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菩萨转世吗,段顺震惊了,“我之前不告诉你,就是不想听到你这么说。”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要吃这种软饭。

他和唐连经济情况悬殊,可在一起的日子里,即使再拮据,他也一直努力和对方AA,唐连不愿意,他当时没说,之后也一定会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就算哪天真和谁结了婚,他一直这么想,也绝对不会是因为什么他觉得亏欠对方,想弥补对方。

所以唐连说这样的话是真的把他吓到了,非亲非故的,他真的不太明白,唐连为什么会想背上他这样沉重的负担。

唐连一动不动。

段顺叹了口气,简直无奈透顶,要不是现代义务教育做得好,他真的会相信有什么前世今生之说,比如他上辈子救过唐连的命什么的,不然真的很难解释唐连的紧追不放。

实话说,他对唐连也没有很好,至少,肯定没到可以生死相许的程度。普通情侣之间会为对方做的事情,除了陪伴,他没替唐连做过一件,对于肌肤之亲更是吝啬,别说亲嘴儿,手都很少让牵一个。

说到底,他俩现在充其量就是暧昧对象,就这样的关系,唐连究竟有什么好对他负责的。

“随你怎么说。”再世菩萨倔强地盯着他,好像打定主意要度化他。

段顺:“……”

就这样僵持了几十秒,段顺实在受不了,抬眼瞪了一下唐连。唐连张了张嘴,又想要说什么:“小顺……”

段顺制止道:“你先听我说。”

唐连住了嘴。

“当初,当初我想要和你交往的心是真的,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就是铁打的心,也要被你捂热了。但现在,我不想继续了也是真的,你真的,完全不用对我感到愧疚或者怜悯,人各有命而已,我这样一个家庭,未来是可以预见的棘手,你比我小,还年轻,不懂为了这样一时的意气会付出多大代价……”

左一个年轻,右一个不懂,唐连皱着眉毛听完,忍不住打断:“说来说去,你就是嫌我年纪小,抗不了事儿。”

段顺撇了脸,心想,苦口婆心说这么多,全浪费了。

“小顺,我一直以为我们心照不宣,即使没有那句表白。但其实你并不这么想对么?你从来就不相信我能保护好你。”

段顺哑然。

这话说的,还是他不解风情了?

可说难听点儿,唐连要真如自己话里那样深情,真要喜欢他喜欢到要死要活非他不可的程度,他们俩能暧昧两三个月一直到现在还没定下来?

唐连是个容易陷入自我感动的英雄主义者,这个事情他知道得很早。别的不说,光看唐连以前那一水的娇弱前任就能窥见一斑。他以前并不介意配合唐连的这些小爱好,比如从不假装坚强,再比如适时表达仰慕和夸奖——因为他的识趣,他们的相处一直非常愉快,但现在不行了,他没空再扮演那个被救赎的角色了。

“是。”段顺干脆直接这么说,嘴巴都要讲干了也讲不通,就知道委婉对这个人没用。就当他自私冷漠吧,感情原本就是无法衡量对错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他想体面说再见的,只是唐连不愿意听懂,那就让他做一回渣男。

唐连果然哑了。

“我不想把场面弄得这么僵的,唐连。”段顺费了点劲儿,憋红了脸,慢慢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别再说我不爱听的话了。你,你让我觉得负担很重,明明我们俩的感情远远没到你口中那样深厚。你说你要保护我,我很感激,谢谢你,我不需要。我现在唯一希望的事情就是能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死,儿子我都要托付出去了,何况你呢。”

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说话的人下一刻就要蒸发消失,是一种认命的自暴自弃。唐连的脸色马上难看起来,捏起拳头,正忍受着什么巨大痛苦似的。

段顺看得到唐连青筋暴起的手背,他知道自己肯定伤了对方的面子,可还是继续说:“我的态度就是这样,谢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我不是个有趣的人,但也尽力让你开心了,咱们就好聚好散吧。祝你以后能找到互相喜欢的人,这是我的真心话。”

“小顺,我从没想过有天能从你这么温柔的人嘴里说出这么狠心的话。”唐连受伤的眼神无根之萍似的浮过来。

“是吗?”段顺眼皮轻抬,一阵冷风把那柔情原样打回,“我好像没告诉过你,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说过我温柔。”

别人都是说他软弱可欺。

“小……”

“爸爸!电话!”唐连还要说什么,小球突然朝他们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他的手机。段顺惊讶地看过去,当着孩子的面,唐连不好多说,脸色很差地背过身,将双手撑在阳台栏杆上,假装看起风景。

是个陌生电话,短号,来自座机,已经被接通了五六分钟,段顺满腹疑惑,蹲下来就着小球的手接起电话,“你好,哪位?”

那边还没作声,小球用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提醒:“是漂亮屋子里的大哥哥。”

小球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声音,“鉴定结果出来了,不管你在哪里,半小时内回大屋来。”惯常发号施令的语气,果然是温励驰。

又一次,他不告而别被发现了。

段顺陡然慌张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答:“是,少……”,还没说完,自己先窘迫了一下,急急改口:“温先生……”

他已经不喊少爷了,温励驰的心情却也没见得多好,呼吸声重了重,很不满的。段顺心里惴惴不安,他还想说点什么的,解释两句自己为什么出门也好,他又不是出来干坏事,温励驰为什么这么生气,可还没等他措辞好,电话直接被挂了。

段顺叹了口气,恍然,他感觉有人看着自己,抬起头,和唐连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偷看被抓到,唐连看起来有些尴尬,脸上杂糅着生气和好奇两种神色,不自然地说:“小球有哥哥?没听你提过。”

“嗯。”段顺不欲多言,抱起小球站起身来,面色还算平静,语气却有些急了:“对不起啊,我们得走了。”

“这就走?”唐连惊讶了,转身留他,“好歹把饭吃了……汤还没上呢。”

段顺早没有在听身后的人讲什么了,他牵起小球转过身走出阳台,毫不留恋地朝餐厅门口跑。

路过前台,脚步顿了下来,短暂犹豫两秒钟,问服务员要了账单。

账单很快拉出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没把他吓死,一顿饭两千多,他连口汤还没喝上。

咬了咬牙,段顺掏出手机飞快地付了款。

把人气成那样了还吃白食,这事儿他是做不出来。这顿饭钱必须花,他把手机捂在胸口安慰自己,刚需,这是刚需,不算浪费钱。

“……段先生,以上就是生父母送养子女需满足的所有条件,您符合其中因重大疾病无力抚养一项,需要提供给我们的证明材料有您的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还有疾病诊断证明。再就是段求小朋友的出生证明、体检报告。交给我以后我需要为您做的是……以上步骤全部完成后孩子的户口即可全部变更。您看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窗外夜已深,会客厅里一张茶几,三张沙发,段顺和温励驰及温励驰的法务团队各坐一边,正在进行三方会谈。说是会谈,其实全程就律师说的最多,温励驰偶尔说几个字引导流程,段顺听不懂这些专业名词,就只竖起耳朵听,小球熟睡在他怀里,手指搓着他的衣角,很不安的样子。

带头那个律师的话一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段顺。

段顺有些无助,微微收紧了搂着孩子肩膀的手,下意识看了眼坐在他正对面,戴着止咬器,一身西装革履的温励驰——法务团队里有omega,所以即使在自己家里温励驰也不得不全副武装。

他希望获得温励驰的一点示意,就算只是轻轻的点头也行,却得到了面无表情的一瞥,似催促,似不耐。

段顺失望地收回目光,“我没有疑问,你们需要的东西……”说到这里耳根有点发红,“不好意思,其实我没太记住,可以麻烦您给我列份清单吗?”

带头的那位律师先是愣了愣,接着微笑点了点头。一个善意的笑容,让段顺顿时放松了许多,露出一个拘谨的笑:“好,谢谢,我明天准备好就全都送过来。”怕吵醒小球,声音都是细声细气的。

“那今天就先这样。”温励驰率先站起了身,朝那个朝段顺微笑的律师伸出了手,“辛苦你了老高,这件事你多费心。”他一起来,律师那边刷拉拉也都站了起来,被称作老高的那个律师,长得却并不高大,姿态不卑不亢,回握温励驰的手,微微躬腰,“乐意为温董效劳。”

大家都站着,段顺合群地跟着起了身。

不过没人跟他握手,他只能不尴不尬地突兀在那儿,下腹坠胀不适,小球又有点儿重,站了没一会儿他就开始感到吃力,趁温励驰把法务团队送出门的期间,实在站不住,又厚着脸皮悄悄坐下来。

没多会儿,温励驰揉着眉心走了进来,段顺有点心虚,也对这种单独相处的氛围有些无所适从,总之,刚坐下去没两秒钟,他又站了起来。

“那,温先生我也先回去了,”大腿一用力,卫生棉又润湿一片,段顺的表情僵了僵,脸倏地通得烧红,他下意识小心地瞥了眼温励驰,温励驰并没注意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庆幸温励驰讨厌他,“明天我再带小球来办过户。”

“你回去吧,孩子留在这儿。”温励驰摘下止咬器随意丢在铺了羊毛垫的书桌上,坐到椅子上,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等会儿我会叫人把他带回房间去。”

“啊?”段顺当即愣了,脸上血色尽退,“温先生……小球还没适应这里,晚上看不到我会怕的,再,再让他在我身边呆一晚上,行不行?”

“就是不熟悉,才要抓紧时间熟悉,”温励驰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眼,“否则等你死了我再接他来吗?他迟早要习惯一个人。”

这话实在过于锥心,段顺脊背僵硬,当即噤若寒蝉。

“而且我想你从头到尾都会错意了。”温励驰却好像仍嫌他不够痛,直起身子,两只手交叉握拳搁在办公桌上,盯着他,似笑非笑地,“我从来不是因为同情你才做这些事情。我会接纳这个孩子,纯粹是在替我父亲,替温家认回继承人。而既然进了温家的门,从前的所有人和事当然都不算数了,他需要忘记以前的经历,然后尽快和这个家,还有我这个长兄,培养出信任和归属感。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和整个温家都将全力以赴帮助他。至于你,小段顺,从你生出把孩子还给我的念头开始,就应该做好从他生活里消失的准备。你没有资格对我提出要求,我叫你离开,不是在跟你商量,明白吗?”

温励驰的小指上戴了个尾戒,是素戒,泛着冰冷无机质的光,恰如这个人嘴里吐出来的话一样不留情面。他每说一句,段顺的心就针刺似的痛一下,整个温家都会全力以赴帮小球忘掉他,多狠的心才能对一个父亲讲出这样诛心的话。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其实温励驰根本不用说这些,他也明白他和小球的父子情分就到此为止了。段顺扬起下巴望着温励驰,努力绷紧颤抖的声线,“可我只是舍不得我的孩子而已,这难道也有错吗,不准就不准,你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