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细碎而清脆的铃铛声响个不停。

随着那阵铃铛声,好似有阵阴风从屋门口吹刮了进来。

弘正提起禅杖,一手撑着禅杖,一手提着太刀,身形站立了起来,看向门口。

‘渡边纲’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

弘正禅杖上的铃铛不再发出响声。

安纲有些迷惘地看着弘正的动作,不知道这位白衣僧侣,为何会突然起身?

他看到渡边纲走进屋子里,也跟着仓促起身。

“怎么了?

这是在专门迎接我吗?”

‘渡边纲’大笑着,向弘正说话道。

弘正摇了摇头,重新坐回去,禅杖竖立着放在靠墙的位置,手里握着的太刀顺势挂在腰袢上,没有再丢在一旁。

他指了指禅杖上缀着的一个个铜铃铛,

向‘渡边纲’开口道:“你进门的时候,‘惊妖铃’响了。”

“哦?”

‘渡边纲’不以为意,

在火炉边挨着弘正坐下,看着弘正笑道:“法师难道觉得,我是鬼怪变化的吗?哈哈哈……”

他完全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弘正此下态度却甚为认真:“惊妖铃不会无缘无故摇响,每一次铃铛响起,都有必然之原因。为防意外,还是令外面巡逻的武士收缩阵线,团聚在房屋四周为好。

不要让他们走远了,

鬼怪侵袭之时,越少分散力量,对我们的好处就越大。”

听着弘正认真的言语,

安纲内心不禁有些发毛。

他看着已经停止发出响声的禅杖,内心不禁闪出念头:难道真的有鬼怪侵袭了这里?这不知因何原因而荒弃的村落,说不定真有可能隐藏甚么诡异。

刀匠心中发冷,

更抱紧了怀里的刀剑。

“方才忘记说了,之后今夜再有人如厕的话,一定要两两结伴。

不要独自一人前去。

渡边纲大人,把这道命令也传诸手下武士吧。”弘正隐晦地瞥了刀匠一眼,进而侧头向渡边纲说道。

“好!”渡边纲点点头,

招手唤来门口守卫的武士,

把弘正方才提过的建议——包括令在外巡防的武士收缩阵线,团聚在这件房屋四周,不要走远,上厕所两两结伴等命令,都一一传达给了手下武士。

武士得到命令,

即去往下传达。

“刚才喝了不少茶水,我去一趟茅房。

安纲大师,和我一起去吧。”弘正再次站起身,向火炉边神色紧张的安纲说道。

坐在火炉边,安纲却觉得身上越来越冷,

好似有只恶诡盘踞在自己身畔,

他悄悄地观察了渡边纲片刻,

越看越觉得这位曾斩切过‘罗生门之诡’一条手臂的武士,在如厕回来以后,好似与先前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却一时半会儿间又难以说清。

结合先前弘正法师禅杖上的惊妖铃响,

安纲不免猜测——渡边纲或许变成了一只厉诡!

这位‘可能的厉诡’,手下武士众多,都听他号令……越是深想下去,安纲越是头皮麻烦,有种置身于冰窟之中的阴冷感。

他眼见弘正起身,听到对方的话,赶紧从地板上爬起,连连点头道:“两人一组,两人一组,正好,我和你一起去,法师!”

说着话,

安纲身形越过渡边纲,将怀里的刀剑背在身后,随弘正走向屋门口。

渡边纲咧嘴笑着:“去吧!”

如厕回来后,这位武士首领笑容更多了。

这座村居的茅厕由茅草屋顶以及四块木板拼接而成。

站在长方形的茅厕门口,弘正立下禅杖,同安纲说道:“大师先去吧。”

此般事情,也不用故意谦让甚么。

安纲听言道了声谢,

背着黑布包裹、长度似是一把太刀那般长的刀剑,拉开茅厕门板走了进去。

茅厕里黑洞洞的,

甚么都看不见,

他只能凭感觉解开衣衫,对着空无的黑暗撒尿。

沥沥的水声响起。

这时候,安纲忽然听到背后哐当一声——门板被人拉开了——他身形一抖,沥沥的水声顿时止住——一只手抓住了他身后以黑布包裹的刀剑——

安纲都来不及穿衣服,

也连忙伸手向后握住刀剑的把柄!

同时扭身挣扎,

看到身后面无表情的弘正!

“法师?!”

安纲惊疑起来。

原本面无表情的弘正,此时面露歉然之色,匆匆缩回手掌,同安纲合十行礼道:“方才听到茅厕里好似有怪异的响声,我担心大师可能会出问题,

所以开门查探了一下。

还请大师见谅。”

“啊……是这样吗?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安纲松了一口气,摇头说道。

弘正脸上带着歉意,又帮安纲将门闭拢了。

茅厕内,

四下的黑暗环绕着安纲。

安纲穿好衣衫,

内心一片冰凉!

如若是为了确认茅厕中的自己是否安全的话,

为何会在开门的第一瞬间,不是呼唤、拉扯自己,反而伸手来抓自己背后的太刀?

这个时候,

安纲隐约明白了,为什么渡边纲邀请自己前往平安京之时,会在他人皆不在场的时候,提醒自己带一把兵器防身——且最好是带一把品质较好的太刀。

太刀利于骑战,这般原因是次要的。

主要原因是,那把无上级的刀剑,就是一把太刀!

自己,成了源氏争斗旋涡中的鱼饵,

诱使暗中窥视的大鱼上钩!

不管这大鱼最终是否会被钓鱼人钓走,至少自己这个饵,都是死定了!

“弘正法师为什么要来抓我的刀呢?

他是暗中窥视的鱼,

他不可相信。

但渡边纲诱我来送死,

更加不能投靠。

我该何去何从?”

安纲长吐出几口气,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未得答案。

他知道自己在茅厕停留太久,必定引起门外弘正的怀疑,是以只简单确定了一个想法: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随身的刀剑,真正暴露于人前,被人看出真实的品级!

有人以为这是把‘无上级’的刀剑,

自身唯有把持好这把刀剑,尽力保密,

才能稍微抓住一点机会,

让自己不至于被动得太彻底!

想明白这些,安纲伸手推开茅厕的门板。

‘吱呀’。

……

‘吱呀’!

将门板重新合拢,

弘正手持禅杖,默默比着口型:“一,二,三……”

数到第五个数的时候,

茅厕里重又响起沥沥的水声。

他严肃的脸色微微放松,

转而拿出一张粗糙的黄纸。

这黄纸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隐约散发出纸钱燃烧的气味,寻常笔墨难以在其上留下字迹。

弘正取来一个竹筒,将毛笔蘸入竹筒中,

随后在粗黄纸上写字。

殷红的血字罗列于黄纸上,

散发出隐约的腥味。

——他所使用的笔墨,是以二八少女的天癸血配合杀生石矿粉调制而成,因此能在‘灵钞’上留下字迹。

‘平灵子小姐尊鉴:

鄙人随渡边纲武士队前往安纲铸剑所,接回‘安纲’匠师一人,期间渡边纲曾将鄙人支开,与安纲密探,内容不为我所知。

安纲随同队伍前行,

亲身携带一柄太刀,从未离身。

余尚且不能确定,此刀是否即是那柄被铸造出的‘无上级’刀剑?

今平氏家庙毁坏,

大江山鬼王脱离,为源氏获知其具体方位。

如源氏取得无上级刀剑,斩切大江山鬼王,则平氏将危!

我听闻平灵子小姐今领武士队,截堵于玉色山——长船国一带,正在渡边纲武士队当下方位,兹事体大,小僧不敢擅做定夺,假若平灵子小姐有暇,可往我发出灵鹤之方位巡逻检查,

如能截杀渡边纲武士队,则再好不过!

祈愿平灵子小姐万事顺遂,一切平安。

小僧字迹潦草,深感抱歉!

招提寺僧弘正拜上。’

……

密密麻麻的血字铺满了粗黄纸,弘正端详着自己的书信,脑海里想着那位贵家小姐的容颜,便取出一个小瓶,从中挖出一些淡粉色的脂膏来,在指尖抹开了,

于那张隐约散发腥味的粗黄纸上轻点。

花香弥漫,

消去了腥味。

他仔细嗅了嗅,确认没有一丝异常味道,唯剩花香的时候,就将纸页叠成纸鹤,用特别的笔墨点出了纸鹤的眼睛。

纸鹤扑棱着翅膀,翩翩飞入夜空。

顷刻消失无踪。

‘吱呀’!

这时,茅厕的门被推开了。

神色间还有些紧张的安纲推门而出,他走出茅厕,同弘正说道:“法师……我好了。”

“万分抱歉,安纲大师。”

弘正脑海里计算着时间,觉得安纲并未在茅厕耽搁太久,应该未察觉出什么,

同时再次向安纲致歉。

安纲有些无所适从地摆着手:“若是真出了变故,法师及时出手,还能救回我一条性命,有何需要抱歉的?法师,不必如此。”

茅房门口,

二人寒暄几句。

等着里面的气味散去了,

弘正走入其中,合上了茅房的门板。

沥沥的水声响了一阵,就戛然而止。

安纲守在门外,

听到水声响过,

却未听见弘正穿衣裳的窸窸窣窣声。

他将背上的刀剑解下,抱在怀里,想了想,又将之挂在腰侧,默不作声地等着。

又等了一会儿。

弘正推门走了出来。

——

哗——

终于了却了一桩事情,弘正当下心情有些舒畅,对明天颇为期待。

他解手过后,穿好了衣裳。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茅房里响起。

不久后,

弘正推门走出来,

看到怀抱刀剑在旁等候的安纲匠师。

“走吧,安纲大师。”他对那人如是说着。

安纲面露随和的笑容,应了声:“好。”

走在了他的前头。

跟在安纲之后,弘正看着安纲的背影,微微皱眉,内心觉得这个‘安纲’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