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有细密鳞片、如龙游行的一根树杈从冥冥中探了出来。

无数根如龙般蜿蜒的树杈,从冥冥中探了出来。

一整棵巨树在现实里微微显出形影。

那最为茁壮的十三根枝干上,长着十三颗首级。

十三颗首级,狞恶凶怖,似人非人。

有的首级,长有虎面,口生利齿;

有的首级,生有牛角,面有三目;

有的首级,满面赤色,火发朱唇;

有的首级隆准而龙颜,面覆紫鳞;

……

此中十二颗生有龙、蛇、牛、鼠、虎等特征的首级,簇拥着巨树主干上的那颗首级,那颗首级遍覆彩羽,人面而鸟喙,两只眼睛宛若两轮太阳!

生长出此十三棵首级的龙鳞巨树,生长在一团犹如鸡卵,散发出赤红灼烈的天人交感神韵的物什之上,那颗鸡卵般的物什表面,沾附着一道道人形,苏午眯眼仔细去看——才发现,那些人形根本就是一道道恐怖厉诡!

它们被沾附在‘鸡卵’表面,被环绕交织在鸡卵表里的一道道巨树根须贯穿了,那巨树就是汲取它们及至那颗‘鸡卵’的营养,令自身得以茁壮成长!

其实那颗‘鸡卵’,又哪里是甚么真正的‘鸡子’?

在苏午眼里,那更像是一轮真正的太阳!

巨树生长在太阳上!

太阳上又沾附了数之不尽的恐怖厉诡!

巨树以太阳以及这诸多恐怖厉诡为养料,令自身得以成长——这巨树是甚么来头?!

“东王公……”黑傩低下头来,愣愣地看着那撑举上天,被巨树一根枝杈贯穿的、苏午的本命傩府——他的傩府变得如山般高大,这座巨大的傩府,被树杈上坠落的一滴纯红炽烈的天人交感神韵包容——那滴神韵,化作了一轮炽日。

炽日包容了苏午的命府!

苏午命府之上,高悬着一块匾额!

上书三个古老而模糊、如龟甲裂开的痕迹,充满着‘易理’的文字——那三个字即是‘东王公’!

黑傩道出‘东王公’三个字以后,簇拥萦绕在他周围的青蒙蒙雾气,便被一朵朵赤红的火焰点燃了——他向苏午躬身一拜,徐徐隐入雾气深处,归于鬼梦世界之中,将当下事务,全交给了苏午自行来处理!

当下,也不需苏午再自行处理甚么了。

来自那棵巨树——来自‘东王公’的树杈,将苏午的命府贯穿,留下一道鸡卵般的印记以后,便亦徐徐退去!

十二道飞龙,并两尊飞熊拉着鸡卵下延伸出去,如龙筋一般的缰绳,拉拽着太阳上的巨树,沉入到冥冥之中!

‘东王公’的形影倏忽隐去。

四下虚空大地仍被赤红焰流充塞着,证明苏午先前所见一切,绝非幻梦。

苏午高悬于苍穹中的本命傩府,被滚滚纯红炽烈的天人交感神韵包裹着,缓缓沉坠至苏午脚边——炽烈天人交感神韵尽数沉寂下去,似被吸取进了苏午的本命傩府之内,而苏午的本命傩府,此下完全变了一副样子——变成了一颗表面有黑红结晶硬壳、鸡卵形的物什。

它不再是泥巴塑造而成,随着真正的‘东王公’驾临,留下一道印记于这本命傩府之中后,这座本命傩府的性质完全发生了改变,已然脱胎换骨!

捧着那颗有黑红结晶皮壳的‘鸡卵’,苏午便陡然心生感应——一道生有十三颗首级的树影在鸡卵内部生出万种变化来,炼狱般的气息萦绕在这道树影周围!

方才退入鬼梦世界之中,以躲避东王公神韵灼烧的黑傩,当下又伴着一阵青蒙蒙雾气吹卷而来,在苏午身畔显出了身形,他凝视着苏午手中那颗鸡卵一般的物什,出声说道:“主人的本命傩府,乃是‘东王公傩府’。

那生有十三颗首级的巨树,极可能就是‘东王公’本身……

主人的本命傩府,乃是‘东王公’亲自留下了印记的傩府……”

黑傩言语间意味莫名,却是话里有话。

苏午看着他,出声说道:“我之命格,看来有涉‘东王公’,如此开出本命傩府,有东王公留下印记,难道不正常?”

“按照常理来看,倒也正常。”黑傩回道,“但若依实例来看,其实极不正常。”

“这是何意?”

“傩师开辟本命傩府,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借助人心力量,在那傩府中塑造出了傩神的影子。

譬如有人开出‘泰山神傩府’,坐镇府中的傩神,却只是‘天齐王黄飞虎’,而非是东岳大帝天齐仁圣大帝——之所以出现如此情况,只因‘天齐王黄飞虎’在民间流传甚广,人们认识它更多过于识得天齐仁圣大帝。

而傩府主要是借助人心力量来开启,如此,开出的傩府之中坐镇的傩神影子,自然就是‘天齐王黄飞虎’。

如主人这般,打开傩府之后,便引来‘东王公’驾临,留下印记的情况——我从未见过。”黑傩神色郑重,向苏午说道,“能得东王公亲自在傩府之中留下傩神影子,这是好事——却也不是好事。

说它是好事,自然是因为‘东王公’亲至,已然说明了主人本命傩府的潜力,不可限量。

说它是坏事,也是因为东王公亲至,留下傩神影子之后,也就绝了以寻常厉诡禁锢于命府,尽快修成本命傩府的路子。

此后,主人择选的厉诡,必须在各个方面都极契合命府中的傩神影子才行。

这样的厉诡并不好找。

我观那‘东王公’如此恐怖,其层次必已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此一来,能与它留下的傩神影子匹配的厉诡,或在‘荒级’以上!”

荒级以上!

苏午目光一凝!

他本拟将‘傩神金身’当成一门补充法门来修行。

但照今下情况来看,傩法得成为他今下的主修法门了:“若要禁锢荒级以上厉诡入傩府,只怕《魈魁秘券》上勾连的诸开山傩、大傩联手,都不一定能凝练出拴缚厉诡的傩规——我却须得先开出几座强横傩府,此后借助它们的力量来凝聚傩规才行?”

“正是。”黑傩叹了口气,“傩法修行,而今于主人而言,却是充满艰难险阻了。”

“却也无妨。”苏午摇了摇头,“愈是艰难,便愈说明,这法门成就以后,威能更强——以灾级乃至劫级厉诡成就的傩神,我也想看看它的威能如何!”

黑傩面露笑容,点头道:“主人今下总算也是开辟了命府,虽然命府之中未有禁锢厉诡,养出傩神,但命府既开,总是可以开始凝练普通傩府来修行了。”

“我自身修炼有几道护法。

今时这些护法于我作用已不甚大,或可设法将之养为傩神。”苏午若有所思地道。

“想来主人那几道护法,以《魈魁秘券》勾连的诸尊傩神凝练出的傩规,应该是可以禁锢住的吧?”

“自然可以。”

苏午与黑傩交谈着,往家中归返而去。

那颗被他托在掌中的黑红鸡卵,渐渐消隐形迹,融入他的命局中。

他返回家中之时,李黑虎正在院子里守着。

苏午与李黑虎招呼一声,两人回到屋子里,他将事情原委与李黑虎简略说了一下。

李黑虎听过他的言语,不免惊叹不已:“什么样的法门?竟然能引来这么恐怖的天雷——院子外一棵梧桐树叫雷劈成了木炭,你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吗?

幸好没砸在咱们屋子上,要是砸在咱们屋子上,肯定得把奶奶惊醒,那样我就没法替你遮瞒了。”

“我看到那树了。”苏午笑着回道,“还看到对门孙家的老叔在门外边收拾着,忙着把那些薪炭往家里拖。”

“这么大动静,哪有不吵醒人的?”李黑虎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向苏午问道,“那咱们要不要捡些被雷劈过的梧桐树枝来?

我听人家说,这种东西能辟邪……”

“你手里那桃木剑,比甚么梧桐枝子都管用。

早点歇了吧。

明早还得去家谱堂里学拳呢。”苏午摇了摇头,仰面躺在了床榻上。

李黑虎咕哝了一句:“那拳法真没甚么用……你怎么一门心思要学这个啊……”

他也爬上床,在苏午旁边睡下。

不多时,屋子里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黑虎一觉睡醒的时候,窗子外已经有些丝阳光照射进来,他看了看身边的床铺,并未见苏午的踪影,便转头看向自己枕边。

在他枕边守着的羊大全小声道:“在院子里呢。

昨晚飞熊小哥儿就没歇着,睡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开始开府养傩了。

那声势,可了不得——还好他设下了符咒,不然小主人你一准儿得被吵醒!”

“猪子都已经开府养傩了,我却连傩神问奏科都只是刚入门,只能请来几道傩神降附……”李黑虎听到羊大全的言语,不免有些沮丧,越发觉得自己与苏午差距越来越大。

羊大全捋着胡须,摇头道:“这有甚么好沮丧的?

您是天命所归之人——那位飞熊小哥儿,我看得是能超越天命的人,您比不过他,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说,人家还有宿慧呢……”

他这番话,未起到半点安慰李黑虎的作用。

反而叫李黑虎黑下了脸。

羊大全浑然未觉,仍旧自顾自地道:“俗话说,笨鸟先飞。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咱今下不如飞熊小哥儿也就罢了,偏偏还不知道上进,躲在被窝里只顾呼呼大睡……这样只怕是与飞熊小哥差得越来越远咯——”

“你这老头,哪来恁多话!”

李黑虎瞪了羊大全一眼,三两下就穿好衣裳,跳下了床。

又回过头去看枕头边靠坐着,一语不发,老神在在的羊大全,闷哼了一声,还是将对方抓起来,往门外走:“学傩神问奏科,还得你多教我……羊先生……”

“这才对嘛!”羊大全眉开眼笑。

二者出了院门,并未在院子里看见苏午的身影。

——此下苏午早就停下修行傩法,正在柴房里帮奶奶烧火。

李黑虎钻进柴房里,正看到苏午端着菜饭往屋外面走。

苏午笑着与他说了句:“快些吃饭,吃完饭咱们还得到家谱堂去。”

“哦,好!”李黑虎跟着答应了一声,看了看往锅里倒了一瓢冷水,开始刷锅的奶奶,又转头看了看把饭菜摆在门外桌子上的苏午,忽然觉得自己担心猪子走得比自己远,飞得比自己高,实在太不应该。

他心下生出些许愧疚来,又听到苏午在门外叫自己。

顿时收住了心思,与奶奶打了个招呼,也往柴房外去吃饭了。

两人吃过饭后,便赶去家谱堂。

他俩到那里的时候,大爷爷李伯江正在和其他三个爷爷,以及李雄彪、李雄罴守在堂屋里说着话。

李伯江站在门口,与其余几个老人说着话,不时伸头往门外瞄上几眼。

天还没亮那会儿,他已经守在家谱堂里了。

没过多久,李雄彪兄弟俩就给他送来消息,说飞熊与黑虎两个年轻人,今天都会到家谱堂里来学家传的反耳巴子拳,听着这个消息,李伯江心里自然高兴得很。

但他都等到现在了,还未见着飞熊、黑虎俩人的影子,不免有些心焦。

“雄罴,飞熊确定跟你说了,他今天会来学拳?

是早上来,还是午饭后来啊?

你都问清楚了?”李伯江终于有些忍不住,向李雄罴问了一句。

他虽是神色和蔼地与李雄罴说话,李雄罴却还是害怕得缩了缩脖子,仔细想了想昨天飞熊他俩和自己的对话,才向李伯江回道:“他是说早上就来……”

“哎,大哥,你着什么急呢?

现在天也才刚亮而已,年轻人不像我们老年人,没那么多的觉,这会儿子,两个娃娃说不定才吃早饭,他都和雄罴说了会来,难道会半道改了主意吗?”三爷爷李叔川出声劝道。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李伯江的神色反而凝重下来。

李伯江叹了口气,道:“我就是怕年轻人心思多,半路就该了主意啊……”

“要是改了主意,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他俩毕竟学了仙法,咱们这家传拳法,对他们没那么有用。

还是看孩子自己吧……”五爷爷李孟溪说道。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李雄彪在旁看着,禁不住挠了挠头:“我去催催俩小子!”

“不用!”

“别去!”

几个老人同时出声,喝住了拔步欲走的李雄彪。

李雄彪看着门外,忽然转过脸来,咧嘴笑着与几个老人道:“爹,几位老叔,您们看——猪子和虎子一块儿来了!”

这时,苏午与黑虎正推开院门,迈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