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金色大河以那尊青黑故始大鼎作支撑,流遍了此间天地!

它将三清洗刷成一副黑白二色道炁缠绕的骸骨,三清自身诸部血肉脏腑,则皆在金沙河流气韵洗刷之下,崩解气化,向着大鼎上空不断蒸腾——它的血肉脏腑、诸般之‘我’,在大鼎上空云蒸霞蔚之中,化作了一块块瓦片、一根根木柱、一颗颗石头!

如此诸般重组着,叠合着,聚成了一座高古大庙!

不见门额,庙墙遍布烈火灼烧痕迹的大庙之前,一道斑驳牌坊隐约浮现,牌坊上的‘仙门’二字已经金漆斑驳。

而那道牌坊下,隐约有道高胖身影捧着一团烛火,将它供奉到了那座由三清诸我垒砌而成的大庙之中——

嗡……

随着那团火苗落入庙内,整座大庙里明光堂堂,三清驻留于此的诸我气韵,皆被光明炼烧成虚无——整座大庙彻底被定住,不可能再被三清收摄回去——只剩下一副骸骨的三清,肩扛着那座高古大庙,口中低低出声:“完人,完人……

完人已死?

或是,已证……诸我归一……”

带着这样低沉的呢喃声,只剩下一副骸骨的三清,扛着那座压在它肩头的高古大庙,沿着金沙河流漫过天地虚空,击穿苍穹留下的‘河床’,朝此般天地之外走去。

洪荒之中。

遍处金沙气韵星星点点。

无数金沙气韵交织在这枯寂的、已死的黑暗洪荒之中,形成了一道直通向元河起源的河道。

河道尽头,还能看到大天仿似有无数厉诡堆积坟土而成的陵墓本形。

三清看了河道尽头的‘皇天真形’一眼,便扛着那座重塑了人道起源,使人与诡得以齐平的高古大庙,沿着河床,朝河道尽头而去。

那承载着完人气韵、疑似已证诸我归一的金沙河流,朝着三清直灌而下的时候,它的道途已然彻底被斩。

它无望证就诸我归一,当下之所以如此,只不过是想到元河起源去亲眼看看,是不是如自己猜测的那般?

完人已证诸我归一?

哪怕元河起源处有大天‘皇天真形’镇守,它以当下这副羸弱的姿态去往彼处,必会为大天所杀——也在所不惜!

弥漫金沙气韵的河道之外,无边寂暗之中,元河静静流淌,有此金沙河流衬托,更显元河广大无边。

但河中空明大水,却不能侵染那金沙气韵一丝一毫,有此元河衬托,更显金沙气韵永恒真如。

三清迈过河道,徐徐向前。

在它身后,那金沙河道接连的鸡卵天地之中,燧皇、柳飞烟、丹加、张角等黄天道众从中爬出,他们在与天师道的交战之中早已伤痕累累,如今互相搀扶着,也沿着那条河道,走向元河起源之地。

燧皇、丹加等人离去鸡卵天地不知多久,直至金沙河道之中,已然难见他们身影的时候,又有一些人从鸡卵天地中爬出,沿着这条从未走过的、存在于他们祖祖辈辈传说中的道路,走向那河道尽头。

一些人走入河道……

无数人踏上河道……

他们在鸡卵天地之中,闯下了偌大声名。

他们听闻自己的前辈曾经走过这‘人道大河’,于是一代接一代地、循着先人的踪迹,走入河道之中。

……

元河尽头,漆黑棺椁的震颤愈发狂烈。

守在棺椁之外的‘皇天真形’避过那气势广大、令它不能直面、隐隐有证就‘诸我归一’之气象的金沙河流,它看着那金沙河流贯通元河,往鸡卵天地而去,在原地沉默了良久,继而将性识落在漆黑棺椁之上。

是谁获得了证就诸我归一的机会?

是我?

还是完人?

它不能再继续这般等待猜测下去,便将那道推灭了大半宇宙洪荒的紫红手臂伸出来,卷起那道不断涌出五色斑斓之光的漆黑棺椁,将一道手指小心翼翼地伸入棺椁之内。

棺椁中。

五色虹光环成旋涡,那般光怪陆离的漩涡中央,瘫坐着一对失去孩子的父母,他们恸哭良久,好似意识到了甚么,忽将目光投向对面——大天变作了一道模糊而扭曲的影子,它站在彼处,在苏午父母目光投向自己的同时,轻轻一招手,那被苏铨、郑春芳丢在身边的石头与木棍,化作两股气韵洪流,汇入了它的掌中!

它将这借予苏铨、郑春芳的力量收回,看着两人身上流转蒸腾的完人骨血气韵,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庞上有了些丝笑意:“情关情关,看不破,踏不穿,才是关槛……

而你以自身之陨亡,能换得他们一时存活,又焉能保证你死以后,他们还能继续存活?

不能勘破情关,如何证照诸我,使诸我统谐合济,又如何统谐宇宙洪荒?

如何能成为‘圣人’,成为‘太上’?”

“大天所言甚是……”那道模糊扭曲形影话音落地的刹那,在它的左面脸庞之上,便浮现出一张有着人的五官、与人极其相似,但任谁第一眼看上去,都会觉得对方绝不是人的面庞——这是元皇的面孔,它似笑非笑,忽然看似是附和一般的言语了一句。

而在‘元皇面孔’出声的同时,大天右侧面庞上,浮现出了苏午的面容,苏午亦笑着道:“该你渡情关了。

渡得情关,便证就诸我归一,成为圣者,成为太上。”

元皇、苏午诸我因果之一的言语声在大天性识之中萦绕着,它盯着那缠绕着完人骨血气韵的苏铨、郑春芳夫妻,因元皇、苏午诸我因果之一在此时突然作声,自性中乍然生出一阵寒意:“自吾创生以来,便已斩情绝性,如何会有情关?

而今败尽强敌,吾已是事实上的‘太上’!

吾脱离这副棺椁,与‘外相’相合,内外合济,便可以在顷刻之间证就‘诸我归一’!”

事实正如大天所言一般,它将宇宙洪荒化作自身的坟冢,而自身跻身其中,受享万类祭拜,一切种种筹谋,就是为了败尽强敌,收拢他们的遗产以后,自死中生,直证诸我归一,带动整个死亡宇宙由此新生!

它本来没有情关!

情关是它给苏午设下的题目,却不是拦在它自己跟前的关槛!

然而,当下情形分外诡异,超出了大天的预料——只剩些丝因果被它用作鱼饵的元皇、苏午诸我之一,自苏午还骨血于父母,还气韵于天下人以后,好似又生出了些丝‘真性’。

此般真性,在它一息搜遍诸我之后,依旧未能循出其根因所在。

直至苏午诸我之一的因果,在此时再度出声,它才陡地意识到了甚么:“你以宇宙作坟冢,归葬自身,以期有日复活,内外合济,祛除一切障碍,证就诸我归一……

而今,有人以自身作坟冢,亦将你困在此中,为你留下了‘情关’之试。

你在此中,不能顿开情关,便永远不得脱离了。

你与我同样称眼前男女为‘父母’——父母之爱,养育之情……身在此关之中,你欲要如何破出?”

“七情六欲,万般爱恨纠缠,在吾身外……

吾不入其中,非众生之类,过此所谓情关,亦不过是直以‘无情剑’斩破阻碍而已!”大天再次看向那依靠着故始大鼎坐倒的苏午父母,它的性识之间,没有丝毫对于二者的所谓孺慕之情,它确信情关不在己身,是以以指作剑,一剑斩向了苏午父母——

这个刹那,一缕缕金沙气韵在大天模糊而扭曲的形影上流淌缠绕开来!

那早已被它斩去本性,只余下因果作为诱饵的苏午诸我之一,正被那滚滚金沙气韵塑造出了形影,他的自性如明珠拭去尘灰,刹那盛放光芒:“你虽斩情绝性,不在众生之类,没有所谓情关。

但我却是有情之类。

众生俱是有情之类!

我又岂能眼睁睁看你杀我父母?!”

轰!

滚滚金沙气韵裹挟着苏午诸我之一,刹那之间从大天形影上脱落,投入了苏铨、郑春芳的怀里!

这对夫妻双手捧起那团金沙气韵,他们身上环绕的苏午骨血气韵,尽数朝那团金沙气韵汇集而去——又在此时,漆黑棺椁之外,金沙河道尽头,三清扛着那座高古大庙走近此间。

它忽然出声,声音自棺椁之外传入棺椁之内:“完人!完人!

可是你证就了‘诸我归一’?

可是你证就了‘诸我归一’?!”

声声呼唤之下,那座高古大庙之内的赫赫火光,骤然摇动起来,每一次摇曳便膨胀数百倍,直至点燃这片已死的宇宙洪荒!

点亮无边寂暗、洒落于无尽元河之上的熊熊火光中,似乎有无数个苏午的身影交替浮现,但又好似只余这一团火光,并无他物。

笼罩已死宇宙的大火,猛烈煅烧着这已死的宇宙,连‘永恒的寂灭沦亡’都在烈火中化作了焦炭!

遍处焦黑的宇宙里,又有一种生机开始萌发。

大火一刻没有止息,如水般流淌入棺椁之内,同样合汇入那被苏午父母捧起的、如金性般永恒的气韵之中!

诸我归一的气韵,从那金沙气团之中不断漫溢而出。

反观大天的气韵,在此刹不断跌落——自苏午诸我归一之因果,与苏午真性、骨血完成合汇之时,元皇因果亦趁机从它这道真形之上脱落,它只差一步便可证就的太上之境,如今随元皇因果脱离,而直接远去无踪!

金沙气团在火光煅烧之下,乍然有苏午的诸我从那金沙气团之中依次显现。

他们沐浴于滚滚大火之内,在烈火灼烧中,被炼烧出真性,这一道无形无色的真性被煅烧出来的刹那,整个化作焦炭的宇宙中,不断传来小草顶开土层、雏鸟啄开卵壳、众生剥脱胎膜的声响——

毕剥,毕剥,毕剥……

焦黑宇宙之下,浮现密密麻麻的裂缝。

裂缝之中,却蓄满了澎湃的生机!

苏午真性创生,释放出那统谐恒一、真如不灭的‘诸我归一’之气韵,那般气韵,成为了万类创生的契机,成为了一切变化的根本!

宇宙由此在一片废墟残骸之中,重获新生!

被苏午父母捧在掌心里的金沙气团,在宇宙创生的这个刹那,便抟转在苏午真性周围,化作了他的骨与血。

他站在苏铨、郑春芳身前,身上已没有一丝‘诸我归一’的气韵流转——但整个宇宙,都已化成了他的‘诸我’!

他似是这宇宙中游离不定的众生之一,但自身超越‘我’之所有层次,证来的道果,则成为了宇宙本身!

“所谓无情道,实是对‘有情’这一客观事实的否定。

你否定事实,事实依旧存在。

‘无情之道’,便是无根之道,无稽之谈了。

如若不能确知‘有情’本是客观存在之事,又如何能跳脱情关?”苏午看着对面立身于元河起源的大天,皇天真形裹挟着已然被焚烧殆尽的棺椁中的这个‘大天’,二者刹那交融,散发出归葬洪荒的气韵——然而,宇宙洪荒已在苏午创生之时,重获新生,是以纵然如今大天身上缭绕的‘归葬洪荒’气韵如何可怖,却再无法动摇宇宙根本了。

大天躺在自己的外相墓室之中。

它听得苏午那番话,内心充满遗憾——它也只差一丝,就能证出无情道了。然而苏午所证道果,比它层次更高,所以令它的道途被顷刻斩断。

“有情便为情所困。

无情便失道之根……”那副遍布厉诡的陵墓之顶,紫红根脉缭绕成的沧桑面孔,望着看起来比它渺小太多,实际上今下可以随手掸灭它的苏午,遗憾道,“既然如此,太上所证何道?”

“无非是超脱有情,使身在事内,而心在物外罢了。”苏午如是道。

“身在事内,心在物外。

置身万类有情之中,却不受情欲影响……

这是‘忘情道’……

确是‘太上’该有的境界了……”

大天喃喃低语着,它置于陵墓顶上的那张沧桑面庞,环视四周——伴随着星星点点诸我气韵缭绕元河起源之处,一道道人影沿着苏午气韵贯流过宇宙虚空形成的河道,已然汇聚在元河起源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