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时候起床了,夫人已经在外候着了。”温云沭的耳畔是丫鬟小桑的声音。

小桑的声音到了她的大脑里,让她的脑中拉起了嗡鸣之音。

脑子里尖锐的嗡鸣声让温云沭瞬间睁开眼。

她终于从噩梦里摆脱了出来,代价是吐了出来。

丫鬟小桑本来在倒水,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自家小姐。

“小姐你等我一下。”小桑快速地说道。

小桑忙碌起来。

她把温水拿来给小姐漱口,又去端来了水盆给小姐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这不是初一啊,小姐怎么做噩梦了?”小桑压低了声音,她知道小姐不舒服,声音大了会让小姐更难受。

她往手心里倒入了无味的油以后开始给自家小姐按捏太阳穴。

温云沭的大脑很疼,而小桑的拇指分别压在颅侧的太阳穴,一下下的揉捏把大脑之中的锐疼化解开。

温云沭等到不疼了以后握住了小桑的手,“好了。我已经没事了。”

小桑的眉头皱了起来,忧心忡忡地说道:“以前不是一个月梦一回吗?怎么这次才半个月的时间,就又做梦了。”

温云沭自从三年前来天葵后,每当天葵的赤色而至的时候,她都会做一个连续不断的梦。

第一天的梦里她站在悬崖边,身子往下坠,后来每个月的时候,她的这一场梦都会接着上次的梦,不停地往下落。

她的天葵是很准时的每个月的初一来,于是每个月的初一她都会做坠崖的噩梦。

一开始的梦她只是往下坠落,那种失重感让人不好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山崖之中的罡风锐利起来,会给她的身体带来疼痛。

这罡风又像是一柄尖锐的刀,把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又像是一把锤,把她的骨头敲碎;

又像是锋利的针,一点点戳着她的骨髓。

而这疼痛在刚刚又变了,比过往的疼痛更甚。

好像以前的疼痛只是让她开始习惯现在的疼痛。

那是从内到外的痛,整个人如同是浸润在无处不在的水里,她的身躯每一处都被这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在醒来之后,这疼痛就缓缓收拢了回去,消失不见。

“我没事。”温云沭喘息着,对着小桑说道:“你先把地上收拾好。”

小桑点头。

这样一耽搁,在外面等候的柳素已经忍不住了,她直接进入到了房间里。

柳素嗅到了酸臭味道,忍不住皱起细细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上前看着温云沭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温云沭刚做了噩梦,现在虽然不疼了,但是浑身都没劲儿,根本不想应付自己的母亲,直接说道:“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来劝我,他们长青侯府又不是没有女儿,凭什么这婚事落在我身上。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一定要嫁个好人家,我温云沭要不起镇北侯府的富贵,不要那个阴晴不定的世子,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柳素看着温云沭,自己这个女儿从来都是乖巧的、听话的。

女儿知道她们是客居在长青侯府里,所以谨小慎微。

她曾经是自己最贴心的女儿,怎么现在就变了,不肯嫁给镇北侯世子,非要闹着自己择夫君。

柳素觉得女儿变了,面上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声音更是带着哭腔,几乎要哭出来。

“云沭,你也体谅体谅我。我们寄人篱下,靠着你姨母过活,你姨母最疼爱你表妹,你就不能主动站出来,替他们解了燃眉之急?”

温云沭最怕的就是柳素这般哀求,母亲尖细的声音几乎让她又要开始头疼了,重重捏了一下太阳穴,温云沭说:“娘,我不能用自己的婚姻去成全表妹!”

如果要是以前,当柳素露出这样的神色,温云沭都会让着她,但是这次不一样,温云沭怎么都不会用自己的婚姻去体谅母亲。

她不会替代薛玉晶嫁给镇北侯世子。

柳素沉默了片刻,看着女儿,因为刚刚吐过一场,女儿的眼眶有些发红,她黑白分明的眼陪着这一点红,有楚楚动人之姿。

她的女儿原本就集合了自己和丈夫的长处,自从来了天葵以后,出落得更是一天比一天好看。

他们温家虽然门楣不高,但是柳素想过,凭着这好容貌,温云沭也可以嫁个好人家。

但是现在没有机会给温云沭去择夫了,她的女儿必须替代薛玉晶,嫁给镇北侯世子。

柳素说道:“如果你要是执意不同意,你也不用去书院了,你能够进白鹭书院,本来就是沾了薛玉晶的光。”

温云沭的心重重一落,在京都的贵女们十二岁后可以去白鹭书院念书,一直读到嫁人之前。

在书院里的日子悠闲又快活,温云沭很喜欢在书院里读书的日子。

而现在母亲一句话,就让自己不要读书了。

“娘,不错,我当时是和表妹一起去的书院,走得是长青侯府的路子,但是凭着我的学问,我也是可以考入白鹭书院的!凭什么不让我去读书?!”温云沭本来还可以心平气和,到了后来,捏着拳头,说话的声音在打颤。

“不是我逼你。”柳素轻声说道,“我们现在能安安稳稳生活的,都是因为你姨母,我们就是沾了你姨母的光,你既然不要嫁给镇北侯世子,你就不用去白鹭书院了。我是你娘,你不许你去,你就不能去。”

温云沭遍体发寒,发红的眼眶死死看着母亲柳素。

柳素回看着温云沭,神情坚定,温云沭知道,自己的母亲看起来柔弱,平时说话也温声细气,但是打定了主意的事情,软磨硬泡也会向着目标努力。

“好!”温云沭最终从牙缝里说了这个字。

在柳素的眼睛亮起来的时候,温云沭冷笑着说道:“不去书院就不去,反正我不嫁阎世子!薛家人那么多,表妹有那么多的庶出姐妹,何必用我这个外人给她替嫁?”

薛玉晶和镇北侯世子的婚事就定在今年秋天,现在马上要开始夏日假了,就算是不去,也耽搁不了什么功课。

薛玉晶有好几个庶出的姐姐妹妹,这本就是长青侯府的婚事,只要薛家出了其他人和镇北侯世子完婚,她到时候就可以继续念书了。

“你!”柳素看着温云沭,“侯府的庶女确实多,但是适合年龄的也就那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姨夫很是疼爱她,不可能让她去替代薛玉晶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温云沭反驳,“我从来都不姓薛,我是姓温的,他们薛家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当年是姨夫非要和他们镇北侯结亲,享受了镇北侯府提供的好处,现在拿了好处,让外姓人承担后果?没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温云沭忤逆的话让柳素被气得发抖。“你是打定了主意要违背我的意思?”

温云沭的声音软了下来,“娘,不是我忤逆……”

“住口!”柳素打断了女儿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儿,“你是不肯替你表妹嫁给镇北侯世子?”

“是。”

柳素抹泪:“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当年就是你不听话,你让你父亲出了事,你现在又是如此。”

提到了父亲,温云沭心中一痛,她的眼眶里有泪水。

她不愿意替嫁,母亲就用她的难过之处戳她的伤口。

当年父亲温鹤带着全家去赴任,路上她见到了一片桃林生得很好,桃花簇簇,便说要赏花。

家里人把马车停驻到此处,打算赏玩了桃花以后再走。

父亲就是在那个时候出了事,那只蛇妖把父亲紧紧缠住,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要不是后来诛妖的道长追上来,及时困住蛇妖,要不然他们全家都得陪着父亲共赴黄泉。

“夫人。”小桑看着温云沭的眼眶含泪,忍不住抱住了小姐。

小桑对着夫人说道:“夫人你不要这样说小姐,小姐会难过的。当年老爷的死亡是蛇妖作祟,和小姐无关的。”

“她伤心?我还更难过?若是老爷还活着,我们何尝用全家上下寄住在我妹夫家里?”

提到了亡夫,柳素的眼中也有泪水,“要不是她说要赏花,老爷怎么会被蛇妖害得没命?”

温云沭的一颗心都如同被刀搅,她捂着脸哭了起来,如果要知道有蛇妖,她说什么都不会要求赏花。

她错了,她确实不应该要求赏花,但是她的那点错,远不及那个蛇妖的错!

温云沭分得清主次,就是那个蛇妖吞噬了父亲,害得她没有了真正疼爱她的那人。

难道她愿意让父亲被蛇妖害死?她甚至恨自己不懂道术,若是她可以修习道术,绝对不会像是那个喝酒的和尚一样误事,放跑了蛇妖,害得她父亲没命。

有修习道术这个念头,温云沭的胸口一热,像是有什么滚烫跳动了一下。

这让她停下了落泪。

小桑是温云沭救下的,她的一颗心都向着温云沭,此时还在替温云沭说话。

“是蛇妖的错,而且老爷是文曲星下凡,那蛇妖就是想要吃老爷的精血,还说老爷的血很好喝,舍不得那么快吃老爷的肉,这才被道长抓住了。夫人,你是为了让小姐替嫁,才这样伤害小姐,老爷当时还在世的时候,最疼爱小姐了,倘若是老爷还活着,肯定不会让小姐替嫁。”

“好,我不说老爷的事情了。”

柳素看着温云沭大受打击的模样,又开始动之以情。

“云沭,你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为什么这件事非要和我逆着来?难道我会害你不成?我看看你姨母嫁的有多好,镇北侯颇得圣上看重,如今圣上倚重的红莲道长便是他寻到的,你去了镇北侯府,今后的日子好着呢。我是为了你好,才让你嫁给镇北侯世子。”

“不!”面对一次次的逼婚,今天是逼得最厉害的一次了,母亲甚至提到了父亲的死,但是温云沭依然不打算听从母亲的话。

“我可以不去白鹭书院,我不嫁人!娘,你对我好一些好不好?镇北侯世子虐杀过多少猫猫狗狗,可能还杀过人。”

说到了这里,温云沭打了一个寒颤,“我不要嫁给他,我还是那句话,这就是姨母的家室,我又不姓薛,我不要嫁给他。”

“镇北侯世子是给红莲道长试药!那些猫猫狗狗还有人,都是为了给红莲道长试药而死亡的。”柳素的胸膛剧烈起伏,她觉得女儿简直是油盐不进。

“既然是个好婚事,表妹为什么不愿意嫁人?为什么长青侯府不出人嫁给镇北侯世子?”

温云沭直接指出了事实,“娘,你不要用这种话来忽悠我,你一定让我去替嫁,是有你的小算盘,我不想说出来伤我们母女的情分。”

“我有什么小算盘?”柳素反驳,“你直接说就是了。”

“我弟弟。”温云沭说道,“为了我弟弟不是吗?”

一瞬间房间里安静,甚至可以听到外面的鸣蝉聒噪声音,一声又一声让人心中升腾起来烦躁之意。

“一家人的事情,你说我打小算盘?”柳素的眼中有泪水,“晟哥儿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弟弟,你作为姐姐本来就是要护着他的,是,那我直接告诉你,你替了你姨母解决了玉晶的婚事,你姨母就会给你弟弟拜入到白鹤书院!而且到时候你弟弟的婚事,她也可以帮忙。”

白鹤书院和白鹭书院最早的创始人是一对夫妻,男子经营白鹤书院,女子经营白鹭书院,因为教学质量高,是整个京都甚至是整个大齐都为推崇的两所书院。

温云沭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打颤,但是还是倔强地摇头。

温云沭轻声说道:“白鹤书院他进去了也没用,他读书不行,我们家里的钱可以给他捐个小官,不用靠着长青侯府的。”

柳素上前握住了温云沭的肩膀,“他进不了书院,他的人生就毁掉了!还有捐官我们家的钱能够捐个什么官?还不是得走你姨夫的路子,我不想让你弟弟娶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我想让他娶个好一点家世的,云沭你不能只是为了你自己!你嫁了阎世子多好啊,你自己有荣华富贵,你弟弟也可以得到长青侯府、镇北侯府的帮忙,他的人生会很好的。”

温云沭觉得自己崩溃了,“那我的人生就要被毁掉吗?!娘,你不要逼我!”

“我不逼你。”柳素也没打算一次逼到女儿急,她今天把话说开了反而更好,“你好好在屋子里想一想,就不要出门了。”

温云沭等到母亲离开了以后,在**抱着自己的双腿,把头埋在了膝盖上,想着父亲若是活着,她也不用落入如此处境。

要说温云沭的处境,还得从头说起。

在十八年前,礼部侍郎柳尚有一对女儿,长女柳素,次女柳洛。

柳素嫁给了清贫但是才华横溢的书生温鹤,生下了女儿温云沭,儿子温汝晟,柳素的夫君中了状元,做了翰林,到了年龄外放去做知府,任谁都看得出温鹤的前途似锦,下次回到京都,就是他入住六部,官路亨达之时,谁知道赴任的时候,温鹤被逃亡的妖女吸了精元死亡,家中的顶梁柱没了,从此柳素的日子一落千丈。

而柳洛当年选择嫁人,没学姐姐去嫁潜力股,她在外人不解的目光里嫁入了家财万贯的长青侯府做续弦,生下了女儿薛玉晶,儿子薛旻宴。

原本柳素的容貌娇美,才学横溢,柳洛容貌平平,才学普通,在娘家的时候,都是柳素照顾妹妹,而且刚嫁人的时候,柳素也一度很是让京都的人羡慕,温鹤生得高大俊美,对待柳素很是体贴,还有家训终身不纳妾,对比柳洛,长青侯生得寻常又肥硕,府里头养了一堆莺莺燕燕,让柳素曾经很是同情柳洛。

温鹤死亡以后,柳素的日子一落千丈,昔日里的妹妹反而生下了嫡子、嫡女,很受当时的老夫人看重,她在长青侯府站稳了脚跟。

薛玉晶所定亲的镇北侯世子,是三年前定下的,原本的镇北侯世子阎凌照是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很早就和穆家女穆筱筱定亲。

阎凌照因为骑马出事,腰部都动弹不得,穆家疼爱穆筱筱这个嫡女,不愿意让穆筱筱和阎凌照成亲,在和阎家商议之下,穆筱筱还是嫁入镇北侯府,但是不是嫁给世子,而是嫁给了次子阎秉霖。

长青侯的根基比较浅,就盯上了镇北侯,想要联姻。

谁知道阎凌照在断了腿以后,性情大变,薛玉晶就不肯嫁给镇北侯世子了,而前段时间,柳素有了一个方案,让长青侯府把温云沭收为义女,以这个身份嫁给镇北侯世子。

“小姐。我刚刚去端来了糕点。”小桑去拿了糕点来,“吃点甜食,人的心情就会愉悦一些。”

温云沭把头靠在小桑的怀中,声音脆弱:“你说娘为什么这样逼我?”

小桑抱住温云沭,“小姐别怕,就像是小姐说的,这婚事说到底是长青侯府的内事,小姐只要坚持不替嫁,侯府没什么办法的,小桑陪着小姐熬过这一段时日。”

温云沭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