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济安尚算镇定:“凌道友你先别急, 连翘也不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或许是回来晚了些。”
“连翘此前也曾单独行动过。按理来说附近小妖都不是她对手,就算不敌, 想要逃生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李琅嬛抿了抿唇角,飞快地作出安排, “这样, 你我三人这便去分头找寻连翘踪迹。”
然而,直到夜深三人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凌冲霄一无所获之下,内心不由空茫茫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怔怔地听着白济安与李琅嬛二人交谈分析。
“这段时日潇湘大泽附近一直有人畜失踪,难道连翘也是被这妖物捉去了吗?”李琅嬛焦急。
凌冲霄抿唇:“是我的错。”
李琅嬛和白济安闻言都惊讶地看了过去。没曾想这个一向孤傲清寒的少年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少年默然:“若我不与她置气——”
“这不是你的错。”在凌冲霄开口前,白济安一手搭在凌冲霄肩头, 神情肃穆,“当务之急, 需得赶紧找到连翘。”
白济安:“听说大泽西侧这几年出了几只大妖作恶,为首的一只黑熊精常带着手下小妖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凌冲霄没被白济安的话安慰到,心中更觉迷惘, 心里像打了个十七八只水桶, 是从前未曾有过的感觉。
他并不知道这情绪叫什么,又因何而起。
“连翘性格虽有些娇气,却也不是任性妄为之辈, 不至于因为跟凌道友置气而出走。”白济安问道,“凌道友,你与连翘白日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凌冲霄一怔, 还是如实复述了一遍。
“这么看来, 连翘是打算跟道友你道歉,之后负气独自离去——”
“道歉?”凌冲霄一怔,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什么道歉?”
“连翘昨日觉得愧疚,说要同道友道歉。”李琅嬛简单地解释几句。
白济安看凌冲霄神情不对,想拦住李琅嬛却是来不及。
“我说的不对吗?”少女手足无措地看了眼凌冲霄,又看了眼白济安,迷茫不解地问。
李琅嬛这一副呆萌不通世故的模样,白济安心里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朝李琅嬛使了个眼色,把李琅嬛叫到一边去了。
“凌道友目下觉得是自己不好才才弄丢了连翘……”
李琅嬛回过神来,蹙眉道:“我倒没想这么多,抱歉,我下次一定注意。”
二人朝着凌冲霄的方向看了一眼。
芦苇摇动,纷落如雪,露出凌冲霄敛眸静默的半张侧脸,唇瓣微抿,月色照落在少年白玉般的肌肤上,晦暗而黯淡。
凌冲霄静静端坐,内心反反复复回**着李琅嬛刚刚无心之言。
“连翘昨日觉得愧疚,说要同道友道歉。”
而他是怎么说的?
“你别跟着我,这些时日我早已不胜其烦。”
顿了片刻,凌冲霄直起身,骈指一点,负起一道惊鸿剑光。
白济安一怔:“凌道友,你去哪儿?”
冷清如裁冰碎玉般的嗓音响起,“我再去找找。”
剑光一跃而起,霎时没入天际。
王老虎一走,夏连翘内心焦急不已,就在这时,苏小莲忽然蹲下身,轻轻一拍她脸颊,笑道:“喂,王老虎走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她被发现了?夏连翘迟疑归迟疑,谨慎地没任何动作。
苏小莲又道:“你若还不睁眼,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连翘微微抿唇,确定不是诈她之后这才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夏连翘是被眼前美色怔住。
这是什么绝世大美女!
大美女掩唇吃吃笑。
苏小莲对上少女懵懂清明的目光,就差把惊艳两个字写在眼底了。一时间不由心花怒放, “哎呀,还是个小丫头。”
乌发结成双髻,发根微红,一双杏眼眼白像清溪,眼黑像星星,小脸俊俏中透着点稚气,这难道不是个小丫头?
看这位大美人貌似很好说话的模样,夏连翘犹豫了一下,手撑地面坐起,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周边环境。
这一望,心如坠深谷,乱如麻线。
暮色四合,夜幕低垂,四周竟是个十分繁忙的街市。
道旁建筑形状鬼魅,朱栏彩槛,琉璃浮光。街旁阙亭悬着一排排艳红的灯笼。灯火辉煌,直照得四周宛如白昼。
夜天星满,万灯竞陈,锣鼓喧天,笙箫不绝。
妖冶的灯光将天边晕染得绯红一片,往来穿梭的行人摩肩擦踵,也都是些猫脸、猪脸的妖怪,或着襦裙佩朱钗步摇,或着直裰作文士打扮,诡谲非常。
“姐姐,”夏连翘故作懵懂,柔顺地问,“我这是在哪里?”
没想到苏小莲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嗤笑一声,“装什么纯呢?朱老三不是你杀的?”
夏连翘:“……”
苏小莲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小丫头看起来长得俊俏,下手倒还挺黑。”
“这里是销魂阁,本来咱们销魂阁是不做那逼良为娼的勾当的,奈何胡大王让我好好****你。”
“入了妖窟你难道还想跑?”
夏连翘的面色顿时有些苍白。
苏小莲一眼看穿她内心的活动,冷笑道:“胡大王虽不让咱们害生,你还当咱们妖精个个都是大善人不是?”
她本来看这女妖精好说话,这才想着多喊几声好姐姐,试图萌混过关,没想到这女妖心思这么活络,夏连翘无奈之下,只好不再开口,乖乖地跟着苏小莲站起身往销魂阁的方向走。
眼前的阁楼,高约百丈,悬以珠玉,门前绞缚山楼影灯,还有不少狐脸的□□正浓妆艳抹依在二楼三楼挥手卖笑。
一进去之后,游廊曲折,庭院深深,才知别有洞天。
跑是跑不掉了,夏连翘大脑飞快运转,企图多探听点消息出来。
“姐姐你是什么妖精?”
苏小莲正摆腰扭臀地往里走,闻言停下来,飞给她一个媚眼,“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答案简直不言自明,夏连翘没怎么多想,便脱口而出,“难道是狐妖?”
苏小莲娇笑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带着她一路行到后院一个冷僻的小屋内,对着屋里坐着的个嬷嬷道:“胡大王有令,叫你给这丫头好好拾掇拾掇,**一番。”
那嬷嬷面露诧异之色:“胡大王今日怎么找来个人类小丫头过来?”
待这嬷嬷走近,连翘才毛骨悚然地发现这嬷嬷也是个妖怪!
而且似乎化形未全,脸上的红毛儿都没褪。
夏连翘大胆推测,这估计也是只红毛狐狸。
她难道是进狐狸洞了?
一想到这一路上看到的一幕幕,夏连翘就不免忧心忡忡,真的是妖界红灯区!
是了,报复一个女人最下贱的招无非就是这样了,好像男的总认为摧毁了一个女人的肉体,摧毁了她所谓的“清白”和“名节”就是最行之有效的报复手段。
这样的报复毫无新意,却在大多数时候都行之有效。
夏连翘也是个保守的小姑娘,有点儿想哭。
苏小莲一走,又过来两个形容秀美的少年把她推到了间小黑屋里,观其言行举止疑似充当护院的男狐狸精。
夏连翘抿了抿唇,把泪水又硬生生憋回去,强自冷静下来,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环境。
屋里很黑,没点灯。
摆设倒还算……风雅讲究?
她只能大胆推测,这应该不是什么最下等的窑子,只要不是最下等的窑子,她还有求生的机会。
那些人把她反锁在屋子里之后便没再管过她,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
晚上,夏连翘迷迷糊糊地攥着个烛台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稳,一点儿动静都能把她吵醒,警惕地坐起来。
如果有人敢进来做点儿什么,她就用烛台砸!要么就用脚踹,用嘴巴咬,总之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到第二天终于有人进来了。
正是苏小莲,带着两个小狐狸精,一上来就让人摁住她,给她换衣服。
虽然都是女的,夏连翘大脑还是轰地一声,血气上头,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修为被封,这份力气实在抵不过三个人的力量,三人给她扒得干干净净,换了身轻薄的纱裙。
她们走了之后,夏连翘扯了扯裙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忍着。
陆陆续续有狐狸精进来,给她“上课”。
“也不知道大王是怎么交代的,这人到底要怎么教她?”一只小狐狸精叽叽喳喳地问身边另一只。
那一只显然也犯了难,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呀。咱们又不能教她怎么采阳补阴,可真是愁人。”
夏连翘试探性地问:“你们这儿是要采阳补阴的吗?”
那两只小狐狸明显年纪不大,没什么戒心,点头如捣蒜,一迭声地说:“是啊,咱们都是狐狸精嘛。”
自始至终,夏连翘都保持着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冷姿态。那几只狐狸精面面相觑地对视了眼,无从下手,夏连翘也很害怕这些妖怪会用刑。
过了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嬷嬷走了进来,和之前那只红毛比这只脸更白,看起来也更和蔼。
不用想夏连翘也能猜出来,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
只是不论这些老狐狸怎么摆臀扭胯学人走路姿态,看起来还是有股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果不其然,这只白脸狐狸一进门便开始好言劝慰,一副十分体谅她苦楚的模样。
这人跟她演戏,夏连翘也跟着她演,反正她也不吃亏。
“嬷嬷,你放我走吧。”她哀哀恳求。
“这哪能呢,咱们胡大王可是下了死命令的要好好**,到时候将你献给贵人。”
夏连翘内心一沉。这胡玉娇到底是谁?贵人又是何方神圣?伺候贵人的不该是知趣识礼的头牌吗?
夏连翘内心纳闷,这位狐狸大王就不怕她这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惹恼了贵人?还是说这贵人实际上是那种喜欢人类小姑娘的变态?
完全有这个可能啊,夏连翘汗毛都快炸起来了。
白毛老狐狸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小丫头,嬷嬷跟你说啊,咱们这地方呢,不似那些下贱的窑子。只要你乖乖的,到时候胡大王教你一门采阳补阴的功法,之后啊你就发达了,说不定还能青云直上,仙途通达……脱了这凡人的躯壳当神仙不好吗?
“更何况,能来咱们这销魂阁的,都是些贵人。只要你能讨得贵人的欢心,说不定还能赐你那些功法丹药,数不清的金银首饰……”
这白毛老狐狸说着说着自己露出一副神往之色。
夏连翘彻底无奈了,问题是真的有人靠双修修成神仙的吗?到时候飞升上天怎么说?我靠双修修上来的?
光听“销魂阁”这么直接的名字,也大概能猜出来这狐狸洞里的狐狸都没什么文化。
眼看着说不通,夏连翘也放弃了挣扎。
白脸嬷嬷还在絮絮叨叨,语重心长地安慰着什么,可夏连翘一点儿兴致都没有了。
她兴致缺缺,不知好歹。白毛狐狸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变了脸色“你这小丫头怎么就不听劝呢?”
嬷嬷气呼呼地走了。
夏连翘一个人呆在屋里,感到后怕。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整天,待到傍晚,那白毛狐狸又推开门走了进来。神情却很古怪,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看她的眼神好像她中了大□□。
“算小丫头你今天好运,今儿正巧有个贵人过来!胡大王点名要你去接客呢!”
惊!天!霹!雳!
这算什么好运。
说是贵人,夏连翘光是想想外面走的那些妖怪的样子,也能猜出来都是些长得十分清奇的家伙。
她虽然XP是人外,可没有这么重口啊!夏连翘有点儿想哭。
到时候她要不先试试和他们谈谈?比如说什么我认识正阳派剑修凌冲霄?或者我仙门有人?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天真,这种情况下她除了聊以**也别无他法。
白毛狐狸一招手,身后一群小狐狸一哄而上,把她摁在加了兰草鲜花的香汤里,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搓洗了一遍。
有的忙着给她梳头,有的忙着给她化妆。
夏连翘强忍住不适,任由她们在自己脸上捣鼓。
梳妆过程中这些小狐狸还在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
“是哪位贵人?是黑老大?”
“还是白公子?”
“白公子?”乍一听到熟悉的名字,夏连翘很难不想歪,忍不住出言插嘴,“这人是谁?”
事实证明纯属是她想太多,小狐狸一本正经道:“白公子是潇湘大泽水云洞天一条白花大蟒。”
好吧,连翘一阵失望,终于对这些妖怪简单粗暴的取名方式丧失了任何信心。
梳妆完毕,夏连翘匆忙扫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虽只一眼,也够她看清楚自己如今的模样。
妆浓到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上身只着一件红绫抹胸,披着件儿薄纱对襟半臂,下着纱裙罩宝蓝色的长裤。乌黑的头发半披在光**的肩头,发间缀以珍珠宝石。
别的不说,夏连翘懵懵懂懂地看着镜子中近乎陌生的那个少女,这些狐妖的审美倒是让人不得不钦佩。
有人过来往她脸上罩了张面纱,又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把,夏连翘踉踉跄跄地站稳了,看着自己几乎光裸的腰腹肚皮,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要怕!战斗开始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已经是第三天了。
可他们还未找到夏连翘的踪迹。
这两天的时间里,凌冲霄、李琅嬛、白济安三人几乎将这潇湘大泽翻了个底朝天。
少年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苍白如雪。这几天里凌冲霄只觉得浑身上下犹如火在烧,心跳得飞快。
白济安看着看着他,叹了口气,“这是害怕。”
原来这就是害怕?凌冲霄不解其意。
有好几次,他看到芦苇风动,险些以为会看到有女孩子从芦苇丛里钻出来,乌发沾着飞雪般的绒絮,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可每一次的期望过后,积累的只有失望。
凌冲霄平静地将视线从芦苇丛中移开,想让自己的道心恢复到从前的波澜不惊。
夏连翘既是因他的失误失踪,于情于理他也该肩负起责任来。
他不眠不休一连找了三天,李琅嬛建议他休息一会儿,“由我和白道友一起去找,连翘聪明伶俐,定是能逢凶化吉的。”
少年眉眼冷淡,拒绝得断然,嗓音冷如断金:“我还能继续。”
他没有说的是,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入定。
向来疏淡如薄雪般的眼底,泛起淡淡的迷茫和不安。
前几天他以为只要夏连翘离自己远点就好了。可当她真的突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他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他忍不住想她如今到底身在何方,是不是被妖孽捉走,如今可平安?越想便越觉得坐立难安,难以入定。
他甚至还会想,他会不会穷其一生都无法再见到她。
更甚者,他还会想既是他的错,他到底要不要动用凌守夷的能力。
仙门中人本体不干涉下界是明文规定,他既掌仙门刑名,这念头一闪而过,便被他强硬截断,不可多想。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与他脱不了干系,是他之前不该负气同她说这么重的话。
抿紧了唇瓣,凌冲霄强令自己不再多想,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夏连翘。
也正在这时,芦苇**中忽闪过一道黄色的身影。
凌冲霄神情一凛,心里打了个突,忙蹙眉运动剑光直追上去。
这厢。
被推出小黑屋后,比较了一下自己的当前武力值,夏连翘只能遗憾地放弃了强闯出去的想法。
跑是跑不出去了,跟着这些小狐狸精前往主厅的道路上,她不动声色地留意沿途的动静,希望能探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无怪乎红灯区一向是情报交换的重要地点,一路上还真让夏连翘听到不少情报,不管有用没用,她都凝神专注,认认真真地在心里记了几笔。
一行人行进时,游廊两侧还有不少生得千奇百怪的妖怪,浮浪地笑着过来揩一把油。
一路走到大厅,夏连翘才看到今日所谓的贵客。
大堂内张灯结彩,几只妖对着一张方桌团团围坐,有的化形成人类姿态,有的没有。
未化形的,一个个青面獠牙,赤发蓝肤。
化形的,有走威武雄壮风格的,也有走文雅风流风格的,一个个无一例外都是美男子。
最让夏连翘移不开视线的是一只穿黄袍的大狗狗,衣襟大敞,露出毛茸茸蓬松的胸膛,拄着一把斩首大刀,看起来十分凶恶,奈何湿润润的鼻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实在冲淡这股恶相。
虽说被绑到红灯区,但硬生生让她看出来了点儿福瑞天堂的意思。
还有一个穿着白袍的青年文士,生得是儒雅风流,唇畔含笑,妖里妖气,疑似是小狐狸们口中的那条白花大蟒。
非止同姓,连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像到令夏连翘恨不能自戳双目。
有小狐狸精一看到这青年文士就缠过去,娇声道:“白公子!”
这几人显然已不是生客,没一会儿的功夫,夏连翘身边的小狐狸们就各抱着了一个妖怪,笑嘻嘻地劝酒喝。
徒留她一个人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十分显眼。保险起见,夏连翘也迅速找了个座位入座,紧跟着就开始她的摸鱼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