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八识心王转动之下,已然观见钟馗傩神腹中的两座傩府,此下仍旧摇摇欲坠,由诸多厉诡诡影交织形成的‘傩规’已经完全崩灭。

这两座傩府本也会随着傩规的崩灭而毁碎,但今下苏午以钟馗傩神将之吞入腹中,借助钟馗的傩规,暂时稳住了这两座傩府。

面庞赤红的黑傩从钟馗傩神身前红光里显出身形。

他仰头看着满眼滔天杀意的钟馗傩神,顿首拜道:“傩规是傩府凝聚之根,傩府是傩神寄托之所,傩规崩灭,傩府不能长存,必然引致傩神脱府。

主人今下是想留住这两座傩府,立李雄彪兄弟为二府开府傩师?”

“是。”

‘钟馗傩神’点了点头。

“今下那两座瘟府尚且存在,傩神被您召请而来的钟馗傩神强行压住,不得脱府。

但二座傩府立身之根——傩规已然不存。

主人欲重新开府的话,只须再度凝练出傩规,束缚住两尊傩神即可。

此中需要注意一点,即今下再度凝练出的傩规,必须远远超出从前——此府傩规出自您手,但开府傩师、驾驭这两尊傩神的人却是李雄彪兄弟,您必须要给他们留下足够强力的手段、工具,才能镇得住傩神。

我传您‘魈魁秘券’,内含四开山傩、十二大傩、一百单八傩神降示仪轨,您可自行择选傩神搭配,再为这两座傩府凝聚傩规!”

黑傩说过话,顿首再拜。

‘钟馗傩神’宛若两口血湖的眼睛里,有鬼脸渐渐浮出,形成了它的眼仁。

它‘眼仁’低垂,看着前头的黑傩,缓缓摇头。

红光里,翻腾着苏午的心意:“太慢了……”

黑傩微微一愣。

苏午的念头还在不断翻腾:“我腹中这两座傩府,不待我设坛暖神,请傩降临,将会崩解——今下现学‘魈魁秘券’,时间等不及了……

我有其他办法,暂不用你的魈魁秘券。”

感知着苏午完全压服住钟馗傩神滔天杀意,不断往外散发出的澄澈心意,黑傩顿了顿,复又再拜:“今下纵是用不着魈魁秘券,来日亦必有用到之时。

主人此后亦须将此部劵掌握才是。”

“善。”钟馗傩神点了点头。

黑傩站起身来,身影渐渐消隐于青蒙蒙雾气里。

雾气中,白驹与他并肩站立。

前者看了黑傩一眼,轻轻笑了笑。

黑傩不去看白驹,昂首看着祠堂中间端坐的钟馗傩神,但见那尊穿着一身如血染就的文官袍服,腰悬雕饰鬼脸腰带的傩神,霍然站起身。

四下里的红光尽数盘旋向上,携裹着天顶凝固的钟馗傩面,卷**万千鬼脸,在天顶形成盘旋不休的巨大旋涡!

那钟馗扶正官帽,猛然张口一吐——

“哇啊啊啊啊啊——”

四下里赤光旋涡中盘旋的一张张鬼脸都同时大张开口,扯着嗓子啸叫了起来,那叫声引致现实里的一切事物都扭曲重叠起来,俱随着啸叫声或拉长或扭曲或崩解!

在这呕心沥血、撕心裂肺般的叫嚎声中,一张昏黄的人皮纸被钟馗傩神吐了出来!

那张人皮纸上不断浮现莫名符号,在鬼叫声里,诸多符号不断重组叠合,倏忽间形成了一张纯金色、头顶五骷髅冠、眉毛赤红、生有三目、长着牛鼻子、满嘴板牙的牛首傩面!

这傩面,像极了简化到极致的‘大威德金刚牛首’!

“啪!咤!”

牛首傩面于昏黄人皮张上铺陈,蓦然间口吐大威德金刚种子字,雷音滚滚!

傩面随之从人皮纸上脱落,化作三首十二臂大威德金刚虚影。

紧接着,那张人皮纸——伏藏纸上,又有未名符号不断重组叠合,又形成了酷似大黑天的傩面,那傩面念出大黑天种子字以后,也随之从伏藏纸上脱落!

最后,酷似‘嘛喇罕’的傩面也从其上脱落!

三道傩神虚影耸立在赤光旋涡之中!

钟馗傩神再度张开口,吐出那两座摇摇欲坠、行将崩塌的傩府!

耸立在赤光旋涡内的三道傩神虚影,瞬息间交织在那两座傩府之后,它们各自散发出恐怖气息,在傩府后交织成了一道道紫金带子。

三道紫金带穿过傩府,重新缠绕在了已无傩规束缚,行将脱府的两尊傩神身上!

两尊傩神身形一僵,被那紫金带子直拖拽进了傩府之中!

门楼下的门户重新闭拢,两座傩府隐于虚空之中。

李雄彪兄弟二人的性灵随着傩府消隐而飘转直下,回归他们各自躯壳。

他们各自躯壳上,疫病留下来的病疮尤在,但是,疫气已被拔除干净,各自又因驾驭了一座傩府,而被傩神的力量时刻浸润着,恢复着脏腑上的伤势。

二者因祸得福。

此下白得了两座傩府,已经成为‘开府傩师’!

祠堂外。

钟馗傩神身影缓缓淡化,飘转于云霄中的高耸门楼内。

一道道金红傩规却自那座门楼里飘转而出,缠绕在了站在祠堂里的苏午周身,苏午同样收获匪浅,白得了‘钟馗’傩神,执掌了‘镇恶傩府’。

苏午收起从半空中飘转而下的伏藏纸。

这张伏藏纸与‘傩神’牵连极深,苏午将‘大威德金刚’、‘大黑天’、‘嘛喇罕’三道护法尊在伏藏纸上拓印了一回,三者就在伏藏纸上留下了傩神虚影。

他正是借助那三道傩神虚影,交织起了‘罪’、‘罚’、‘赏’结合的傩规,重新立住了两座瘟府!

“傩……”苏午看着手中伏藏纸,念头微转。

‘傩’的由来源远流长,与最古老的‘巫’几乎不分先后。

二者时而紧密结合,时而又分道扬镳;

‘巫法’的土壤上,滋长出了‘故始人教’,继而又演化出了道门,以及如端公脉、傩师一般的民间法教。

这些民间法教又同样承接着‘傩’的传承,他们施展的法门中,处处皆有傩术的痕迹。

但‘傩术’的发展终究不如巫法一般充分,聚拢起故始人教,继而又演变出道门,乃至与外来的佛门相结合。

按理来说,二者同样古老。

为何偏偏会一者越走越高,一者却越来越式微?

傩术传承兴盛于何时?

又在何时转盛为衰?

更或者是,傩术其实从未有过兴盛的时期?

苏午脑海中念头飞转,在此时,他手里捏着的那张伏藏纸上,有一列列字迹次第浮现:“羌者,人牲也,神喜食用之。

商朝之时,士族贵胄以羌为牲,祭祀祖宗、先王、天帝。

此中,所谓‘伐羌’,即以戈斩羌人之首;

所谓‘肔羌’,即剖肠刮肚。

所谓‘卯羌’,即竖劈两半。

……”

伏藏纸上的字迹,至此戛然而止。

这段文字描述,似是在描述商人祭祀神灵时所用祭品的种种规格、讲究。伏藏纸上突兀地浮现出这一段话,又突兀地将这一段话抹去,看上去似是伏藏纸被苏午运用过度,出现了某种问题——但苏午一深想,便又觉得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商……与傩有某种关联?”

苏午心神微动。

他将伏藏纸收了起来。

从供桌上跳下来的李雄彪兄弟二人、李黑虎、黑傩白驹尽皆聚集过来,围拢在了苏午四周。

“多谢你啊!猪子!

我俩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身上这点外伤,养养就好……”李雄彪满脸烂疮,浑身散发出一种脓疮腐烂的气味,他明明顶着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眼神却极亮,精神极其旺盛,咧着大嘴笑着与苏午说道。

旁边的李雄罴也哈哈笑着附和。

苏午看了看两位叔叔的尊荣,便取出一些药材来,递给了旁边的李黑虎:“每日兑冷水五斤,将一副药材煎熬出浓浆,覆于干净布匹之上,敷在两个叔叔的疮口之上。

能加速疮口弥合,加快病体恢复。”

李黑虎接过药包,正要与苏午道谢。

苏午摆了摆手,道:“先去煎两贴药来,给他们用一用。

这个模样,未免骇人。”

“好,好!”李黑虎连连应声,抱着药包走开了。

苏午对李雄彪兄弟二人说道:“两位叔叔,还得劳烦你们在供桌上多躺一会儿,待会儿爷爷奶奶他们还会过来,咱们得把戏做全套才行。”

“行!

那我们这就过去,时辰也快到了吧?”

二人答应着,又匆匆折回了祠堂里,爬到供桌上躺着。

“主人能否为我解惑?”黑傩向苏午拱手行礼,随后问道。

“可以。”苏午点了点头。

他大概能猜到,对方想问甚么。

“缘何那镇恶傩府,能被主人执掌?”黑傩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傩府之中留存的开府傩师意识,已经行将消散,又因我本也能拟化出钟馗之相,与镇恶傩府相通,所以他将这座傩府传给了我。

也算是运气好碰上了。”苏午回道。

黑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傩府所涉颇多,与易数、天时、劫运皆有关联。主人能在请傩神降附之时,直接就执掌了一座傩府,只运气好一说,却是解释不了的。

不过主人既如此说,我便如此信了。

今日事罢以后,主人便开始随我修习傩术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