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停下了拳脚动作,站在了原地。
周围众人皆没有出声,还沉浸在他方才的拳法之中,一时入神。
等了片刻后,李家几位老者首先回过神来,其次是李雄彪兄弟二人,之后是羊大全,最后是李黑虎——他们明明是观览苏午练拳,却从苏午的拳路动作之中,都各有领悟。
越晚回神的人,领悟无疑越多。
“我觉得这套拳法好哇——
好似不用念咒,就能引来傩神……”李雄彪首先出声道。
李雄罴跟着点了点头。
李家几个老者神色茫然,他们也有所悟,但领悟到的东西太少,不成系统,根本无法诉之于口。
黑虎则道:“这门拳法……好似就有猪子你先前所说的‘神拳’雏形了,它能引来的傩神,好似不止于我们所驾驭的那几尊,其他傩神也能吸引到。”
“引来其他傩神,未必就是好事。
以拳法引摄傩神,只是这门拳法的第一步而已。
我是想着,以此拳法驾控傩神,使之能为使拳者所用,而不是被傩神降附使拳者,反过来影响使拳者的行为。”苏午回道。
“这拳法,已经有‘神拳’的雏形了?”李伯江眼睛发亮,向苏午与李黑虎问道。
“是。”二人点头答应。
苏午又道:“得须融入更多拳法,才能彻底将拳法演变完成。”
“拳会上会拳法的人太多了!
你到时就过去,和他们多切磋,多偷师!”李伯江当即道,“我还是那句话,拳法虽然是各家家传的,但你学成了以后,练成神拳,也可以教他们一招半式,那样就扯平了!”
“好。
到时候我和大爷爷一块去参加拳会。”诸般拳法之中,皆蕴含着开创者留下的些丝灵感,集汇这种种灵感,能进入天人交感之境,从中摘取种种神韵,学习拳法于苏午而言,反而不再是无用之事,苏午将事情答应下来,转而看相关身旁的李黑虎,“你去不去?”
“去!”李黑虎干脆点头答应。
“那拳会什么时候开始啊?”苏午又向李伯清问道。
“下个月初五。
今天廿六,差不了几天了。”李伯江呵呵笑着,与李雄彪兄弟俩说道,“到时候雄罴就在家里看着家罢,雄彪跟着我去,找一辆板车来,咱们赶着车去。
得到上古镇去,离这里得有百八十里呢!”
李雄彪兄弟俩各自答应下来。
几个人在祠堂里聊了会子天,苏午把自己初步推演出来的‘神拳’传授给了李雄彪两位叔叔,以及李黑虎——这般拳法尚不完善,普通人用之,万一招来傩神却不能驾驭,反受其害。而李雄彪等三人各自已经掌握一座傩府,运使‘神拳’,会叫他们更容易驾控各自傩神,倒没有这般顾虑。
“这套拳法暂定名为‘天理打神拳’。
此中第一式,我糅合了‘金刚法舞’,运用这第一式的时候,以‘光山印’起手,并且以此手印结尾,可以引来‘大威德金刚傩神’降附。
第一式可以放心运用。
第二式至第七式,俱有禹步、三步赞等步法、傩舞融入其中,这几式指向神灵并不明确,可能引来诸多傩神、庙神的窥视,我就不传你们具体的‘心咒’与‘手印’,以免神灵降附而来,而你们准备不及,反被神灵操纵。
之后第八至第十九式,是锻炼筋骨,蓄养精神的养生招数。
虽然养生,但也须引‘神’入体,封入顶门之中,借助神灵力量,迫发自我潜能。
这些拳法招式,都还是雏形。
你们自己练着,慢慢体悟就好,不要传到外面去,免得有人不求甚解,胡乱去练,反害了自身——等我真正把这套拳法演变完成,再传到外面也就无所谓了。”苏午一边与众人演练着拳法招式,一边出声叮嘱着。
李雄彪几人跟着苏午走了几趟拳,也只记住了其中三四招而已。
只有黑虎学得多些,能记下全部拳路,即便如此,对拳理发劲变化也是一知半解,得靠长久的习练、打磨,才能将之运用精熟,想要达到苏午那种程度,还得更费许多功夫。
此般情况下,他们想将拳法传授给别人,却也无法。
几趟拳后,众人浑身冒着热气,在院子里活动着身体,稍作休息。
李伯江等几个老者坐在堂屋门前的台阶下,看着院子里的几个青壮年,神色都有些感慨、满足——李家的家谱堂却也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正在这时,有人在院子外敲门。
黑虎去开了门。
一个身材瘦削、面黄肌瘦的妇人探头探脑地进了门,她看着院子里站着的几条魁梧汉子,叫了一声‘哎呦’,旋即吃吃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目光一边在李雄彪、李雄罴俩人冒着热汗的身躯上扫来扫去。
李雄罴面上有些挂不住,板着脸不与之对视。
李雄彪倒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朝那妇人喝道:“张家媳妇!
来我们李家家谱堂作甚?
你男人呢?张善举忙啥呢这两天?”
“忙着挣我们一家人的吃喝呗,年景不好,光是一天吃喝都能耗光人的气力——我家那口子,躺在**就不想动弹了,哪像您李大爷啊,你们李家人一个个身体都好得很哩……”张家媳妇掩嘴笑着,似是话里有话。
成婚了的中年妇人,言语间总是百无禁忌。
一般中年男人都难招架。
李雄彪只与之说了两句,也败下阵来,挠了挠头,道:“究竟有甚么事情?”
几人身后,台阶上坐着的老者们目光平平淡淡地看过来,叫那张家媳妇心里直打怵,也不敢再调笑李雄彪甚么,便收敛了笑意,摆正神色,看向了李黑虎身旁的苏午,小声说道:“猪子长得俊嘞,和你娘亲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你家来了几个洋道士,说是有些事情寻你。
他们想和你见一面——那些洋人这会子和官府关系都好,势力大得很哩,不敢轻易得罪了——他们还说,你要是不回去,他们就过来家谱堂这边来找你了。
洋人都骚气,你奶奶想着不能叫他们熏着了家谱堂里的祖宗们,便让我叫你回家去一趟。”
这个张家媳妇,就是昨两日跑到苏午家里来,与奶奶聊天、一起做针线活的那个,她回去以后,奶奶亦与苏午说过,她是带着‘相人’的目的来的。
苏午听得张家媳妇所言,神色平静点了点头。
旁边的李黑虎倒有些紧张,他亦知道些内情,担忧那些洋道士会对奶奶作出甚么不利的事情。
“不必担心。
我留了手段的。”苏午拍了拍李黑虎的肩膀,转而看向张家媳妇,回应道:“那我回去一趟,张婶子,多谢你。”
“哎呦,谢甚么呦。
猪子说话客气哩,懂礼貌,就像个读书人一样!”张家媳妇满脸笑容,又赞了苏午一句。
苏午与几个爷爷道了别,便和李黑虎一同离开家谱堂,回返家中。
张家媳妇跟在俩人身后,一路上不住地打量苏午,越看越觉得满意,心里思量着旁人请托她的事情,或许可以正式提上日程,安排个时间,叫两个年轻人‘恰巧’照个面。
苏午回到家的时候,自家门楼外面已经聚集起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
他们见着苏午回来了,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给苏午让开路。苏午带着李黑虎、张家媳妇迈步走进自家门楼里,迎面就看到过道里站着两个胸前带着十字架、身材壮实的男人,这两人都是汉家子,却信了大秦教。
两个大秦教信士挑衅似地扫了苏午与李黑虎两眼。
李黑虎也昂起头,瞪着两个人,直将两人瞪得挪开了目光,他才轻哼一声,转回头,跟着苏午进了院子。
大秦教的三个洋道士们就站在迎门墙后头,与奶奶温声说着话。
他们转头看到苏午走进门楼,面上笑意不变,眼神亦无变化——但他们的面容,却在此时变得诡异了起来,给苏午一种这几个洋道士并非真人、并非活人的诡异感觉!
为首棕黑发色的洋道士带着笑意,向苏午微微躬身,算是见礼。其动作一板一眼,甚为标准——更加重了苏午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
苏午点了点头,与坐在旁边的奶奶打过招呼,旋而吩咐李黑虎道:“你照看着奶奶。”
“好。”李黑虎点头答应。
“我们进屋里谈吧。”苏午抬头向几个洋道士说道。
“都听主人家的安排。”
棕黑头发的洋道士嘴角带笑,说话就是一口颇流利的汉话,他的语气在‘主人家’这三个字上,尤其加重了几分。
一行人掀开门帘,鱼贯走入了堂屋之中。
都未等苏午开口招呼,走在最后头的两个洋道士,便主动闭拢了堂屋房门。
棕黑发的洋道士打量着堂屋里的各种陈设,目光在那供桌上摆着的、李文娟牌位后的骨灰盒上停留了片刻,‘他’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坐在一把椅子上,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