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念如海潮般翻腾而起,掀动了此间萦绕的晦暗雾气。

紫红色怨气如火如荼般在雾气里铺张,许许多多或低沉温柔、或清脆哀伤、或尖锐狂怒、或高亢恼恨的声音在雾气里炸散开!

“袁郎,只要能救你性命,我甚么都愿意做!

哪怕是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

我已经决心加入红哀会,我会修成秘法,助你回魂还阳!”

“多谢你,多谢你啊……梅姑娘……”

“我不愿再承受如此煎熬,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把两个人强行绑缚在一起,令他们日夜相对,令他们不得有片刻放松——老天啊老天,你怎能对我们这般残忍?”

“你今时放松一分,我就能得解脱!”

“我若稍微放松一分,我就活不成了!”

“何必互相拖累?!

当初是我起心救你,我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不能!”

“啊啊啊啊啊——”

“你非袁郎,你是心肠恶毒的厉诡!

你是厉诡!”

……

紫红怨念里,一对男女的声音道出了一场由相爱至相看两厌,终至相杀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一被称作‘袁郎’,一被称作‘梅姑娘’。

“青州——袁梅红哀!”紫红怨念在‘黄稻会’众人周围萦绕开,众人看着街道尽头站立着的、那一对周身长满霉斑菌丝,被紫红怨念簇拥的男女,一瞬间就识出了这对男女的身份!

这二者已经不是‘人’。

它们是比厉诡更恐怖凶邪,常在青州游行,负有凶名的‘袁梅红哀’!

“呵呵呵……”

在黄稻会众人道出袁梅红哀这个凶名之时,阴沉的女子笑声便在紫红怨念里倏忽响起——伴随着那阵笑声,滚滚紫红怨念化作滔滔怨火,瞬息间在这条街道上铺张开!

熊熊怨火于刹那攀附上黄稻会众人周身!

一具具稻草人在怨恨气息交攻之下化作了紫红的火炬!

那些男尸女尸围堵在黄稻会队伍周遭,按住了一众稻草人们的坐骑、牵着的黑羊,扯下了这些牲畜的‘皮囊’!

在那些黑羊、壮马的皮囊下,赫然是一个个衣衫齐整的人!

被怨火点燃的一具具稻草人,此下猛然间嘶嚎起来,扑向了地上那些明明有呼吸、有心跳,但就好似昏死过去了的人!

——李黑虎猛地收回了‘目光’!

‘乌鸦’周身振发出惨绿疫气诡韵,与覆盖周身的怨火纠缠不休,在门前撑开了一小块没有怨火覆盖的区域!

黑虎双目回归正常,他回身看了父亲与叔叔一眼。

老爹雄彪注意到黑虎的目光,猛地伸出手想拽住自己的儿子——然而李黑虎速度更快,直接扑出了门槛,正立在由‘乌鸦’撑开的那小块没有怨火覆盖的地方!

铁羽蓑衣层层而上,披覆在他周身。

他朝向倒在地上被怨火覆淹的一具具稻草人、一个个躺在地上毫无挣扎之意的‘人’伸出手——一团暗云骤然悬浮在李黑虎的头顶!

在李黑虎身后极远处,又像是就在他身后很近的位置,一道巨大无比、犹如高山般的身影赫然而立!

这道身影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长裙,长裙双肩上覆有点染血迹的白色披肩,在它被披肩覆盖住的胸口处,有道血色的倒十字形裂痕。

鲜血还在从这道身影只剩半颗、如碗形一般立在脖颈上的头颅上汩汩涌出。

夹杂着红血丝的脑浆在那碗形头颅里微微蠕动。

它的面皮被撕脱下来,连着两颗眼睛,东倒西歪地垂在嘴边。

它嘴唇蠕动着,口中竟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Padre Nostro,che sei nei cieli,

Sia santificato il tuo nome.

Venga il tuo regno,

Sia fatta la tua volontà,Come in cielo,così in terra……”

这不知源自何地的语言,一从‘红修女’的口中吐出,就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那力量浸润着那些寄托在稻草人之中的性魂,令他们心中一切负面情绪尽数消敛,令他们观见的世界,灵鹤飞舞,繁花盛开,麦浪起伏,麦穗沉甸甸地压弯了麦秆。

流淌着牛奶与蜂蜜的河流从大片大片麦田边流淌而过。

本形乃是一个只剩半颗头颅的恐怖修女,在黄稻会众心神间,亦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它的模样,符合黄稻会众对于‘美好’的所有想象!

“老娘!您还活着,您身体还硬朗!

太好了,太好了!

我有机会孝顺您了,老娘!”

“发儿,我还能见到你,我太开心了——过去的事情就叫它过去罢,咱们再也不想了,咱俩好好过日子,现在田里产出也多,十几亩地能种出咱们一家吃不完的粮食,还能剩下许多,存起来盖三间大瓦房……”

“真空家乡,这就是真空家乡!

我来了,真空家乡!”

“麒麟啊麒麟!

在这咱们就不用避忌外人的眼光了!

咱们也能成婚,也能好好地生活!”

黄稻会众的性魂,在这一瞬间,被李黑虎的‘红修女’死劫规律影响,他们如同见到了世间所有美好情景的集合,一个个大声叫喊着,向心中的美好追近——

他们多临近‘天国’一分,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怨火就消褪一分!

所有人行将踏入他们心中的‘天国’之时,稻草人身上的怨火也终于消褪!

——‘红修女’的死劫规律,竟意外地对‘怨火’有极强克制作用,在一瞬间令黄稻会众洗脱了身上的怨火,乃至于此间铺张翻腾的怨念之中,隐藏着不知多少痴男怨女的残余性意,都被‘红修女’一伸手,招摄进了‘天国’之中!

盈满一整条街道的怨火,骤地锐减了五成还多!

“天命所归……”黑傩眯眼看着李黑虎,他自然知悉李黑虎背负天命,对局势会产生有利影响,但这位背负天命之人,亦须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能推动天命的演变——今下李黑虎骤一出手,直接动用‘红修女’的死劫规律,而非是以傩神手段、符咒手段作种种试探,可谓是做了个极其正确的选择!

如此天命流变,局势顿往李黑虎这方偏转了许多!

李黑虎眼看着黄稻会众稻草人身上的怨火尽皆熄灭,他跟着收回了手掌——他却不是真要将黄稻会众的性魂拉扯进虚无天国之中,磨灭他们的性意。

今下令黄稻会众摆脱困境的一瞬间,他就收敛了‘红修女’的死劫规律!

在他身后,如山般高耸、接天连地的‘红修女’身形霎时坍缩,变作一个只剩半颗脑袋、血淋淋的‘洋娃娃’,被他背在了身后。

‘稻草人们’的神思,骤然从行将进入虚无天国的状态,跌落回现实当中!

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一个个躺倒在地,满心迷茫,对于方才那场美好的幻梦还意犹未尽,不愿从梦中‘醒来’!

这时候,一黑一红两座傩府摇摇晃晃曳过半空,在街道尽头骤地定住!

李雄彪、李雄罴两道身影头顶傩府,各自朝着街道尽头手牵着手的‘袁梅红哀’出拳——

唰!唰!

或黑或红的须发从二者拳因之上铺散!

毒病疫气顺着长河般直贯而去的须发,扑打向‘袁梅红哀’!

滚滚须发须臾间穿过簇拥于‘袁梅红哀’周遭的怨火,丛丛黑须之下陡地显出一张老婆婆脸,那张苍白的老婆婆脸嘴唇嗫嚅,无声的咒诅瘟病就尽数侵染进‘袁梅红哀’周身;

如被血液染红的红发骤然炸散,一张裂开了大半的人脸跟着从血发之下露出,那张人脸上裂口里生出一道道病气之手,竞相伸展出来,按住袁梅红哀周身各处,便在这一男一女两具霉变之尸身上留下一个个青绿的掌印!

‘袁梅红哀’在同一时间浑身颤抖,两具霉变之尸猛烈地咳嗽着,咳嗽出了大团大团混合着霉变米浆的腐臭血液!

它们周身毛孔中亦不断淌出血水,血水在二者脚下汇成了血泊!

二者看上去似是被‘瘟府红黑太岁’携带的疫病之气侵染,已经‘病入膏肓’——然而,在此时临近袁梅红哀的李雄彪、李雄罴内心里却陡生警兆!

两具霉变之尸左右身侧自然垂下去的那只手,在同时伸入虚空中,手指一勾,就像是勾住了莫名的丝线。

随着男女尸体勾起未明丝线的手指牵在一起,李雄彪、李雄罴同时转身看向对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刻的厌憎!

两道紫红人影骤然出现于二者身后,充满怨毒的眼光紧紧盯着两人!

‘袁梅红哀’牵拉起了怨恨的丝线,将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怨恨情绪,通过那潜隐的丝线,灌输到了李雄彪兄弟俩的性意之中,令他们顷刻之间就有反目成仇的趋势!

而在此时,李黑虎骤然出现于父亲与叔叔身后,他一手牵引劫力,往另一手中紧攥着的木刀上瞬间抹过——那柄木刀上缠绕汹涌劫力,化作了一只漆黑的鬼爪!

李黑虎猛然一挥,鬼爪一下飞转而出,抓住了李雄彪兄弟俩身后的紫红人影,将之撕扯得粉碎!

二者心底不知因何而起的怨恨情绪,便跟着倏忽消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