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沟通天下九鼎神器之法,留于燧祖,日后可以传于天下万众。”苏午打断了燧皇的话,他目光看向下方那道棺椁,棺椁之中,五色仙虹迸射而出,在此瞬投向天穹之上最后一道逐渐弥合的裂缝——

苏午的身影,亦汇同柳飞烟化作的五色仙虹,一齐投向天顶最后那道逐渐弥合的裂缝。

燧皇耳畔,不断响起苏午的叮嘱声:“‘仙’殒命于此,其所服食仙芝不死药气,而今尽皆侵染我身。

至此方天地之中,我已不能寻得解脱‘仙道杀劫’的解药。

真正的解药,应在天外——元河尽头之处。

我走之后,请托燧祖照看此天,小心提防三清的手段,以燧祖的能力,或许无法与三清分庭抗礼,但燧祖只需支撑一时——待到柳飞烟消化这番仙道气韵以后,便又是一位‘三不在’。

届时,我会设法将她送归此间天地,有她与您联手,当能与三清抗衡。

尤其是我而今‘仙道杀劫’临近,不论三清、大天都必生感应,他们少不了要在此中掺和一番,我可以自身多牵制它们一段时间,直至柳飞烟彻底消化仙道气韵,晋位‘三不在’之境。

燧祖,保重。

也请您为我带一句话给我的那些故旧,请他们亦多多保重。

我走了。”

苏午的声音还萦绕在燧皇的耳畔,他身形所化的五色仙虹,已然与柳飞烟所化虹光合汇一处,抵近了天顶那道好似只有头发丝一般细的裂缝——这个时候,燧皇终于忍耐不住,他心意震颤着,向天顶苏午所化的仙虹出声发问:“那你呢?!”

完人的天柱超脱相留在了这一重天地中。

代表故始人道源流的故始社稷大鼎,被其一分为十,其只掌握了其中一份,而将其余九鼎镇压于神州大地之上,为众生增添底力——如今,苏午身上还有寂灭死气不断蔓延,‘仙道杀劫’已经落在他的头顶!

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提及了为天下人所做的种种准备,又何曾考虑过自身?

虽然燧皇先前与苏午数度交谈,已然隐隐感觉到了苏午最终的选择,但亲眼证见苏午的抉择之时,仍忍不住心神颤栗!

五色仙虹一刹那间隐没入那道发丝般的裂隙之中,瞬间隐遁无踪。

耸立于天地间、三首而六臂的三清,在这个刹那忽然崩散作万天星辰、山河草木——它化作一股浩风,同时漫入那道裂隙之内!

正如苏午所说,今时苏午‘仙道杀劫’当前,三清、大天却不可能不凑这个热闹!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一片寂静当中,‘大道’无声无息地运转着。

在‘三清’化为浩风消散的那个刹那,它留在天地间的真形轮廓熔炼作了三道人影——

一着天师道‘师君道袍’的老年道士,站在中间,名曰‘张鲁’;

一穿着鬼脸阴阳道袍,脸庞狭长,面色苍白如纸的中年道士,站在系师张鲁左侧,名曰‘张修’,实系原本五斗米道鬼师;

一穿着青色道袍,面貌形容与张鲁有几分相似,就是从前燧皇见过三清变化形容的天师道‘张盛’。

‘三张’看了立在原地的燧皇一眼,化为三股气息,刹那远飞而去!

——三清直以真形前去参与苏午的‘仙道杀劫’,但在此方世界当中,它亦留下了‘三张化相’,总领此天一半的权柄,以天师道与黄天道分庭抗礼,瓜分天下!

此时,天顶的裂缝完全弥合了。

而苏午留于燧皇的最后一道心识,在此时方才落入燧皇心间:“我未必会死,元河尽头那副棺椁之中,亦留有我之因果……

如若不能得生……

生,固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

“往元河尽头去了……”燧皇仰头看着那片散落漫天星辰、独不见有细微裂缝的天穹,喃喃低语着。

而今虽然知道苏午是往元河尽头而去,他如今又怎能打破这重天地,前去把对方追回?

他佝偻着背脊,在原地愣神了良久。

在这个刹那,燧皇好似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

嗡!

寂暗洪荒之中,无数天根悠游转动,环绕着那一团内外俱已不见些丝裂隙、浑如鸡卵一般的天地。

正在此时,一道五色仙虹从那重天地之中骤然直冲而出!

仙道气韵狂猛涌动,比之‘仙’从前掌握的仙道气韵,更加盛烈,黄白赤黑紫此仙道五相更是轮番运转,引领着宇宙洪荒之间的万般气韵,又与万般气韵尽皆隔离,超越万气!

那道盛烈仙虹一刹那显发而出,天地间游曳的天根便聚结着,化作了一身着漆黑道袍的老者,它张开手掌,诸般死劫规则在它掌中交相演化,变作了一重内藏巨大牢笼的天地。

大天五指张开,以此天道囚笼,倾盖向乍然出离鸡卵天地的仙虹!

它虽不曾亲身履足苏午、三清寄身的鸡卵天地之中,但在二者与‘仙’交战之时,天地内外裂缝重重,它在这一道道裂缝之外,观察内天地之中情景,亦知‘仙’崩灭真形,五色仙虹被苏午、三清各自抢夺,据为己有。

是以,当下这道陡然冲出‘内天地’的仙虹,绝不可能是‘仙’,必是一脚踩入仙道门径的苏午!

大天不曾有刹那动摇,瞬息引来无数厉诡的死劫规律,汇同元河大水,塑造一方密不透风的囚笼天地,欲将那道仙虹囚困于此中——然而,那道时时显发仙道五相的虹光,于此时倏忽变作纯白之色——一根根鹤羽披覆在仙光之上,使纯白仙光化作一只仙鹤!

‘仙鹤’周身飘散着超脱天外的气韵,它的双爪之间,还抓着一团五色仙虹——这一团仙虹,方才是苏午所化!

白鹤振翅而飞,哪怕大天演化天地囚笼倾盖而下,诸般死劫轮番覆映上白鹤的羽毛,却在它羽翅挥动之间,又好似渺渺尘埃一般,被尽数掸落去——它抓着苏午所化仙虹,一刹那穿过天地囚笼,游转入元河大水之中!

轰隆!

澄明大水汹涌而来,内中有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根脉,一刹那浮涌而起,向着苏午,及至那头仙鹤绞缠而来——元河,乃是元皇血液与大天神韵相互侵染之后,所化河海,凡身有元根者,或本是厉诡者,一旦沦入元河之中,或能在河上伫立一时,成为‘彼岸’,但经年日久之下,自身元根、大天神韵必然与元河交感,继而为元河所染,从此彼岸一夕崩塌,沦入元河之底,成为溺水之尸!

遑论是此时的苏午,亦或是自身仍无意识,但自身融合的五色仙虹,一直在配合苏午心意的柳飞烟,都不曾彻底脱离‘人’的范畴,他们既然还是人,便还具有元根,沦入元河之中,自然处处受困!

大天看着二者落入元河之中,它随手一拂,元河之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根脉,霎时之间得了它的助力,得到大天神韵的灌溉,顿时疯长起来,好似河中漂浮的水草一般,在一刹那之间,近乎塞满了河道!

所有‘水草’尽在追迫苏午与柳飞烟,步步紧逼,令二人闪转腾挪之余地愈来愈小!

正在此时,无尽寂暗洪荒,再一次震颤了起来。

三首六臂的形影,刹那‘挤’出了‘内天地’上行将消无的裂痕,它身影降临于此般洪荒之中的刹那,洪荒之中,以它为中心,无数天根如龙蛇般蜂拥向它,它身外洪荒被这无尽天根铺满,好似变作了一处巨大的涡旋。

而它置身于这涡旋中央,又随时可能被涡旋彻底吞没,化为这大天涡旋的一部分!

大天对三清出手,反倒使得苏午这边压力陡减!

苏午周身仙道气韵重重转化,瞬息之间,滚滚寂灭死气从他身躯上的每一道裂缝之中奔流而出——

他的身形好似被敷上了一层漆黑的灰烬!

这层灰烬弥散开来,使他的形容化为一道漆黑长龙!

大龙反过来叼住了那只白鹤,浑身迸发出汹汹寂灭死气,割断追迫而来的每一道未明根脉,逆元河而上,在堆满无数莫名根脉的河道中,犁出一道笔直向上,直追源头的痕迹!

苏午口中叼着的白鹤,又转作五色轮转不息的一道仙虹了。

五色仙虹之中,柳飞烟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似乎紧紧闭着双目,还处在某种沉睡一般的状态里,但苏午心识偶尔拂过她的形影,却觉得她眼皮微微颤抖了一下,又好似将要苏醒——柳飞烟首先从‘仙’手中截取得大量仙道气韵,而后更得了‘仙’之四相之中的白色仙光超脱相。

‘仙’的遗产之中,她得了近乎三成。

此三成遗产,足以令她本质升华,不说与炼造仙芝不死药之时的‘仙’相比,至少也相当于炼造仙芝不死药,吞服此药之前的‘仙’了。

‘仙’在吞服不死药之前,便屹立于三不在之地。

‘屠仙一战’里,获得最大利益,得到‘仙’最多遗产的那个,并非柳飞烟,亦或三清,而是当下的苏午。

除了仙道白光超脱相以外,苏午收摄仙道赤光根本相,将元皇脑髓拿捏在手中,而仙道玄光寂灭相都不等他反应,便直接与他自身相融——这道玄光寂灭相,承载着‘仙’遗留的意志,苏午承载这道寂灭相,便也相当于首先服用了三分不死药,他本只是一只脚踏入仙道门径之中,服用此药之后,便被此药裹挟着,不断濒临向那仙道阶级的最终,临近自身登仙的两大关槛了。

而他相比于先前的‘仙’,看似颇为狼狈,对仙道了知不多,但其实他的底蕴充沛,使他准备更加充分。

仙道五相之中,仙始终未能凝聚完整的‘紫气圣人天相’,苏午想要证就,几乎可以一蹴而就!

此仙道五相,他独得三相,再兼一半的‘仙道赤光演天相’。

仙芝不死药分作十份,大天得其二,柳飞烟得其一,剩余七份,苏午食其三,另外掌握其四!

正因为有此种种积累,他才要选择在此时逆流元河,追溯元河尽头——

将柳飞烟带至濒临元河尽头的‘三不在’之地,是苏午此行的目的之一。揭开元河尽头那副漆黑棺椁,收拢自身的因果,乃至以此踏临仙道之顶,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仙’在自灭以前,称‘只能有一个成仙’。

这一句话,令苏午骤生出某种晦涩的感知——成仙之道,亦是某个隐秘存在的一重布局,只要成仙,亦或是临近成仙,便必须会面对情关、生死大关两重关槛。

‘仙’的情关应在苏午身边故旧身上,生死大关更是直接与苏午相连。

那么,苏午的两重关槛,又将应在何处?

他对此隐生预感。

他的关槛,并非大天,亦非三清,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但主要对象并非二者,而是在元河的尽头。

‘仙’虽以‘仙’自名,但这‘仙道’却并非由它创演。

创演仙道的那个未知存在,筹谋万古,拨弄种种,或许最终亦是为了与某个人、某个存在相见,开启这场跨越万年的‘斩情绝性之试’、‘生死交关之试’。

胜者大出天下,败者永世沦亡!

元河之上,漆黑长龙以寂灭死气犁出的深深沟壑,久未消散。

洪荒之中,无数天根化作的涡旋‘簇拥’着三清三首六臂的形影,它身上那件漆黑道袍上遍布的日月星辰、山河草木、万众苍生二十四章纹,在这瞬息之间,也黯淡下去。

大天才是一切的主人。

而它演化的‘大道’,不过是这一切的代理。

三清居于天根涡旋中央,它垂着眼帘,看着那道遍布密集水草的元河之中,逆流而上的漆黑大龙,耳畔响起大天冰冷的声音:“万般事物,攥得太紧,便流失得愈快。

与其尽取二者,不如先取其一,再取其二。

三清,你已不复从前濒临‘诸我归一’之境时的风采……

只是天地间一囚徒……”

哗!

所有天根,尽皆贯穿向三清本形各处,肆意侵蚀它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