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年,“民族主义文学”家敲着大锣大鼓的时候,曾经有一篇《黄人之血》说明了最高的愿望是在追随成吉思皇帝的孙子拔都元帅之后,去剿灭“斡罗斯”。斡罗斯者,今之苏俄也。那时就有人指出,说是现在的拔都的大军,就是日本的军马,而在“西征”之前,尚须先将中国征服,给变成从军的奴才。

当自己们被征服时,除了极少数人以外,是很苦痛的。这实例,就如东三省的沦亡,上海的爆击,凡是活着的人们,毫无悲愤的怕是很少很少罢。但这悲愤,于将来的“西征”是大有妨碍的。于是来了一部《大上海的毁灭》,用数目字告诉读者以中国的武力,决定不如日本,给大家平平心;而且以为活着不如死亡(“十九路军死,是警告我们活得可怜,无趣!”),但胜利又不如败退(“十九路军胜利,只能增加我们苟且,偷安与骄傲的迷梦!”)。总之,战死是好的,但战败尤其好,上海之役,正是中国的完全的成功。

现在第二步开始了。据中央社消息,则日本已有与满洲国签订一种“中华联邦帝国密约”之阴谋。那方案的第一条是:“现在世界只有两种国家,一种系资本主义,英、美、日、意、法,一种系共产主义,苏俄。现在要抵制苏俄,非中日联合起来……不能成功”云(详见三月十九日《申报》)。

要“联合起来”了。这回是中日两国的完全的成功,是从“大上海的毁灭”走到“黄人之血”路上去的第二步。

固然,有些地方正在爆击,上海却自从遭到爆击之后,已经有了一年多,但有些人民不悟“西征”的必然的步法,竟似乎还没有完全忘掉前年的悲愤。这悲愤,和目前的“联合”就大有妨碍的。在这景况中,应运而生的是给人们一点爽利和慰安,好象“辣椒和橄榄”的文学。这也许正是一服苦闷的对症药罢。为什么呢?就因为是“辣椒虽辣,辣不死人,橄榄虽苦,苦中有味”的。明乎此,也就知道苦力为什么吸鸦片。

而且不独无声的苦闷而已,还据说辣椒是连“讨厌的哭声”也可以停止的。王慈先生在《提倡辣椒救国》这一篇名文里告诉我们说:

“……还有北方人自小在母亲怀里,大哭的时候,倘使母亲拿一只辣茄子给小儿咬,很灵验的可以立止大哭……

“现在的中国,仿佛是一个在大哭时的北方婴孩,倘使要制止他讨厌的哭声,只要多多的给辣茄子他咬。”(《大晚报》副刊第十二号)

辣椒可以止小儿的大哭,真是空前绝后的奇闻,倘是真的,中国人可实在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民族”了。然而也很分明的看见了这种“文学”的企图,是在给人一辣而不死,“制止他讨厌的哭声”,静候着拔都元帅。

不过,这是无效的,远不如哭则“格杀勿论”的灵验。此后要防的是“道路以目”了,我们等待着遮眼文学罢。

(三月二十日。)

【备考】:提倡辣椒救国 王慈

记得有一次跟着一位北方朋友上天津点心馆子里去,坐定了以后,堂倌跑过来问道:

“老乡!吃些什么东西?”

“两盘锅贴儿!”那位北方朋友用纯粹的北方口音说。

随着锅贴儿端来的,是一盆辣椒。

我看见那位北方朋友把锅贴和着多量的辣椒津津有味的送进嘴里去,触起了我的好奇心,探险般的把一个锅贴悄悄的蘸上一点儿辣椒,送下肚去,只觉得舌尖顿时麻木得失了知觉,喉间痒辣得怪难受,眼眶里不自主涌着泪水,这时,我大大的感觉到痛苦。

那位北方朋友看见了我这个样子,大笑了起来,接着他告诉我,北方人的善吃辣椒是出于天性,他们是抱着“饭菜可以不要,辣椒不能不吃”的主义的;他们对于辣椒已经是仿佛吸鸦片似的上了瘾!还有北方人自小在母亲怀里,大哭的时候,倘使母亲拿一只辣茄子给小儿咬,很灵验的可以立止大哭……

现在的中国,仿佛是一个大哭时的北方婴孩,倘使要制止他讨厌的哭声,只要多多的给辣茄子他咬。

中国的人们,等于我的那位北方朋友,不吃辣椒是不会兴奋的!

(三月十二日,《大晚报》副刊《辣椒与橄榄》。)

【硬要用辣椒止哭】:不要乱咬人 王慈

当心咬着辣椒

上海近来多了赵大爷赵秀才一批的人,握了尺棒,拚命想找到“阿Q相”的人来出气。还好,这一批文人从有色的近视眼镜里望出来认为“阿Q相”的,偏偏不是真正的阿Q。

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何家干,看了我的《提倡辣椒救国》(见本刊十二号),认北方小孩的爱嗜辣椒,为“空前绝后”的“奇闻”。倘使我那位北方朋友告诉我,是吹的牛皮,那末,的确可以说空前。而何家干既不是数千年前的刘伯温,在某报上做文章,却是像在造“推背图”。北方小孩子爱嗜辣椒,若使可以算是“奇闻”,那么吸鸦片的父母,生育出来的婴孩,为什么也有烟瘾呢?

何家干既抓不到可以出气的对象,他在扑了一个空之后,却还要振振有词,说什么:“倘使是真的,中国人可实在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民族了。”

敢问何家干,戴了有色近视眼镜捧读《提倡辣椒救国》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北方”两个字?(何家干既把有这两个字的句子,录在他的谈话里,显然的是看到了。)既已看到了,那末,请问斯德丁是不是可以代表整个的日耳曼?亚伯丁是不是可以代表整个的不列颠群岛?

在这里我真怀疑,何家干的脑筋,怎的是这么简单?会前后矛盾到这个地步!

赵大爷和赵秀才一类的人,想结党来乱咬人。我可以先告诉他们:我和《辣椒与橄榄》的编者是素不相识的,我也从没有写过《黄人之血》,请何家干若使一定要咬我一口,我劝他再架一副可以透视的眼镜,认清了目标再咬。否则咬着了辣椒,哭笑不得的时候,我不能负责。

(三月二十八日,《大晚报》副刊《辣椒与橄榄》。)

【但到底是不行的】:这叫作愈出愈奇 家干

斯德丁实在不可以代表整个的日耳曼的,北方也实在不可以代表全中国。然而北方的孩子不能用辣椒止哭,却是事实,也实在没有法子想。

吸鸦片的父母生育出来的婴孩,也有烟瘾,是的确的。然而嗜辣椒的父母生育出来的婴孩,却没有辣椒瘾,和嗜醋者的孩子,没有醋瘾相同。这也是事实,无论谁都没有法子想。

凡事实,靠发少爷脾气是还是改不过来的。格里莱阿说地球在回旋,教徒要烧死他,他怕死,将主张取消了。但地球仍然在回旋。为什么呢?就因为地球是实在在回旋的缘故。

所以,即使我不反对,倘将辣椒塞在哭着的北方(!)孩子的嘴里,他不但不止,还要哭得更加利害的。

(七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