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总是厚着脸皮围着凌守夷转的时候, 夏连翘还不觉怎么尴尬。
如今就算她再迟钝,也觉察到凌守夷对她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冷冷清清, 骄矜淡漠中多了点儿显而易见的防备。
每次一见到他,两个人的气氛似乎也受他的影响, 一路往凝滞的方向发展。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更怕见到他了。
可惜伤心契的发作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再前往藏龙山的最后一日,夏连翘感觉到伤心契又发作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凌守夷。
好在凌守夷虽然冷清,却恪守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信念,并没有因为和她冷战而看她送死。
和之前一样,这一切也只能避着白济安和李琅嬛进行。
这天半夜,凌守夷镇静冷淡, 安之若素地对白济安道,“这狐妖所言恐不尽其实, 若跟黑老大里应外合埋伏在藏龙山内,到时怕是不美。”
夏连翘震惊地看着凌守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表示要去清缴藏龙山附近的妖邪。
白济安果然没有怀疑。
凌守夷冷清一点头, 架起遁光而去。
又过半个时辰, 夏连翘硬着头皮站起身,期期艾艾地表示自己十分无聊,也想出去杀几只妖怪, 顺便试练试炼自己如今明道境二重的身手。
从小到大,夏连翘就不太擅长撒谎,在白济安面前心跳如擂鼓, 努力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白济安倒是没想那么多, 只嘱咐她早去早回。
夏连翘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 来到之前跟凌守夷约定的山洞前。
山洞里冷冷清清,一捧月光泼洒在地,只她一人。
凌守夷方才所言,也不全为假,他的确要先清扫周边妖邪,以防被藏龙山周围设有埋伏。
凌守夷没让她等太久,没一会儿便驾光落在洞口。夏连翘冷不丁地看到他,还有点儿不自在。
凌守夷却只垂眸:“久等。”
夏连翘“哦”了一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讷讷道: “凌道友,抱歉,我是真的一时没想起来那只贝壳……如果你还介意……”
“你多虑了。”凌守夷平静地打断她,语气平铺直叙,不喜不怒,“我并不在乎。”
贝壳贝壳贝壳。
他从未如此厌恶过贝壳,也从未觉得贝壳二字如此刺耳。
一想到白天这个大乌龙,夏连翘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十分愧疚。
回想这几天的相处,她对凌守夷好像真的有点儿冷淡了。
夏连翘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凌守夷语气里的疏离之意太过明显。夏连翘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
要不,还是回归之前的相处方式吧……
于是,她试着撩了撩凌守夷。
“那个凌道友,虽然我不记得那个贝壳了,但我对你真的是真心实意,日月可鉴。”
又是贝壳。
她不说还好,她一开口,凌守夷面无表情反问:“你的真心实意是指连自己送的东西都不记得吗?”
夏连翘:“……”
尴尬的气氛在山洞内悄然蔓延。
夏连翘装作没听出凌守夷言语里的冷诮之意,继续努力跟他谈天唠嗑。
说起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凌守夷有“盖棉被纯聊天”的一天。
可这段时间凌守夷对她态度疏冷,一看到她转身就走,不趁着这个时候培养培养感情,她怕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这段时日多谢凌道友相助,道友神威盖世,英姿勃发……”
凌守夷别过头,漠然地看着地面清疏的月光,连看也未看她。
不去听,不去想她的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对谁都是同一套的说辞,她当真以为他还会相信她这一套吗?
可她却一无所觉,还在喋喋不休。
他一直以为自己道心还算坚定冷静,但听着听着,到底还是忍不住秀眉微剔,终于忍无可忍冷冷截断她的话,“倘若你翻来覆去说得都是这些毫无新意的,溜须拍马之词那便免了吧。”
夏连翘一愣:“你是不是生气了?”
凌守夷语气冷而生硬:“没有。”
下一秒,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却硬生生顿在了嗓子眼里,皆因为她的突然靠近。
她突然凑近到他面前。
这是个过于亲密的距离,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眼睫,清凌凌双眼里的讶然和不解。
少女的双眼清澈如水,是最干净的白水,乍一拉近,近乎让他呼吸骤顿,有溺毙的错觉。
唇瓣也稍厚,是长辈们最爱的肉嘟嘟的福相。
凌守夷一怔,飞快地同她拉开距离,同时升腾起一股滞闷,和莫名其妙的羞恼,“你作什么!!”
可还没等他作何反应。
少女迟疑,丰润的唇瓣一张一合:“难道是因为白大哥——”
眼前的少年面色陡然之间阴沉如水,变得十分难堪,冷冷地闭上眼,再次飞快同她拉开半米的距离,看上去像是再也不想搭理她了。
夏连翘:……她到底又踩到他什么雷点了!您这雷点是比东亚同人女还多吗!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夏连翘又不好刹住话头,只能继续把它说完,“你也知道,老白这两天对我们有点儿怀疑,为了避嫌,我与你也不好走太近——”
凌守夷冷冷睁开眼,一双眼冷如月牙儿弯刀,“你就这么在乎白济安的想法吗?”
白济安,白济安,又是白济安。
他不知道这几天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面对夏连翘时,这莫名其妙的滞闷和烦躁到底从何而起。像是有一条毒蛇盘旋在心上,冷不丁地便咬在人心口,如火灼心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他决心和她保持距离的时候她还是不依不饶。
饶是夏连翘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听出来凌守夷这个时候的心情非常不悦。
她一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一片死寂之中。
凌守夷忽然垂眸,嗓音冷而轻地问,“你很紧张?”
夏连翘顿时僵硬。
可能是她跟凌守夷之前的关系越来越疏冷,却每一次都要进行这么亲密的行为,她确实一次比一次紧张。
说这么多话也未尝没有想消解紧张的意思。
“你不必担心,正如你所言,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公事公办。”凌守夷说,“你无需说太多话,解完契之后你我二人没有任何干系。”
他并没有给她温柔小意地安慰她,只垂下眼帘,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忍耐片刻。”
凌守夷俯身过来的刹那间,夏连翘猛地别过头,他唇瓣一擦而过,落在她耳侧。
空气好像霎时间凝固了。
夏连翘打了个哆嗦,呼吸有些急促地别过脸,“等等。”
凌守夷呼吸也随之一顿,抬起那双黝黑矜冷的双眼,平静地问: “为何不敢看我?”
夏连翘实在说不出话来。
凌守夷一字一顿,神情泠然,逼着她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看我。”
夏连翘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看了过去。
“我有点儿紧张,”她结结巴巴地问,“能不能点个香?”
她总觉得今天的凌守夷跟之前都不太一样。少年乌发披散,眼睫低垂,冷冷清清,像一段渺远幽若的月光,淡淡的降真香缓缓氤氲,如月下盛开的白昙,明明清冷秀丽,却含着淡淡的直来直往的侵略感。
凌守夷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了她的提议。
夏连翘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她还记得她芥子囊里有之前留下的半截“迷仙引”。
本来当初是用来迷倒白济安的,机缘巧合之下迷倒了凌守夷,当时还被他一顿威胁。
没想到兜兜转转之下还是用到了他身上。
可当她把迷仙引拿出来的时候,凌守夷的视线落在这截线香之上,面色顿时又变了。
“怎么——”夏连翘一愣,不知道哪里又戳中凌守夷这敏感孤傲的少年心了。
他看着线香,面色忽然间变得非常难看。
难道是想起来之前她给他下药的事?
“对不起,让你想起之前不好的事,但我现在只有这——”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凌守夷的神情骤然一冷,神情苍白如雪。终于忍无可忍地俯下唇堵住她未尽之言。
夏连翘被亲懵了,大脑嗡嗡作响。
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凌守夷已直接将燃着的线香一掌阴灭。
夏连翘大脑一片空白:……今天晚上,她好像不知不觉间一步步踩凌守夷的临界点上。
凌守夷垂眸,咬她的嘴唇。
……只是解契。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并不想亲吻她。
只是解契必备的金液还丹。
夏连翘吃痛。
他的灵巧的舌尖钻入她的,咬住口允口及她口中津液,带着点报复的意味。夏连翘想躲,凌守夷冰冷如玉的指尖扶住她的脸,并不让她躲。这一次夏连翘能感觉到,凌守夷的状态很不对劲,之前他怜她初次,自己也毫无经验,多多少少都会放轻动作,放缓步调。这一次,夏连翘却发现凌守夷的动作直来直往,她咬紧唇,零散的语句被撞得不成句。
终于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凌守夷真的生气了!
她想推开凌守夷,但双手绵软无力。他从来一丝不苟,色白如雪的道袍也微微散落,小腹冷白如玉,汗水如釉。太、太超过了。她睁大被泪水濡湿的眼,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从少年清寒冷静,黝黑如墨玉的眼里,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失神的模样,
凌守夷还在静静地观察着自己,不时垂眸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他看着她眼里倒映出的那个他。
她的双眼像盛满了一碗清水,眼里满满当当的只有他。这也是第一次凌守夷觉察到她眼里的自己竟如此丑陋。
可这个发现又让他有些动情,少年眼睫低垂,眼里浮现出淡淡的隐忍,芳润韧亮的乌发如帘一般散落在她锁骨,动作依然坚决。雨打芭蕉,撒豆一般,一击即中,击击必中。
濒死的体验,她受不住,哭着想推开他,用力去推他的小腹,手掌却汗湿到不断打滑。少年冷白如玉的劲瘦腰线,竟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动,二人之间的体型差,让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她手脚并用也踹不开他,没有怜香惜玉,这一次只是直来直往,公事公办,也正因如此,却也比任何时候更为磨人。
……
不知过了多久,夏连翘这才从令人战栗恐惧的旋涡中回过神来。
她身上披着凌守夷那件道袍,抱膝靠坐在洞壁,四肢百骸内的余波还未散去,她浑身发抖,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牙关咯咯打颤。
少年回过神来,神情也有点儿僵硬,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做得有些过分。
“你……”绷紧下颌,凌守夷动了动喉口,别过视线不敢看她如今狼狈的模样。
这都是他的手笔。
凌守夷: “还好吗?”
夏连翘生理性的眼泪不自觉地啪嗒嗒直往下掉。一半是气的。当然最主要是爽的。她这个时候连看凌守夷的勇气都没有。一看到凌守夷这乌发如瀑,冰雪秀致的模样。她就想到刚刚被他*到翻白眼的自己,夏连翘就羞耻到想哭。
夏连翘不理他,凌守夷微抿唇角,回过神来,尴尬得浑身僵硬,难得窘迫,心虚气短。
毕竟是被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他也不好袖手旁观。
“可需要我帮忙清理?”凌守夷问。
夏连翘睁大眼,他还想帮忙?!“谢谢,不用!免了!”
她哆哆嗦嗦地拢紧凌守夷的道袍。随便掐了个清洁的法诀。
只站起来的时候双腿还是软的。
凌守夷垂眸:“我带你回去。”
方才他的大脑近乎被莫名其妙的愠怒冲昏头脑。明明是她来主动招惹他的,为什么她还能如此坦然自若,为何她还能一无所觉?
等回过神来,浑身上下不由发冷,继而茫然,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她还没作什么反应呢,夏连翘奇怪地看着凌守夷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又一下子变得苍白如雪。
她现在确实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想想,也没再推辞。
凌守夷走上前,却没碰她,而是伸出剑鞘,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你牵着这个。”
夏连翘怔怔地看着眼前剑鞘,鞘身通体雪白,依旧裹以白鲛皮,素淡清冷如月色堆雪,金线勾勒盛开一朵秀致的莲花。
她握住剑鞘。
凌守夷顿了顿。
她跟他一步一步走出山洞。
这山洞距离他们临时的宿营地其实并不远,不必御剑,单靠走也能走过。
这厢。
他二人迟迟未归,白济安放心不下,叫上李琅嬛跟他一起前去寻找。
月光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安静行来。
当前的少年垂发如瀑,清冷如玉。
后面的少女披着白色的道袍,步履有些蹒跚,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也不敢抬头,低着眼睛看路。
白济安乍见这一幕,整个人愣在当场,“你们怎么在一起!”
凌守夷和夏连翘一怔,一齐抬起眼。凌守夷率先反应过来将夏连翘挡在自己身后。
白济安看着这衣衫不整的两人,眉毛皱成一团:“你们两个去做了什么?!”
“白大哥?!”连翘惊讶地抬起眼。
她湿漉漉的眼角,和微红的眼眶落在白济安眼里,白济安心里咯噔一声。
他入道前混迹风月场合多年,虽未曾和人有过什么首尾,但如何看不出眼前少女的古怪?
他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去,却没惊动夏连翘。
而是让不明所以的李琅嬛看住夏连翘,自己则把凌守夷拉到一边问话。
再看向凌守夷时,白济安的神情一点点,彻底冷淡下来,“凌道友,你可还记得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
凌守夷默然无语,亦觉自己如今所作所为,在面对白济安的问话时,实在无话可说。
可怀揣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负气,少年又不甘心落于下风。
紧抿着唇,凌守夷冷冷迎向白济安的双眼,淡道:“吾与夏连翘之间的私事,与道友有何干系?”
他之前怎么会认为这个年轻人适合连翘!!
白济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凌守夷,怒气蓬勃而生。
他之前竟以为他虽然为人清高,稍显孤僻,但为人沉稳、正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可眼下分明是自大自私,全然拎不清!
白济安唇角笑意皆无,冰冷道:“从此之后,凌道友你还是莫要和夏连翘接触了。”
凌守夷垂眸,清淡反问:“道友凭什么替她作决定。”
白济安面沉如水:“就凭我与她父亲是生死之交!如今她父亲早早去了!我便代他父亲管教他!”
凌守夷不动声色地反问:“既如此,她岂不是还要唤白道友你一声爹爹?”嗓音如青锋碎冰,泠然如玉,针锋相对。
少年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为人狷介而冷傲,但也多表现在战斗时逞凶斗狠,素日里待人接物可以说是很温淡。
这也是第一次,白济安看透这少年一身淋漓尽致的反骨。
“凌道友,” 白济安突然朝他行了一礼,“在下十分感激道友这些时日对我们一行人的回护。”
“但从此之后,”再直起身时,白济安道,“还请道友不要再接近连翘了。”
凌守夷心中一滞,毫不相让地冷道:“便凭白道友你长辈的身份吗?”
白济安抬起眼,“不,我会告诉连翘,让连翘从此之后离你远点。我想连翘会作出理智的抉择。”
凌守夷浑身一僵。
白济安看在眼里,顿了顿,又刻意补充说:
“凌道友我也不妨同你交个底,说句实话,连翘年纪还小,无所定性,好恶只在一瞬之间,在此之前,她还曾对我表露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