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大海里,翻腾起几个气泡。

一层层泥壳从气泡旋涡里不断飘起,总共三十七具减一分太瘦、增一分太肥的窈窕女形泥壳被黄泥大潮裹挟着,送入了那方水液渐渐变得清澈的‘人种池’里。

海面渐归于沉寂。

旋涡收敛。

最后几个气泡也消失了。

但是,又有一具苍白的尸体从寂静的黄泥海面上浮起。

神色苍白的王传贞被海潮推动着,推入了人种池内。

她在人种池中沉沉浮浮,一具具与她模样一般无二的泥壳围绕在她身周,跟着浮沉。

某一刻,那些泥壳一具接一具地互相叠合了起来,竟变作了一个与她一般无二的女子!

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在同时睁开眼睛,看向对方!

面色微有些泛白的真正王传贞,眼神惊惧地看着对面嘴角噙笑的‘王传贞’。

彼‘王传贞’含笑开口道:“留你千年筹谋,最终也不过是为‘皇母’收集了这点子灵韵而已,最终也叫你给浪费掉了。

你不愿替皇母收集怨力,那就在人种池里歇着吧。

被你残害过的生灵,一定很乐意日夜与你作伴。

至于你的郎君——

嘻……

以后就是我的郎君了……”

‘王传贞’话音刚落,她对面脸色苍白的真正王传贞便抬起玉臂,想要将她按在水下——她冷眼看着王传贞的动作,清澈水液间,倏忽浮现出一道道阴冷至极的青白手臂,一条条分明是尸体的手臂,猛然间按住了真正王传贞的肩膀!

六具被怨念红线缠绕着的女形,将真正王传贞围拢在中间,伸出一条条缠满红线的手臂,将她按进了水液之下!

被按在人种池内的王传贞,身形倏忽透明。

她像是被倒入热水里的一块冰,须臾间就在滚水里消去了影踪。

‘王传贞’嘴角噙笑,迈步从那方清澈泉池中走了出来,一身红衣穿在了她的身上,她转回身,借着泉池里的水液,打量着自己的五官面容。

她面上笑意愈浓:“我真好看……嘻……”

这时,水面上忽然浮现出一张透明的、但浮凸有致,与她一模一样五官的面孔!

真正的王传贞在这一瞬间挣脱了封锁,将面孔浮现于水面之上!

这张面孔与‘王传贞’对视着,忽然间浅浅一笑:“你对他怀有情意……便终究会唤回我的……”

王传贞吐出两句意味莫名的话,便又再度沉陷进了人种池中。

‘王传贞’站在泉池旁,愣愣地看着清澈见底的泉水,良久以后,她忽然翘起唇角,嫣然一笑:“无知蠢物,以为我和你一样,见着个男人便走不动路了么?

我才不会对他怀有甚么情意……”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家一众人便赶着车,来到了金柳村村口前的大堤上。

去时只有两张驴车的李家队伍,此下已然膨胀成了一个有两架马车、三驾骡车、两张驴车的大车队了。

在这支大车队旁,还有周家的、吴家的队伍。

周兼用、吴清源两人跳下驴车,与同样下了车的李家一众人行礼作别。

“以后咱们一块儿,多多联络!

这块子母铁钱便是咱们吴李两家结为盟好的见证!

李老哥哥,我把母钱给你,子钱我自己留着,日后行走江湖两家人碰上了,都要相互帮扶,勠力同心!”吴清源向李伯江行礼过后,取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铁钱,他拿手一拧那块铁钱,即将铁钱拧成了不规则的两块。

他把大块递给李伯江,小块自己留着,如是与李伯江说道。

李伯江连连点头答允。

周兼用亦拿出了‘阴阳行镖令’,将阳令交给李伯江,也说了与吴清源一般的话:“我们李、周、吴、马、张五家约为盟好,共尊李飞熊为‘魁首’,以后互相间必须多多走动才行——下一届梅花拳会,咱们还是要定个章程,商量个具体时间出来。”

“那我们之后就书信联系。

尽快把第二届梅花拳会的日期、章程都定下来。”李伯江点了点头道。

周、吴两家老人纷纷点头答应。

三家人在大堤口寒暄了一阵,便相互道别。

周、吴两家人的车队停在大堤上,目送着李家车队驶入大堤口下的缓坡上,车队渐在缓坡上消去影踪,两家人才各自回到车驾上,再次启程,归返各家。

李家车队上。

李雄彪偷瞄了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李伯江几眼,忽然咧嘴笑了笑,拿胳膊肘捅了捅大爷爷身侧,出声道:“大伯,您想笑就笑吧,咱这又没外人……”

李伯江板着脸,转头来瞪他:“你在说甚么?

笑甚么笑?为什么想笑?”

“嘿嘿……我都看见了,您都要绷不住了,别绷着啦——咱家出了这些出息孩子,您面上有光,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想笑就笑吧!”李雄彪脸上笑意更浓。

旁边的雄罴、苏午、黑虎等人也眼带笑意,把目光看了过来。

“莫要骄傲自满!

满则损,谦受益……”李伯江板着脸念叨了几句,见周围儿孙们尽是面有笑意,他也绷不住神色,跟着咧嘴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好啊,好啊……如今咱们李家,也扬眉吐气了一回!

梅花会魁首就在咱们家!

邹家人有钱又如何?他们全家性命都蒙我们飞熊搭救——最后还不是乖乖把那佛给了咱们?

哈哈哈……”

苏午自女娲牌坊脱离以后,回到上古镇,唤醒了鬼梦覆护下的众人。

其中也包括了邹家人。

邹庆功痛失长孙,万念俱灰,然而其亦明白厉诡杀人,从来不讲道理——邹景春实是柳飞烟所杀,只是这个事实,苏午也未向邹家透漏甚么。

毕竟只是该死之人被了断性命而已。

此后,邹庆功或因畏惮苏午,或是‘真心悔过’,将那尊金佛相赠苏午。

苏午拒而不受。

邹家便将金佛折成车马、银两,交给了李家人,李家人把银两与其他四家人就地一分,领着这支车队回了自家。

李伯江不再绷着心中的情绪,大笑着与众儿孙们言语着。

他神采飞扬,这一瞬间好似又年轻了二十岁。

李雄彪看看自己的大伯,又转回头来看看身边的黑虎、一旁的飞熊、飞熊身旁的灵鹤与彩凤,还有后头嘴角噙笑的柳飞烟等人,这一瞬间,他亦觉美满如梦。

可惜……

梦终究要醒的。

李雄彪从儿子的眼神里,看到了沉沉的心事。

从柳飞烟频频看向飞熊的目光中,读出了些许不舍的意味。

他最终将目光看向苏午。

这个侄儿的情绪,他倒是从来都看不透。

不过今下也有些预感——飞熊或许就要在这一两日间,走出金柳村了罢?

自己的儿子,也该是有了闯**江湖,磨砺自身的想法……

马车里,笑声不断。

长长的车队引来沿途村民的注目,不时有人走近车队,看一眼车上的人,笑着与李伯江打招呼。

李伯江亦是笑着回应。

这支车队首先停在了柳飞烟的家门口。

柳飞烟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站在自家门口,看着马车上的李家人,她的目光落在苏午身上,迟疑了一下,轻声道:“飞熊小哥……我有事与你说……”

李家众人皆把目光看向了苏午。

黑虎向苏午挤了挤眼睛。

车头坐着的李伯江,听到门楼下柳氏女的言语,他神色犹豫,看了看柳氏女的眼神,又看向自家的孙儿,摇了摇头,与苏午道:“人家有事找你,你就快去。

待会儿出来的时候自己看着点儿,莫要叫人看见了,说你俩的闲话,坏人家闺女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