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重山脉隐在云雾之中,如长龙舒展身形,它们高入云端,浑然留存于另一重天地虚空之中,就连山峦余脉,都不曾于当下的现世有任何牵扯。而这一切,随着一个黑胖青年人走出二十四重名山大岳之时,陡地生出了巨大改变。

隐在现世之外,连因果都渺茫近乎不可查觉的二十四重名山大岳,随着黑胖青年从中走出,而将一缕缕山峦伏脉牵引入了现世之中,与现世山势龙脉形成勾连,些丝因果痕迹由此悄然探入现世内。

青山脚下。

披着一张人皮的黑胖青年人,领着诸多紫籍‘道士’乘云而出,他丝毫不掩饰身上的狂烈诡韵,一缕缕血痕在他身遭虚空中勾勒着,化为滚滚血流,铺压向就近的城池。

而这个鼻梁高耸,生有几分胡人面相的黑胖男人,置身于此般猛烈诡韵包裹之中,却根本不受诡韵死劫的影响!

翻沸的血海、狂烈的诡韵,尽自他身上披覆的那张美人皮囊上流淌而出!

他咧嘴笑着,盛满血光的双目注视着行将被血流淹没的城池,忽然道:“我自燕山诸山脉之中得到紫籍天根,受诸紫箓仙人拥护,是以此次覆灭大唐以后,我当立国号为燕!

我就是燕国开国皇帝!”

自立为燕国皇帝,实名作‘安禄山’的黑胖青年人一番豪言壮语,未有在身后二十三位‘紫箓仙人’群中,引起丝毫波澜。

诸紫箓仙人立在云雾之中,木僵着一张张面孔,它们身上的道袍全由人皮裁剪而成,众多死者狰狞扭曲的面孔拼缝于道袍之上,诡韵顺着人皮上隐约的血管纹路悄然流动。

正在此时。

整个天地忽然震颤起来!

苍穹之上,陡然浮现一道道巨大的裂缝,令安禄山心神颤栗、使他身后二十三位紫箓仙人**起身躯的恐怖气韵从那蛛网般的裂缝中飘散了出来——那般气韵的目标,完全不在安禄山及他身后诸‘仙人’身上,却依旧令它们难以忍受,纷纷从虚空之中坠落!

从安禄山身上铺压而出的滚滚血流,还未濒临城池,便又倒卷而回,裹挟着安禄山及二十三紫箓仙人,回缩向他们的来处——因果渺茫、似有似无的二十四重名山大岳!

安禄山受血海诡韵裹挟,自身根本无从阻止甚么。

——他依照‘大天尊’的指引,在那二十四山之中游历、修行,至于燕山山脉之时,在一棵野核桃树下,捡到一颗纹路酷似流血人脸的血核桃,自身缝制的‘生人甲’,由此封押了如今这道‘血河厉诡’。但他虽以生人甲封押了这道厉诡,其实在多数时候,往往是这来历莫名的厉诡在主导着诸事,他只能被动受其裹挟!

那二十三位紫箓仙人,亦皆是被血河接引而来,与之血脉相连的二十三尊恐怖厉诡!

从前那位一直给予安禄山种种指引的‘想尔大天尊’,已经许久未曾给安禄山降示任何指引,连他被血河裹挟,想尔大天尊都没有任何降示——对方,如同是死了一般!

轰!

血海漫卷,裹挟着安禄山及二十三紫箓仙人,漫向那幽微因果牵涉的二十四名山大岳!

安禄山置身于血海中,忍不住仰面朝天看去一眼——

苍穹之上,已然遍布蛛网般裂缝。

裂缝中,有一道道紫红根系游动着,它们交织、缠绕,于一刹那间变作了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人面——那张分辨不出男女的人脸之上,留有一道道极细微的皱纹。

每一道皱纹里,都有无穷厉诡置身其中。

仿佛天上天下所有厉诡,尽皆以那张人脸上的皱纹、沟壑作为跻身之地,那张人脸,就是厉诡的巢穴!

——安禄山仰头看清那张人脸上的皱纹之时,那张人脸皱纹里耸立的一道道诡影,也皆仰起了脸,好似在与他对视!

他猛然大瞪双眼——

双眼挣出了眼眶,撕开了眼皮,震裂了眼窝的骨骼!

无有止息的笑声像是一根根长针,扎进他挣出眼眶的眼珠子里,使之炸成两团血雾,一个个‘人’满带悲伤的哭脸,像是一道长长的铁钎,从他头顶天灵盖上楔入,直令他的头颅裂成了八瓣,深藏在他脑髓中的性识,被那根铁钎贯穿了,一遍一遍地碾磨!

这无可言语的痛楚,在他死后方才姗姗来迟,贯穿了他的全身——

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俱张开来,发出疼痛到极致的嘶吼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禄山的身躯尤在继续开裂,他的性识被铁钎不断贯穿,碾磨成了凌乱的碎片!

哗啦!

此时,血海覆淹上他碎裂的身躯,使每一片断裂的身躯上生出血丝,血丝相互牵引着,对这具已死得不能再死的身躯进行缝缝补补,同时有幽微因果缠绕上了安禄山破碎得几乎拼凑不齐的性识,以这些破碎的性识作为基础,重组成一个完整的性识。

疼痛,仍在这被修补好了,性识、身躯之上遍布瓷器开片般裂痕的‘安禄山’身魂之上漫淹,‘他’一阵阵地**着,颤抖着,眼眶里、鼻孔里、嘴巴里、浑身的毛孔里,都流出咸咸的泪水。

‘他’只是朝天上看了一眼而已,却须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咔嚓!咔嚓!咔嚓!

一刹那间,整个天穹完全碎裂去!

独剩那张没有任何人味的人脸,化作天幕,向下俯视——

咚!

此时,一道道人影浮光从天下诸地飞腾而起,使大地之上蒙上一层了金色的浮光——人道大潮被某个身影聚集了起来,化作一根拔地而起的巨柱,那乌金色如金铁如石块的巨柱一刹那冲天而起,直接撞在了天顶倾覆而下的人面之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韵狂烈碰撞!

大地抖颤不休!

那根巨柱一时被人面天幕压得不断收缩,但在下一刹那,随着一道浑身浴火的人影双手抓住巨柱,人影身上无可言喻的气韵爆发而出,犹如一轮烈日当空爆裂!

一条条筋肉虬结的手臂从那爆炸的大日之中伸张而出,纷纷握住巨柱,使之猛然间向上拔升——

轰轰轰!

人面天幕被这巨柱冲击得不断后退,苍穹化作无边无际的黑洞,直至那轮爆裂的太阳充塞于黑洞之中,人间重有了光明!

天空一碧如洗,偶有几朵白云像绵羊一样慢悠悠走过。

先前那般恐怖骇人的情景,好似从未有发生过,但劫后余生的人们朝那天柱耸立的区域看去,却依旧能看到那乌金神柱的虚影,在天地中央耸立着,并合住了分裂的大地,支撑起了倒塌的苍穹!

置身于血海之中的‘安禄山’无暇也再没有胆量去观察这一幕,他浑身上下仍在不断流淌出疼痛的泪水,簇拥着他的那二十三个紫箓仙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朝那天地中央耸立的天柱投去目光,直至一道高大人影朝它们走来。

那道高大身影似只是一道浮光掠影,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洪烈气韵,却与天地中央那根巨柱爆发出来的气韵如出一辙!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幽微因果的余脉之内,只是立身在此地,便令万川洲陆、草木众生、种种因果尽皆围绕他转动的气象。

他是一尊完人。

一尊正在总汇诸我合化为一的完人!

二十四重隐在现世之外的名山大岳因果在这道完人投影映照之下,根本纤毫毕现。

血海随着那尊完人走近,而直接定在了青山脚下,无法动弹。

满身瓷器开片似的裂缝的‘安禄山’,不知今下是甚么情形,他的眼角余光瞥见簇拥自己的二十三个紫箓仙人身形**、颤抖了起来,他的心神跟着恐惧得抖颤了起来!

一个个声音在此时像是于他耳畔,又像是在他心识间响起了,那些声音倒映于此间幽微因果之中:“非要如此?”

“非要赶尽杀绝?”

“吾已衰败至此,于你这样完人,根本没有任何妨害……”

那些纷乱的、夹杂着恐惧忿怒等种种情绪的声音,忽然一时寂静下去。

苏午看着眼前的黑胖青年人,对方脸上渐渐被污血勾勒出一副诡异的脸谱,脸谱里,紫籍符箓勾连乍现。

“果然是想尔遗留因果了。”

他伸手搭向‘安禄山’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欲开辟**除一切牛鬼蛇神之天,你留在此天之中,便于我有大害。

想尔,你是走是留?”

“留在此天之中,吾尚得一息苟延残喘。

脱离此天,吾亦将**然无存!”安禄山被紫籍符箓脸谱纹路覆盖着的面孔上,满是惊惧的神情,但那副紫籍符箓脸谱,却冰冷凶狠,遍布疯狂之色,这般鲜明对比,令此时的安禄山看起来亦是诡异至极:“留吾在此,你可于开辟新天以后,慢慢收拾。

你若杀我,吾亦有手段应对。

一定叫你此次开辟新天,再添几道关槛!”

“此去坎坷实多,再添上几道,却也无谓了……”苏午忽然露出一个笑脸,伸出去的手掌,还是搭在了‘安禄山’的肩膀上——

轰!

**除一切魔怪鬼祟的气韵从他掌心里流淌而出,统统灌注入‘安禄山’身魂性识之中,笼罩了这片血海及至二十三个紫箓仙人!

“啊啊啊啊啊——”

安禄山以及他面上的脸谱纹路一齐痛苦地嘶嚎起来!

一根根紫籍仙根从他及众多紫箓仙人身上蜿蜒而出,一刹那与隐在现世之外的二十四山名山大岳产生了勾连!

轰隆!轰隆!轰隆!

一道道已死的亡灵、积累的残缺因果化作一层层血肉,从二十四名山大岳的沟壑裂隙、山石孔洞之中拥挤而出!

大块大块的血肉相互堆叠、**,使此二十四重名山大岳,一刹那化作了一尊头枕终南,背靠泰岳,足抵河洛的‘万山之宗王’!

万山宗王身着冕旒,头上却生出一个个肉髻,长出了一张佛面!

它被苏午的气韵填满了,化作一轮不断抖落块块血肉的太阳,这轮太阳仰起一张佛面,向苏午诡谲而仇恨地笑着,口中却不断宣诵着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三遍真言宣诵过后,被烈日笼罩的‘宗王’,直接化为飞烟,就此了账!

想尔再无任何因果遗存!

但那声声真言,却借助着它在一刹那间显化的‘万山宗王’化相,传遍了天下千山万壑之间——

这声声真言,好似是某个信号,亦如同一把‘钥匙’——

大地尽头,地平线上,那一重重像是被土地垫高了的山峦疯狂地颤抖起来,一声声真言从那片高高山上响起,传回了苏午立身的此间:“唵嘛呢叭咪吽……”

轰隆隆——

无边真言声中,远天大地尽头的一重重山峦化作一具具尸块,竞相倒塌。

尸块堆叠于已然有层层尸骸堆积的黑色大海之上,更将那片高原垫高了数层——无数尸骸被黑色大海裹挟着,一瞬间漫淹而来,由彼至此!

黑海里,浮出一只只荧荧绿眼。

一层层惨绿鬼眼簇拥着那随海水漂浮的尸块,牵引着尸块,聚集成了一副巨大的孕妇尸形!

两具婴尸头抵着脚、脚抵着头颅,组了那副孕妇尸形的头颅!

孕妇尸形脑后,无数血淋淋的肠道条索在漆黑大海中发散而开,好似是它脑后飘扬的头发!

鲁母随漆黑大海一刹那覆淹过万千里,濒临苏午身畔!

轰!

漆黑海洋淹没了苏午所化的太阳!

那至暗枯寂的海水,在一息之间,就被太阳蒸干!

苏午张开左手五指,笼罩在鲁母本形之上,一缕缕完人气韵从他指尖飘散而出,落入鲁母一片漆黑的腹内。鲁母被无数天诡尸骸高堆而起的腹内,一重恐怖磨盘轰隆隆转动着,在那重磨盘之内,有道月牙被无数恐怖诡韵碾磨着,依旧在磨盘之内播撒下宁静浅淡的光辉——

忽然,暗无天日的磨盘世界之中,好似有人以火焰灼出了一个火洞。

滚滚完人气韵从那火洞之外流淌而出,将那道濒临黯灭的月牙映照得越发明亮,月牙转为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