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你们能帮到我?”

海生看着那一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方脸中年男人,转而又看了眼旁边身形高大面容英俊、引得过路人纷纷朝这边投来目光的青年,在那个神色平静、好似已没有甚么事情能惊动他的青年人身边,还站着一位穿着沙滩裤、黑T恤下筋肉块垒浮凸的白发白须老者。

眼下的三人组就给海生一种不知从何所起,却分外清晰的‘超凡脱俗’的感觉。

尤其是他根本不认识这三个人。

但他们却道出了他的名字。

他不自觉间就相信了那方脸中年男人的话:“我该怎么配合你们?”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苏午向海生微微颔首,首先走过人行横道。

陶祖、洪仁坤站在海生左右,带着海生穿过人行横道,跟在了苏午身后。

当下已过正午,明晃晃的太阳光从天下倾泻下来,路旁沙县小吃店老板娘坐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打望着四下过路的行人。

为了省电关了灯的店子里,光线有些昏暗。

苏午带着洪仁坤几人径直走进了这间过了用餐高峰期、已没有客人的餐馆内,原本坐在门口休息的老板娘跟着站起了身,她忙不迭地打开了店铺内的灯光,转到厨房去,站在厨房窗口里,弯腰向外头的苏午说道:“你们吃什么,帅哥?”

“吃什么?”苏午转头向海生问道。

海生在他的目光下,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其咽了口唾沫,道:“馄饨,大碗馄饨……”

“把店里所有的东西全给我来上一遍!”

“一样!”

站在海生左右的洪仁坤、陶祖扬声说道。

“可以。”苏午瞥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吃什么,便从你们各自的额度里面扣去就是了。”

“太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我要一碗馄饨就好。”陶祖闻言顿时变了脸色,转而笑呵呵地与老板娘说道。

洪仁坤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墨镜很恰当地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我也一样。”

“四碗馄饨。”苏午向老板娘笑了笑,道。

老板娘原本还有些困惑犹疑,此下在苏午的笑容里,却是甚么困惑都抛诸脑后了,她连连点头:“四碗馄饨是吧?

好,好,马上做好,你们先找地方坐!”

苏午依言带着三人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不多时,老板娘就将几碗馄饨依次端了上来。

海生看着对面的苏午抽出一双筷子,扯开筷子以后埋头吃起馄饨来,他原本有些紧张的心神也稍微放松了些。

他也抽出几双筷子,递给了旁边的方脸中年、对面的白发老者,自己随后扯开筷子,很熟练地倒了些辣椒酱在蘸碟里,埋头吃起馄饨来。

一碗馄饨吃过。

老板娘过来将碗筷收拾去,擦干净了桌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子里有了食物的缘故,海生内心那般茫然的感觉好似被压实了,消散了许多。

他看向对面英俊的青年男人,刚想开口说话。

对面的苏午擦干净嘴角,抬起眼目,注视着海生,首先出声道:“我已经看过了,关于你的因果已经完全被抹去了。

你的出身,你的父母,你的亲友都被作为与你因果相关的一部分‘消失’去了,所以你会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忆。

其实你本来也该是被抹去的那个部分。

但不知因何缘故,你并未‘消失’,依旧留在了现实中——这就是你不记得关于自己的出身、父母家人的原因。”

苏午说话的时候,映亮他们置身这处安静角落的灯光倏忽变得昏暗,别处灯光依旧,老板娘在厨房里忙碌了一阵,便坐到了门外去,好似忽视了角落里坐着的苏午一众人。

他们如今看似置身于现实里,实则已经被拉扯进了冥冥之中。

“我的父母亲人都消失了……”海生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苏午的话语之上,根本无心顾及四周的情形。

他神色变得恐惧起来:“他们去了哪里?我怎么找到他们?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们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苏午对海生的言辞未置可否,只是道:“那些关于你的因果,今时已经消失,但你仍然存在于世间——你反而就成为了对方手段之下遗留的一个‘漏洞’。

它必定会设法抹除去你这个‘漏洞’。

你可能会无声无息地死亡,与你有关的任何痕迹都不会在世间留存。接下来的时间,你只能跟着我们,如此可以保证你的存活。”

海生这个‘漏洞’,究竟是想尔故意遗留下来的,还是因为某些原因,导致它不得不留下这个漏洞?

苏午对此暂不明确。

但他当下想要寻索到更多关于‘消失的三月’、‘消失的龙虎山’的线索,也唯有顺着漏洞深挖下去了。

“我跟着你们,我会老老实实地跟着您们。

你们一定要保住我的命!”海生连连点头,横在他眼前的谜团恐怖而凶险,他的父母亲友已经成为‘消失’的那一部分,他不想自己也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

“好。”

苏午点了点头。

见苏午点头答应,海生不知为何就放松了许多。

好似只要对面那个比他年轻许多的男人一点头答应,便是阎王爷亲至,也休想带走自己的性命一样。

他看着对面的青年男人,脸上由衷地露出感激神色:“谢谢您,谢谢您愿意帮我!”

然而,在他的话语声下,对面的青年男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好似变成了一尊木雕泥塑。

海生转而看向旁边的洪仁坤。

方脸中年男人也端坐在餐桌旁,纹丝不动。他对面的白发老者也似乎已变成了一尊泥胎。

他们方才的对谈,好像只是存在于海生臆想中一样。

海生才有些放松地心神,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转头四顾——一刹那看到这间餐馆的玻璃门外,苍白苍白的阳光从天上落下,那阳光将门外的街道刷成空白色,街道上行走的男女在白光里化作虚无。

整个世界都在光芒中‘消失’!

坐在门口的老板娘显然看到了那些在太阳光照下倏忽消无的行人们,她连滚带爬地往店铺里躲逃!

然而她的速度却不及那光芒投照来的速度!

她的身形在光芒里不断消无,海生看到她满脸骇恐绝望的神色,在那白光中都消失干净了!

大半间饭馆被白光抹灭去!

海生不寒而栗,但他也躲无可躲,口中发出几声无意义的惨叫声:“啊啊啊啊啊——”

“叫什么叫?!

你想吓死人啊!”旁边如木雕泥塑般的洪仁坤,在此时转过脸来,抬手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他被这一巴掌打得有点懵。

方才铺满四下的白光,在此刹都没了影迹。

海生依旧与苏午、洪仁坤、陶祖坐在饭馆里,连门口坐着的老板娘听到他的叫喊声,都皱着眉朝他投来了目光。

此下无事发生。

方才一切似乎只是海生的幻觉。

但那样真实的幻觉……真的只是幻觉?

海生畏惧地朝苏午看去,迎上了苏午平静的目光。

苏午向他点了点头:“不是幻觉。”

“不、不是——”海生瞳孔紧缩,身上汗毛乍起,窒息般的恐惧感让他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方才我们置身于一处时空留影之中。

此下才是真实世界。”苏午同海生解释了几句,也不管他是否能够听懂自己说的话,“‘它’的力量令那处时空留影消失了。”

他看向陶祖、洪仁坤:“它想要抹灭去这个‘漏洞’,乃至此下与这个漏洞相关的一切因果了。

与其与它在这里作无谓的对抗,倒不如由我们来首先抹去这个漏洞。”

陶祖闻言沉吟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倒是可以。”

“你预备如何做?”洪仁坤问。

苏午看向了海生。

海生听到他的言语,听到他说要首先抹去漏洞,内心不禁颤栗起来——他们要首先抹去的那个漏洞,不正是自己吗?!

“你不是答应我要保住我的性命吗?

你、你怎么又要杀我?”海生经历这重重诡异而恐怖的变故,早就被吓得连反抗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双眼里淌着泪水,与苏午喃喃言语道。

“抹去漏洞,并不一定需要杀了你。

我会保住你的性命。

你放心就是。”

苏午向海生点了点头。

他的面孔在这一瞬间猛地褪下五官,变成了一片空白!

海生亲眼目睹着对面苏午脸上五官消失,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推了一把桌子,转身就想逃跑!

然而!

就在他转身之际,属于他的眼耳口鼻五官都纷纷消去了。

他的面孔变得空白!

身后苏午那张空白脸孔上,‘长’出了原属于海生的五官——原属于海生的因果、存在痕迹、命格,都尽数转移到了苏午身上去!

“我纵能时刻将你带在身边,亦不能完全保证躲过‘因果的抹除’,此下将你的因果、命格、痕迹全部转移到我身上来,与它相互对抗的人便是我了,你可以轻松许多。”苏午顶着‘海生’的面容,向没有五官的海生说道。

没有五官的海生回答不了他的话。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像是变成了一具木雕泥塑。

苏午伸手进墙角的阴影里,那片阴影中传出锁链拖曳的响动。

哗啦,哗啦……

一扇漆黑铁门从那片狭窄的阴影中浮现,苏午将门推开——一道道锁链游曳至没有五官的海生脚下,将他拖拽进了那诡狱的门户内。

苏午将门户推入阴影中,在餐桌上放了几张钞票,带着陶祖、洪仁坤走出了饭馆。

临近那站在门口,满面恐惧的老板娘身旁时,他向对方点点头,笑着道:“没事了,你不会记得今天有我们这些人来你这里吃过饭。”

“我不会记得……”老板娘的眼神茫然了一瞬间,接着就清醒过来。

她眼前又哪里有苏午几个人的身影?

她也根本不记得先前曾有苏午几人来过她的饭馆!

老板娘走进饭馆里,看到角落里的桌面上放着几张纸钞,她将那几张钞票收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怎么忘了收钱了?”

令寻常人遗忘去与自己相关的事情,自苏午的‘意’达到一定层次以后,便已经能轻易做到。

他运使这些手段,也不会对寻常人造成甚么伤害。

从沙县小吃店门口离开的苏午一行人,转眼间便走进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公园内。

在一棵老榕树下站定身形,苏午向身旁的洪仁坤说到:“而今唯有请洪兄借‘十字劫’的力量,凝滞住因果。

先震慑它一下,以免它再继续造次了。”

“涨多少工资?”

洪仁坤挖了挖鼻孔,如是向苏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