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苏午所言,

崔玉兰神色窘迫,晕生双颊,连连摇头,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想要问你借钱……”

苏午眉毛一扬,

看着她,沉声道:“便是想要蹭吃蹭喝,那也是不行的!”

“……”

崔玉兰张了张口。

她现在连一个可投奔的亲戚都没有,

本想着投靠救下自己的这位壮士,帮忙做些活计,待到那伙贼匪从十里河周边退去后,

自身折回家中,

取出父母秘密藏起来的一些积蓄……

可眼下苏午所言,却让她踌躇起来。

看对方穿着打扮,也知苏午二人的生活必定也十分艰难,

现在百业荒废,哪里有那么多活计给人去做?

人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如此一来,自身跟随别人,名义上是帮忙做些活计,可说到底自己还是‘蹭吃蹭喝’了……

犹豫良久,

崔玉兰还是鼓起了勇气,

抬眼看着苏午,细声道:“小女子家中有些积蓄,掩藏在了黑风寨贼盗搜寻不着的地方,

此番恳请壮士收留,

待到风头过去,愿取出家中积蓄,相赠壮士,以作报答!”

她家境还算比较殷实,

确实有几吊铜钱被父母藏在了秘密所在。

说完话,崔玉兰就紧张地看着苏午,

生怕对方还是不愿收留自己。

其实她这般姿色,

就是随便找个村落,叩响一个光棍村汉的院门,

得到收留的概率几乎是十成十。

然而她却还是小意跟随苏午,又是赠予对方藏家资财,又是愿意给苏午做活出力的,原因自然是——这人目光虽肆无忌惮,但眼中恰恰干净清澈,

对她无所图。

如此就足以安住她这样一个破了家的女子的心。

“果真有积蓄?”苏午微微扬眉,向崔玉兰重复问道。

“果真。”崔玉兰连忙点头。

“好。

我们灶班子虽然穷苦,但也不差你一个苦命女子几口吃食。

你跟过来吧。

——明天咱们去你家拿钱!”苏午点了点头,当即应下此事。

崔玉兰听得苏午言辞故作慨然,

内心却是哭笑不得,

不过对方总算收留她,

却让她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了苏午二人,口中道:“明日便去拿钱么?那伙贼寇占了十里河,明日却不一定就会撤走……

就算有人给官府通风报信,

官兵来到,

也得到七八日后了。”

七八日后,

黑风寨贼寇早就吃干抹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正是要选在明日过去,

——你若是不觉得累的话,

待我回去和师父复了命,手边无事的话,咱们午后就可以转去你那村子看一看。”苏午道。

崔玉兰微微抬首,

看着苏午的眉眼,

又想及对方昨夜里展现出那般神鬼莫测的手段,

亦知对方有本领在身,

其提议并非是与自己玩笑。

她认真地想了想:“若壮士手边无事,下午小女子便可以带你去十里河!”

“这样最好!”苏午笑了笑。

——

太阳渐渐升起,

东方天空亮起鱼肚白。

胖老者靠坐在一把竹椅上,迷瞪到了这个时候。

太阳区别于灶火的温暖光芒透过竹林疏影,洒在他的身上,

他扭动着粗短的脖颈,

睁开了眼睛,

看着东天上升起的太阳。

一副鬼迷日眼的样子。

“都这个时间了,

也快该回来了。”李岳山念叨了一句,清了清喉咙里积蓄的痰液,起身去水桶里舀水洗脸,把树枝嚼成丝状,刷了刷牙,

昨夜里还有几大捆柴禾没有用完,

堆在灶边。

李岳山检查了自己的各项物品——毕竟是个贫苦村落,便是有村民不顾大局,跑来他这里偷些米粮回去吃,那也是正常现象。

不过,

这里的里长确实不错,

将村民们约束得很好。

至今李岳山都还没遇到过过来偷东西的人。

贼偷偷去一些粮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主要是担忧那些人什么也不懂,把收魂米偷回家去煮了吃了——那米可不仅能收诡,收人命也是极好用的!

“若是能立起一座灶庄就好了……”

李岳山喃喃自语。

从前他们‘阴喜’这一脉就立起过灶庄,

弟子们聚居在一个灶庄里,也常容留南来北往,无处落脚的百姓,

可惜事物由盛转衰乃是常理,

阴喜一脉也逃不过这种规律,

终究因为几次都立不起灶,渐为其他灶王神脉取代,传承日渐凋零。

以至于到了李岳山的师父师娘这一辈,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往来奔走诸地,也在漂泊中客死他乡。

检查过各种东西,都没有遗漏,

李岳山转去柴灶旁,

开始往灶眼里填入柴禾,

烧了一大锅水,

把昨天那只野鸡拎出来,

到热锅里洗了个澡,

如此就能轻易扒下它的羽毛,

拔毛去脏后,

他就把鸡炖进了锅里,

丢一些自己收集炮制的香料去腥,

灶火舔舐着漆黑的锅底,

柴锅里咕嘟嘟冒出气泡,

一些浮沫随着气泡滚动,渐渐聚集了起来。

李岳山拎起锅勺,

把浮沫一一撇去。

盖上锅盖,

小火炖煮。

灶眼里的火焰徐徐燃烧着,

木柴被火焰包裹,发出‘毕剥,毕剥’的响声。

胖老者坐在柴灶前,

抽了一袋烟的功夫,就看到东边道路上,苏午领着狗剩,还有一个穿红衣服的高挑女子大步奔了过来。

红衣裳的姑娘?

李岳山挑了挑眉,站起身来,

他还未及问话,

苏午晃了晃手里的食篮,

笑着道:“师父,已经成了,那只诡,被关押在了收魂米里!”

“成了?!”

李岳山本以为还要再送一趟米,

才能将谭家村那只诡用收魂米封起来,

没想到这个徒弟的手竟如此准,一次就掂量中了那只诡的命格重量,今天就将它带了回来!

“让老汉看看!”

他拿下苏午肩上的食篮。

掀开食篮,就看到一碗用来供奉‘诡戏班’的收魂米,并未被动,

而另一碗收魂米,

已经完全被‘蒸熟’,

甚至发出了强烈的馊臭味道!

李岳山用布托着这碗收魂米,看着那些泛黄的污秽米粒——即使他的手掌与瓷碗间隔了一块厚布,仍然感觉到瓷碗透发出来的刺骨寒意!

果然是成了!

谭家村的那只诡被关押进了这碗米中!

“好好好,

你做得好啊!

阿午!”

李岳山将那碗米用布包好,

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

他连连拍着苏午的肩膀,满眼都是喜欢与欣赏:“送米人在咱们灶班子里,一直都难做,但好的送米人,日后却必定都是要掌灶的!

阿午——

你立了大功!

等到立起灶火了,会有你的头功奖励!”

立起灶火以后,

会有奖励?

不知这个奖励,与立灶本身有无关联?

苏午心下转动着念头,笑着点头应声,又从怀里拿出自己从黄三身上搜刮来的百余枚铜钱,

交给了师父:“这是路上从一个贼寇身上搜刮下来的。”

看着那串铜钱反射出黄澄澄的光芒,

李岳山皱了皱眉:“贼寇?

你们昨晚遇到什么事情了?”

说着话,

胖老者转首去看崔玉兰,

一直在后面看着他们交谈的崔玉兰,见这位应该是此间地位最高的老者朝自己投来目光,连忙行礼:“小女子见过掌灶老爷!”

灶王神在当地传播甚广,

崔玉兰到地方一看,也就明白苏午等人是做什么的了,

更判断出胖老者才是这个灶班子的掌灶人。

李岳山对崔玉兰的身份充满顾虑,

——这女子一身嫁衣出现在此地,

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蹊跷。

不过,

伸手不打笑脸人,

女子言行得体,虽穿着破烂嫁衣,但看起来也不是浮浪女子。

倒让李岳山神色稍霁,微微颌首,却未与崔玉兰说什么话,转回头来。

指着苏午手里的铜钱问道:“这些钱是怎么回事?”

“就是如此……”苏午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然,

略去了他以鬼手捉拿黄三与崔玉兰的事,

只说自己机灵,

绕到二者身后,将他们击晕,带回来了破屋。

——这番说辞是他暗下里与崔玉兰仔细对过的,不会有任何纰漏。

毕竟,

苏午那些玩笑话可以拿来哄骗狗剩这样的小童子,

对于李岳山这样跑江湖的人来说,就毫无用处。

苏午道明原委,

崔玉兰又补充一二。

得知事情经过以后,李岳山接过了苏午手里那串铜钱,咧嘴笑道:“横财却不能留在手里,须赶紧花出去才是。

这些钱财,正好用来买一些米粮!

那贼寇后来你是如何处置的?

阿午?”

胖老者笑眯眯地看着苏午,

苏午则看向了崔玉兰,

向崔玉兰努努嘴。

“此人谋害小女子生身父母,已被小女子亲手手刃!”

李岳山霍地扭头去看崔玉兰,

眼神惊讶:“闺中女子,竟也有这般胆气?!”

“悲怒交加下,小女子也未有想过太多。”崔玉兰低头行礼,“现下回过神来,其实还有些后怕。”

“后怕也是正常。”

李岳山不在意地笑着,

目光在苏午与崔玉兰之间来回流连,

不知在思虑什么。

片刻后,

他缓缓道:“咱们灶王神教各脉有各脉的规矩,有些禁止女子入灶班子,有些偏要由女子来掌灶,

有些禁止男女嫁娶,有些专禁止男人娶妻,

不过这般繁荣规矩,

在咱们‘阴喜’脉却都是没有的。

姑娘,

你要留下来,便留下来吧。”

“啊,多谢掌灶老爷,多谢掌灶老爷!”崔玉兰心里那块石头终于放下,连声向李岳山道谢,眼中泪光闪动。

苏午则道:“咱们这边可供休息的床褥也没有几套。

崔玉兰她家就在十里河,

那些贼寇早就退到山林里躲藏去了。

不如待会儿吃过饭后,

我和她去她家看看能不能找两床被卧回来,

师父觉得如何?”

“也可以,早去早回就是了。

大诡得明日才能开灶油炸了。”李岳山不在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