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屁股事小, 受辱事大,为这事,夏连翘决心一天都不跟凌守夷说话。

如果凌守夷愿意牺牲自己让她打回来的话, 那这事他们再另算。

凌守夷酒醒之后,自知行为失矩, 虽然很想与心上人耳鬓厮磨, 一天也不愿分开,也只能勉力忍下,不去惹夏连翘的霉头。

凌守夷表现得太过温驯小媳妇儿,结果还是夏连翘先招架不住,底线一退再退。

等月出东山之后,还是决心探望一番, 以慰君怀。

凌守夷没曾想她会过来,看到她, 微微睁大了眼,“连翘……”

夏连翘忙道:“别,我来, 是有正事找你。”

将自己写的另一张纸拿给他, “小凌,这纸上的丹药你能炼吗?”

凌守夷展开看一眼,问, “你要多少?”

“多多益善。”

凌守夷不会放过在心上人面前重新刷好感度的机会:“我这便开炉,给我三日时间。”

又看到她纸上字迹,“你要炼制剑丸?”

夏连翘这才意识到纸上还有自己记录的有关剑丸的材料。

碧灵髓在尸骸妖林。

重华玉砂她没记错的话奉天宗就有一些。

回阳真火是炼器士炼器时会用到的上品真火, 虽然少见, 但完全可以花高价租一间炼器室来用。

开锋之血她没有任何头绪,她到底能从哪儿抓个大妖。

正阳宗举派剑修, 凌守夷身为正阳宗弟子,自有宗门长老帮忙炼制剑丸。他开锋的妖血,便是当时刘怀墉为他所寻。

只不过宗门仅仅只提供线索。为磨砺弟子心性,还需弟子单枪匹马,亲手斩杀。

如今群妖四起,大妖难寻。钱玄祖那个等级的她又看不上。

夏连翘喃喃:“不知道修士行不行。”

凌守夷并没有责备她的异想天开,“理论上可以。”

很莫名的,她突然想到凌守夷本体是高高在上的玉清威显妙生真君。

不知道捅过凌守夷一剑之后的剑丸威力如何。她胡思乱想。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个念头让夏连翘觉得不祥。伸长胳膊,她轻轻拍拍他脑袋,朝他笑道:“放心,我不会拿你祭剑的。”

凌守夷:“我会帮你留意。”

工具人凌守夷努力工作,夏连翘就牵着裙摆依偎在他身边。时不时举起袖子帮他擦擦并不存在的汗水,以示其关切之意。

“……”毕竟,把人当了工具人,样子还是要做的。

凌守夷微微抿唇,有她陪伴在身侧,即便什么都不做,心中也觉得充实圆满。

附唇在她唇角轻轻一吻,“无需管我,你好好休息。”

“睡吧。”

夏连翘看得也的确有点儿困了,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

凌守夷反手定定握住。

她这才闭上眼靠在他肩头。

乌发如流水般交融在一起。

雪浪堆叠的道袍下,双手交握,她呼吸绵长,真的沉沉睡去,鼻尖满沁着凌守夷发间泠泠的冷香,是道香与药香的味道。

再过三日,丹药出炉,前期的工作也差不多准备妥当。夏连翘、李琅嬛一行人向孟子真辞别。

孟子真和胡玉娇并肩站在潇湘大泽边缘送他们。

秋风萧瑟,朝霞铺水,风微浪细,涨落不息。

芦苇如雪漫下。

萧瑟的寒风卷起漫天芦花,吹过裙摆,李琅嬛眉眼弯弯,爽朗微笑,星眸如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有缘,定会再见。”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孟子真心中怅惘,轻声叹息。

胡玉娇倒是比孟子真看得更开,笑道,“这有什么?修士驾云气而行,一日千里,日后想见面了。也不过一个来回的事。”

孟子真一怔,这才记起他数日前在姜毓玉白济安的帮助下已引气入体,算是正式踏入仙途。从此之后,处事也该多由修士的思维来考虑,不由莞尔一笑,“玉娇说得不错,是我未料到这一着。”

胡玉娇冷哼一声,娇靥冷冽。

过了这数日,却还是不买他的账。孟子真苦笑,眼底笑意却泛着淡淡的甜。

白济安看得心中更是好笑。

夏连翘笑吟吟地朝二人摆摆手,嗓音活泼清脆,“孟大哥,胡道友!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胡玉娇看着她,这才露出点儿笑意,似嗔非嗔道,“这可是你的说的,不许骗我。”

眼见众人话别完毕,凌守夷这才放出飞舟,道,“走罢。”

飞舟破开云气,遵照罗盘指示向北而行。

但凡有玉露甘霖出现的地方,多多少少必有异象,只要循着线索一路打探过去,一定出不了什么差错。

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飞舟一路北上,行了一日一夜,在苍州境内的落雁城中停靠下来。

这是苍州境内为数不多的大型城池之一,极为富饶,修士与凡人混居在此,鱼龙混杂,消息灵通。

此行便是夏连翘一行人的终点。

进入城中时已近日暮,众人也来不及去欣赏城中的景致,先找了个客栈歇脚。

说是客栈,实际上是个专供修士休憩的,极为恢弘富贵的酒楼,匾额上上书龙凤凤舞的“逢仙楼”三个描金大字。

足有十九层之高,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仙家气象。

门前车马不绝,修士出入极为频繁。凡人路过,并不敢上前,只远远地避开。

按理来说,身处凡人界,修士的数量要远低于凡人数量。

可这落雁城中,遁光此起彼落,无数佩剑的、带刀的修士,面色肃然,步履匆匆而过。一时之间,凡人倒成了不常见的稀客。

逢仙楼前立着三五个揽客的仙童。

其中一个仙童远远地便瞧见夏连翘一行人,没动。

做他们这种迎来送往的活计也是有讲究的,眼前这一行男女看着像是散修,散修清苦,捞不得什么打赏。万不得已,他还是更想侍奉门前这些金车白马,龙驾凤辇的世家子子弟。

直到夏连翘几人走近了,仙童无可奈何,避无可避,心里叹了口气,这才不情不愿地打起精神,笑道:“几位仙长可是要歇脚?请随我来——”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觑见此处的动静,面色微微一变,一把将这仙童推开,低斥道:“还不快退下,没眼力见的东西!”

这是夏连翘第一次进入这种修士与凡人混居的大型城池,正兴致勃勃,看得目不转睛,压根就没留意到这一段小插曲。

回过神来,便看到管事极为讨好谦卑地笑道:“诸位仙长见谅,方才那孩子不懂礼数,如有怠慢,在下替他赔罪——”

夏连翘有点儿惊讶,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白济安跟着管事寒暄。

夏连翘缀在后面,悄悄扯了凌守夷的袖口,问:“怎么回事?”

凌守夷很平静:“不过趋炎附势,曲意逢迎之辈。”

看她还不解,李琅嬛出言解释,“方才那仙童并未看出我们修为高低,这管事知晓我等是化丹修士,怕得罪我们,才这般曲意讨好。”

夏连翘:“化丹修士怎么了吗?”

看她还是懵懂,李琅嬛:“连翘你有所不知,寻常化丹修士就是去哪个小门小派也能被奉为长老了。”

她一时沉默:“……”这真不能怪她不懂。

谁叫修真小说发展到后期往往会陷入一个元婴遍地走,金丹不如狗的尴尬境地。她潜意识里就没把金丹修士当成什么厉害的角色看待过。自然不能理解管事这一番如临大敌,小心对待的阵仗。

话虽如此,换了管事之后,夏连翘这一路上的确感受到了点儿区别对待的意思。

没有在大堂停留,这位刘管事带着他们一路向前,直接出了大堂,往后院而去。

逢仙楼坐落于闹市之中,夏连翘这时才知别有洞天,在逢仙楼的后院深处竟有好大一片湖泊。

烟波浩渺,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湖泊之上,泊着几艘巨大的花船。

水上游廊弯弯绕绕,更有水榭数楹,星落其间。

这位刘管事将他们引至一座水榭之中,不忘吩咐几个衣袂飘飘,容貌清艳绝伦的侍女好生侍奉。

被白济安婉拒。

刘管事十分上道地忙让这几个侍女退下,殷勤笑道:“不知诸位仙长可还有什么要吩咐小人的?若没什么要事,小人这便退下,不再打搅诸位清静。倘若诸位之后还有事,不妨掣动阁中金铃再呼唤小人前来便是。”

她们来这逢仙楼,第一要务便是打探消息。

李琅嬛自不会让他退下,客气地招来他询问道:“刘道友,你可知晓落雁城内最近可有什么异相?”

刘管事吓了一跳,忙躬身行了一礼,将姿态摆得很低,“不敢当仙长这声道友,至于这异相?倒确实有一桩。”

白济安挑眉:“管事不妨细说?”

刘管事再行一礼,这才整理了言辞,恭敬道:“前些时日,城郊往东十三里之外,突然出现了一处秘境,入口被云雾遮蔽,有几个居住在附近的村民进去之后便再没出来过。”

“后来,又来了不少修士,都带着法宝。说这是上古秘藏,要进去寻宝,这些修士也再没回来过。”

“不过上古秘境这消息倒是传了出去,诸位仙长来的时候,想来也都看到了,这城内修士往来络绎不绝,都是过来碰运气的。”

夏连翘本欲再问,孰料,就在这时,水榭附近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刘管事一怔,忙躬身道歉。

夏连翘没吭声,顺着那喧哗声望去。

湖泊上的水榭不止她们这一座,水榭四面开敞,仅仅只垂落白纱遮阳,从他们那儿能远远地瞧见另几处的动静。

只见另一个管事,正领着一队衣着华贵的修士往水榭走来。

为首是个红衣女子,穿金戴玉,彩裙披帛,姿容娇艳无双,正趾高气扬地不知在与那管事呵斥什么,那管事跪伏在地上,唯唯诺诺,低声下气。

夏连翘正觉得这姑娘打扮有些熟悉,白济安却微微蹙眉,道:“是她。”

“是谁?”她不解地回望过去。

白济安:“司马元蘅。”

司马元蘅?!

夏连翘心头一震,忍不住将对方又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这姑娘就是《问道》原著里那个恶毒女配司马元蘅?

在场之中,见过司马元蘅的只有白济安与凌守夷,凌守夷漠不关心,白济安蹙眉露出嫌恶之色。

倒是司马元蘅极为敏锐,觉得不对,猛地抬起头,朝她们的方向看来。

旋即,一双柳叶眉便高高扬起,饶有兴致换了一副笑脸,“嗯?是你们?!”

这下,竟连那管事也不管了,手握小鞭径自朝几人所处的这处水榭走来。

少女踏上水榭台阶,绽放出一抹娇媚无双的笑意,“你们怎会在此地?”

言虽称“你们”,夏连翘却注意到,司马元蘅的目光只一眨不眨地紧紧攫住白济安不放,看起来颇有点儿恩怨在身。

来不及去吐槽白济安这个招桃花的体质,她有点儿担心李琅嬛。

考虑到奉天宗或可能与仙门有所勾结,怕日后遇到奉天宗弟子,面临玄之观那时的窘境。

临出发前,李琅嬛又特地在脸上多做了层伪装,如今看来,容貌平平无奇,唯一双星眸顾盼生辉。

现在看来,伪装应该很成功。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司马元蘅的注意力都放在白济安身上,压根就没注意到他身边这个其貌不扬的青衣少女。

夏连翘松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

凌守夷则垂眸给她剥瓜子,指尖修长白皙,灵巧非常。

这人大抵上有点儿强迫症,瓜子衣去得干干净净,一小碟瓜子仁垒得像山一样高,被他推到她面前。

“嗯?你们怎会在此?”司马元蘅娇媚微笑。

白济安也不欲瞒她,上古秘藏之事,落雁城内,人尽皆知,司马元蘅明显也是冲着这来的,瞒也瞒不住。

夏连翘看到老白容色十分高贵冷艳,冷淡得竟不输凌守夷,“自然是为上古秘藏而来。”

司马元蘅眼波流转在他身上,打了个来回,竟笑得更加妩媚,“是么?看来小女子与道友倒是同路?这么看来,你我岂非有缘?”

日光下,少女灿然一笑,光彩照人,直看得那刘管事移不开眼来。

司马元蘅笑得甜蜜,内心却恨恨咬碎一口银牙,眸底闪烁着点怨毒之色。

她上次被白济安当众落了面子,正怀恨在心,正想着要怎么报复回去。

真是无巧不成书,竟叫这人直直撞到自己手上来了。

司马元蘅拢了拢鬓角,微微一笑,笑得风华绝代。

白济安视若无睹,只不冷不热,拱手淡淡答了句,“相逢便是有缘。前些时日在下多有冒犯,如今还望司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指教了。”

夏连翘:“……”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老白这一声“司马小姐”总觉得像在骂人。

二人你来我往,又互呛几句,司马元蘅似乎还有要事,撩了几句狠话之后,这才冷哼一声,甩着鞭子,转身就走,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又下了水榭。

待司马元蘅一走,白济安的面色这才一点点凝重起来,“竟然是她?看来这一番寻宝,必有一番凶险的恶战了。”

李琅嬛同样没见过司马元蘅,对她的秉性知之甚少,不由问道:“何出此言?”

白济安面露厌恶之色:“这位司马大小姐心胸狭窄,为人歹毒。被我抢了玉露甘霖在前如何肯轻易放过?待进了秘境,少不得有一场暗算追杀。”

夏连翘心道,这也不一定。

毕竟这个副本过后,司马元蘅可是对白济安芳心暗许,从此之后非君不嫁,吵着闹着也要倒贴。

时间已晚,众人便干脆留宿在逢仙楼内,等到明日再出发前往那处古怪的秘境。刘管事安排了住处,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笑道:“都是最清静的上房,诸位仙长喜欢哪一间便挑哪一间。”

顾忌着白济安,乘飞舟而来的这一路上,夏连翘和凌守夷为避嫌基本都没什么互动。

凌守夷本打算挑个离夏连翘近一点的上房,孰料白济安竟似看破了二人的那点小九九,忽叫住他,“凌道友。”

凌守夷:“……”

夏连翘:“!!”

白济安笑道:“咱们都是男人,不宜和连翘她们住得太近,道友随我来吧。”

凌守夷敛眸,却也没多说什么,随白济安去了。

夏连翘:“……”

夜半。

夏连翘趴在桌子上,咬着笔杆子,以防万一,又捋了一遍剧情。

窗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动静。

夏连翘一怔,她没忘记逢仙楼高约百尺,足有十九层之高,她如今住的正是最顶层。

闹鬼了??

曾经看过的什么鬼故事纷纷涌上脑海,她脊背发麻,只得默默安慰自己,她如今是修士了……就算来个鬼也不定能打得过她。

窗外那笃笃笃的“敲门声”还在响。

一下接着一下,沉稳而有规律,不疾不徐。

夏连翘做足了心理建设,一把拉开窗户,只见一道白色的人影停在窗边。她目光望向来人正脸,又是一怔。

既惊且疑,“小凌!”

凌守夷从窗外闪身进来:“嗯。”

清冷俊雅的白衣少年剑修,内敛淡静,渊月沉珠,湛然莹澈。

骨节修长的手扶在窗棂边,身后一轮明月朗照。

月下乌发微扬,白衣翩翩,当真月宫仙子一般,亦真亦幻,出尘脱俗。

刚互通心意的少年少女,哪怕是一刻钟也不愿意分开。

“你怎么摆脱白大哥的?”她惊讶地问。

她记得白济安可是特地拉着凌守夷住了隔壁间,还在门口下了禁制,美其名曰“保护”。

凌守夷神色不动,仅仅挪开视线,避重就轻:“……待他睡了。”

……无所谓,他会御剑翻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