抬手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大口,看到段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笑了,“这次的我给你解决,明天的饭你必须得自己吃,不吃东西哪行,瘦得衣服都兜不住了,还要打那么多针,哪受得住?”

段顺的眼里有什么被压抑了很久似的东西在缓缓浮动,半晌,恢复平静,眨眨眼,听话地点了点头。

一顿夜宵吃到快十一点,收拾完茶几,温励驰拒绝了段顺再三的搓澡邀请,然后把人赶出了自己房间勒令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