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市郊区,临近机场的某座独院内。

堂屋正中摆放着一张供桌。

供桌上,一道道纸卷被竹竿撑起,如同旗帜般林立。

那些纸卷之上,描绘着一个个身披法衣、头戴种种不同道冠的道人,以及一些青面獠牙的神灵。

纸卷呈阶梯状层层往上,

最顶端的纸卷上,

描绘了一位紫衣道人。

那人乃是北宋神霄派出身,‘天下道首’林灵素。

此人在正史之中声名狼藉,宋徽宗因溺信林灵素主持下的道教而失其国,在正史中,此人却是个‘奸臣’一般的角色。

不过,

再怎么说,其亦是神霄派开宗立派的人物,纵然其在正史上声名狼藉,神霄派亦不能不认这位祖师。

于‘林灵素’之下,

亦有众多神霄派道人画像,

还有传说中庇护道士的一些护法天神,皆在那如林的纸卷上罗列。

层层纸卷之下,

又有一方镇坛木、一支朱笔、一盒朱砂、一叠黄纸、一把拂尘、一把伏魔刀排列于供桌上。

这些物什,俱是苏午从曲水玉竹观离开之时,

道观住持魏素和所赠。

都是设请香坛必须的一些法器、物品。

不过,这些东西都并非玉竹观三清殿内那座‘五雷法坛’上的原版法器,而是道观里自制的种种法器,专门发给在道观中传度授箓的弟子,

苏午虽未在玉竹观中‘传度’,

但好歹也是得授真箓的正五品‘日宫赤丹大法主箓’,

在当下日趋宽松的道门仪范下,他自然可以被认作是道门弟子。

是以得了这些其实都如玩具一般的‘法器’,玉竹观之行的最大好处,乃是那道隐在心脉轮与天关轮之间,暂时无法看出效用的‘宝箓’,

第二大好处,

则是苏午在玉竹观获得了‘架设法坛’的资格,

从此后能随时随地架设‘五雷法坛’了。

——这都是道观住持魏素和在五雷法坛前奏表焚香,明示过祖师的!

虽然此般奏表焚香,是否真能‘直达天听’,为祖师所知,尚且不能确定,但好歹也是走过了这一番流程。

苏午站在法坛前,

以朱笔蘸取加入了朱砂的赤色墨汁,在黄纸上缓缓书写着一道符咒。

他尝试用心神沟通自身的‘日宫赤丹大法主箓’,同时回想着自己在授箓过后,再看那道‘请祖师降真点化’的‘请神符’时,感应到的莫名神韵,

试图将之复现出来,

与自身所授的宝箓相合。

——目下玉竹观的道门传承已经断绝,究竟如何画符请神,魏素和都不清楚,他只能提供一些道门传承的资料,包括众多符咒,但如何深入学习研究这些传承,魏素和却是一概不知,

苏午只能自行摸索。

沙沙,沙沙……

朱笔在黄符上勾勒出一些莫名的纹络,

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苏午分毫不差地勾画好了这道‘请神符’,用桃木剑挑起,将之在两侧的香烛上点燃,任凭燃烧的黄符落入供桌上的香炉里。

他于此时结供奉印,剑指点在眉心,沉声连连道:“请祖师降真点化此剑,请祖师降真点化此剑,请祖师降真点化此剑!”

连诵三遍以后,苏午一抬首,剑指指向了法坛上陈列的那道‘雷击桃木剑’!

香火燃烧,

黄符烧成灰烬。

烟气袅袅。

苏午未曾感觉到此间有丝毫异常的变化——情况与他观见玄照老道画符念咒时生出的种种感应都截然不同。

他这次‘画符请真’却是失败了……

皱着眉头,苏午尤不信邪。

仔细揣摩一阵后,

苏午又开始尝试起来。

……

如此一连尝试了一个多小时,把五雷法坛上的黄符都耗尽了。

桌上的雷击桃木剑依旧毫无变化,

丝毫未有被‘祖师’降真点化的感觉。

传承断绝了太久的时间,苏午也不指望自己几回试验,就能掌握个中关窍,真正请来祖师为法坛上的雷击桃木剑进行点化。

是以即便失败多次,他亦毫不气馁。

当即又准备了一些黄符,欲要开始新的尝试。

这时,

云霓裳从东侧的居室里走出来,把手中提着的行李箱放进院子里汽车的后备箱内,转而站到了堂屋门口,在敞开的屋门外轻轻敲门。

笃笃笃!

敲门声惊扰了苏午的思绪,他转身皱眉看着云霓裳,尤是一脸认真,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模样。

云霓裳微微抿嘴,轻声道:“飞机快该出发了。

如果今天不打算飞龙虎山的话,

我可以通知机场,让他们不用等候我们,调整航道。

在这里休整一天,明天早晨再离开也是一样的。”

“已经快到时间了吗?”

苏午问了一句,未等云霓裳回答什么,他开始将法坛上的一张张纸卷从木杆上取下来,卷成画轴,放入一个竹制的、蒙着一层布帛的锦盒中,

随后又收起了各样‘法器’。

把那柄‘雷击桃木剑’同其他十二把雷击桃木剑归置到一处,

所有物什统统都收拢到了阴影世界内。

“走吧,我们出发!”

苏午大手一挥。

云霓裳唇角翘起,微微摇头,指了指西侧的居室,道:“你的随身衣物呢?不需要收拾一下吗?”

“需要的。”苏午沉浸在研究符咒的事情里太久时间,经云霓裳这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匆匆转去了自己的卧室,把桌上的笔记本收进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内,

拉着行李箱走了出来。

东西都放到车上,

他坐在后座,微微闭目。

云霓裳娴熟地驾驶着漆黑色的越野车,驶离了独院,往曲水市专用机场而去。

独院是诡异对策部为苏午二人安排的临时落脚点,他们离开以后,对策部的人自然会清理屋院,却也不必二人专门来锁门。

……

飞机在跑道上徐徐降落,

滑行了一阵后,终于完全停稳。

苏午与云霓裳依着空乘人员的指示下了飞机,在接机大厅取了行李,离开机场以后,便有专人开来了一辆汽车,将钥匙交给了云霓裳。

“直接去龙虎山吗?”

云霓裳坐在驾驶位,向副驾驶位上闭目养神的苏午问道。

苏午点了点头。

汽车发动,渐行渐远。

道教宗派之间互相都有沟通,传承断绝并非神霄派一家之事,龙虎山虽然是正一道祖庭,天师府之所在,但多半也未能留住自家的传承。

对于此次龙虎山之行,

苏午唯一的期待,即是那座‘万法宗坛’。

除此以外,

他已经不抱有在龙虎山能获得正经道门传承的希望。

是以便想着此行可以速战速决,

在龙虎山这边稍稍停留后,就直接搭乘飞机,前往‘灶君庙’所在的临阳!

龙虎山,

嗣汉天师府。

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天师府非比‘玉竹观’,玉竹观虽然日常间也是香火不衰,颇多香客信士前来祭拜,但毕竟名气只在曲水周边之地,比不得‘天师府’天下闻名。

此地一日间聚集的游客、香客数量,堪比玉竹观一个月的客流量。

是以,

宗事局能说让玉竹观关闭一日,就关闭一日,等候苏午的拜访。

他们也有让‘嗣汉天师府’关闭一日的能力,但这样做往往会引发较大后果,甚至对当地的旅游经济有所打击,是以苏午这次拜访天师府,宗事局倒是未有强令天师府关闭一日。

只是在天师府门前,早有盘着发髻的道士等候迎接苏午与云霓裳。

那两个黑衣道士站在天师府正门前的石阶下,

看到云霓裳驾驶着汽车停在门前广场上,立刻就朝下车的苏午与云霓裳迎接了过来。

看起来年长些的道士向苏午、云霓裳行了一礼,笑着开口道:“两位就是宗事局的民俗学者吧?我们是来迎接两位进天师府调研的。”

“谢谢。”

苏午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江莺莺向两个道士出示过证件。

两个道士确认过苏午、云霓裳的身份,脸上的笑容更热切了一些,年长的道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午,他见云霓裳为这个年轻人鞍前马后安顿诸事,自然能感觉得出来,在这一男一女之中,苏午是身处高位的那个。

“宗事局要我们全力配合二位的调查研究,二位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们提出来就是。”年长道士引苏午二人从天师府侧门走入。

天师府内的游客乌泱泱一片,说话声分外吵杂,

那道士也不由得稍稍抬高了声音,一边规避人流较多的区域,一边向苏午说道:“两位学者主要是来调研考察什么的?

您说一说,我好帮您安排!”

苏午听得年长道士的问话,并未立刻做出回应。

他循着攒动的人头,往广场上最前方看去。

广场中央,立着一尊巨大的香炉。

人群绕过那座香炉,重新汇集起来,层层叠叠地挤在最前方一排长长的桌案后。

那排列起来足足十几米长的一排桌案上,都铺着明黄色的绸布,绸布上勾画着种种瑞兽的图案,几个身穿着较隆重的红色法衣的道士坐在桌案后,

正将一道道折子分发给供桌前的游客。

看到那边的情景,苏午便向年长的道士问了一句:“那边是在做什么?”

“授箓!”

年长道士还未说话,其身后的年轻道士先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