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一道剑光急速掠过东海,坠入海面,在水晶宫前化作两道人影落地。

剑光散去,郑道人眉头紧蹙,纵览一地狼藉,沉声:“就是此处。”

“看来我们来晚一步。”郑夫人忧心忡忡,“不知还能不能救下你这故友?”

郑道人:“且追进去看看。”

又叮嘱道:“你怀有身孕,路上小心勿要逞强。”

郑夫人笑道:“我省的。”

郑道人也露出点隐约的笑意:“当初你非要跟来,也不知道我当日应了你这番撒娇卖痴到底是福是祸。”

郑夫人露出个俏皮的笑,“那倘若遇到危险,夫君就弃了我与这腹中孩儿逃命去吧。”

郑道人眼里露出无奈之色,二人又交谈两句,郑道人将郑夫人护在身后,二人这才入得水晶宫内。

方才的确不曾留意,如今被夏连翘出言提醒,李琅嬛与白济安再看这青年道人容貌,鼻若悬胆,眉若远山,秀致文雅的确与陈玄颇为相似。

因为昏迷而微微蹙眉时的神态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白济安:“难道此人是陈玄血脉?”

李琅嬛:“陈玄负气出走,也未曾听闻与萧氏曾诞下过子嗣。倒是陈玄有一嫡亲的妹妹,和他样貌颇为肖似,曾招赘入陈家。”

“此人或许是陈玄侄玄孙也未可知。”

李琅嬛跟白济安讨论得热火朝天,夏连翘功成身退,明智地没有再选择继续剧透,反正待会儿见到那恶蛟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

她刚悄悄移动脚步,白济安却跟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样,冷不丁地突然叫住了她,“连翘。”

夏连翘受宠若惊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反问:“白大哥?”

连翘……这是在叫她?

要知道白济安这几天叫她向来都是指名道姓,还从未如此相称过。

白济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身上被妖气割开的细小伤痕,反手朝她丢出了一瓶白色的小瓷瓶,“我这儿有伤药,你自己涂。”

夏连翘微微睁大眼,攥紧瓷瓶,内心忽然涌生出一股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欣喜出来。

老白难道是初步接纳她了吗?!

之前被喜欢的角色避之如蛇蝎说不失落是假的,她真的很喜欢老白和琅嬛女儿!

穿越到这个世界,能和喜欢的角色互动,还能被喜欢的角色认可,相信没有哪个同人女能拒绝这一点,装模作样地朝白济安和李琅嬛打了个躬,少女乌黑的双眼泛着亮晶晶的光芒,欢天喜地地拿着瓷瓶去了。

看得白济安倒是一怔,心里漾开一阵复杂的感觉。

此女倒还是少女心性,难道真如琅嬛所言,只是唯一的亲人去世这才变得孤僻乖张?真是自己未尽长辈之谊,疏于照料了吗?

这一错神的功夫,便看到夏连翘又跑回到凌冲霄面前,仰着头喜滋滋地笑着跟凌冲霄说着些什么,还一边晃悠着那只小小的白瓷盘,像是在炫耀。

凌冲霄微微垂眸,乌发垂落白玉般的颊侧,神情并未起伏,无有喜怒。

白济安心里不免微微一动。

这凌道友年纪比他小,却实在难以接近,除了对琅嬛颇为在意,似有好感之外,对其他人从来是生人勿进,也不知道连翘是什么时候竟跟他混熟,近他身前的。

不过少年少女,倒也颇为相配。

“夏道友当真可爱,你说是也不是?”耳畔忽传来一声感慨,白济安微微侧目,李琅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看着凌冲霄和夏连翘的方向,作出一副老成的姿态,感叹说。

看着李琅嬛分明也是少女年纪,头顶呆毛迎风招摇,却还要故作成熟的姿态,白济安忍不住莞尔一笑,倒也没出言否认。

凌冲霄回转,队伍里有了这个输出可观的剑修之后,接下来一路果然顺风顺水。

自从几日前被凌冲霄用阵旗困于水晶宫内后,恶蛟似乎是自知在劫难逃,忙趁着这几天的时间,在水晶宫内作了重重布置。

越临近主殿,便落下层层阵法,这些阵法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有李琅嬛在,这些阵法也不过虚设。

原著中,这位少年仙尊御徒极严,不定期常有考校,考核若不过关,逐出师门,从无转圜的道理可言,在他教育下,李琅嬛对这些奇门遁甲,自是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少女表面上为人爽朗侠气,不拘小节,实则蕙质兰心,兰心内秀。

可能也是想存着考校的心思,在李琅嬛认真破阵之际,凌冲霄一直袖手旁观,只护法,并未出手。

一边说,李琅嬛还不忘一边指点白济安。

看了眼神色漠然的凌冲霄,夏连翘又看了眼身边昏睡不醒的青年道人。

大家都有事情干,她就自发地承担起了看顾这人的职责。

“便是此地了。”微微站起身,李琅嬛杏眼一亮,伸手指着前方阵眼笑道,“待此阵一破,前方想来便是那恶蛟老巢。”

说完,正要一鼓作气破了这阵眼,耳畔却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夏连翘吓了一跳,忙循着声源低下头察看这青年道人的情况。

这青年道人悠悠转醒,一双凤眼还有些迷茫,没有焦距。

“你醒了?”夏连翘蹲下身问。

青年道人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顿。

定了定心神,抿紧唇瓣,闭目不言。

夏连翘也不管他,径自去喊李琅嬛几人,“李道友,白大哥,他醒了!”

“你是陈家人?”喊完这一句,夏连翘这才客气地问道。

青年道人这才睁开眼,目光自夏连翘等人身上一一掠过,怔然失落道:“你们认出我来了?”

白济安上前一步,出言问: “道友既是陈氏子弟,也当知晓你们陈家与那恶蛟的血海深仇,何苦助纣为虐,还是……”目光闪了闪,白济安冷然道,“另有隐情?”

青年道人沉默半晌:“还未同诸位介绍过,在下姓陈,名持风,的确出自东海陈氏。”

陈持风。

这个名字令白济安和李琅嬛都始料未及。

“陈持风……”李琅嬛讶然问道,“你难道就是画卷中那个自愿请缨饲妖的陈家四郎?”

陈持风虽不知晓陈孟甫说了什么,却还是道了声是,应承下来。

“既如此,那你与这恶蛟是何关系。”夏连翘紧随其后,煞有其事地接着发问。

陈持风又抿紧唇瓣不说话了。

接下来,李琅嬛与白济安你一言我一语,又问了几个问题,陈持风有的答,有的则不答,见问不出什么,李琅嬛便也不再多问,而是凝出一点灵气,先破了阵眼。

阵眼一破,阵法中缭绕着的雾气如风而散,眼前渐渐显露出水晶宫主殿轮廓,

这座极尽雕凿的水晶宫,从海底拔地而起,背后竟不知从何处援引一道飞瀑飞流而下,殿前浪花如流云飞走,水汽缭绕,光华璀璨,耀眼夺目,恍若仙宫。

望着这座美轮美奂的水晶宫殿内,一直坚持非暴力不合作态度的陈持风倏忽开口,“你们当真要杀她?”

李琅嬛目视前方,素来白净温和的容色冷静,坚持说,“她杀人无算,自当杀灭。”

陈持风:“她……也是有苦衷。”

“过往的苦痛,非是向无辜的人举刀的借口。”李琅嬛黑白分明的双眼干净清冽,不为所动。

陈持风苦笑:“但终究是我陈氏对不起她,她这些年来所害的也都是我陈氏弟子,未曾向他人寻仇。”

“稚童何辜。”李琅嬛只淡淡。

陈持风还打算说些什么,不远处的水晶宫内却忽然传来一阵嘶哑又凄厉的长啸声。

“凌冲霄!你们当真非逼我至此吗?!”

“是这恶蛟!”李琅嬛忙道“众人小心戒备!”

一道蓝色幽光自殿内冲天而起,身化长烟,旋即重重砸落在众人面前!

幽蓝色的浪潮飞旋,一股透骨寒意漫铺而来,一道如雪身影,逐浪而行,罗裙下铺开一道雪浪,潮起潮落,潮声哗啦作响。

那道嘶哑凄冷的女声复又吟道:

“夜吟孤枕潮声近,晚过千山雪气寒*”。

潮收雾敛,显现出一道清瘦的女子身形。

一头如雪白发长至足尖,唇瓣泛着乌色,一双凤眸含着冷,含着凄,含着怨。

眼角幽蓝色的水纹,时隐时现,如暮雪下的幽幽鬼火,鬼气森森。

夏连翘与白济安等人都是一怔,谁都没想到这恶蛟萧氏,竟然是个凄艳,幽艳,冷艳,绝艳的女子,似乎夜半三更,冒着风雪,捧烛踯躅而来。

只美中不足之处是左臂袖管空空****,乃是前几日被凌冲霄斩断的一臂。

乍见这恶蛟,陈持风面色一白,呕出一口鲜血出来:“萧凌波。”

“陈持风?你怎会在此?”萧凌波目光落在陈持风脸上,凤眼霎时泛起一股幽懑的恨意, “是你将他们引来此地不成?!”

出乎意料的是,陈持风只闭目不答,夏连翘本想替这位说声他是来帮你的,却被白济安不动声色伸手挡下。

过了好一会儿,陈持风才模棱两可,冷冷地说:“我来救你。”

“救我,”萧凌波冷笑,“你凭什么救我?难道你爱我?”

夏连翘一呆,忍不住看看萧凌波,又看看陈持风,这是什么八点档现场,她怎么不记得原著还提到萧凌波跟陈持风之间有感情纠葛?

夏连翘还记得原著里是怎么描写陈持风的。

说他是继陈玄之后,陈家难得有修道天赋的少年天才。陈家家主陈孟甫一提到陈持风就不由叹惋连连。

夏连翘腹诽:……可这个老头儿绝对想不到他家优秀的乖孙,竟然跟他家仇人祖母生出这么劲爆的情感纠缠。

当年年仅八岁的陈持风自愿请缨以身饲妖。提到这儿,就不得不提起陈持风的血脉,他是陈玄那位嫡亲小妹的不知几世孙。

那位小妹招赘入陈家,她的血脉也得以延续下来。

本来陈持风和其他童男童女一样难逃一死,但关键时刻萧凌波认出小姑子的血脉,想起当年恩情,放了他一马,留这小男孩在身边侍奉。

夏连翘:所以这算不算不老魔女和她的养子?就是不知道当事人之一的陈玄知道是什么感想……

可惜萧凌波与陈持风二人之间存有血海深仇。

数年隐忍下来,正太陈持风也长成个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的少年,并且想方设法逃脱出水晶宫,拜入玄门正道,打算有朝一日回到东海,杀了萧凌波以报血仇。

只是后来机缘巧合得知杀妻证道这件事,陈持风这才决意替祖先赎罪,想尽办法保下萧凌波一命。

白济安和李琅嬛的表情显然也同样茫然,很显然,这错综复杂的人际伦理关系已经超出两位古代人的认知极限。

陈持风不答,温润秀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叹息之色,缓缓闭上眼。

萧凌波莲步轻移,又往前走了几步,语调阴冷嘶哑如蛇,“那你爱我吗?”

陈持风睁开眼,一双明澈如莲的双眼掠过一抹厌恶之色,语气冷淡决然至极:“我恨你。”

与方才恳求能保萧凌波一命的模样几乎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凌波看着这个隐忍十多年,只为将剑锋洞穿自己心脏的少年。

答案已在不言中。

萧凌波似也不觉意外,只冷笑一声,抬手便放出一道幽蓝色的潮水,“既不爱我那就去死吧!!”

话音刚落,脚下潮水连天而起,遮天蔽日,径向陈持风袭来。

潮水越涨越高,越涨越高,漫天倾泄而下,竟呈山崩之势,潮声亦作滚雷落石之响。

脚下的地面震动不已,珊瑚断折,宫室倾颓,砖落如雨,藏在珊瑚礁下的小鱼争相恐后地往来逃命,乱作一团。

陈持风先受李琅嬛一剑,复又受萧凌波这滔天一击,原本强撑着的神志终于坚持不下去,一击飞出数十丈外,生死不知。

少年蹙眉闪身,挡在李琅嬛面前,抬手催动剑气,将二人身前的落石尽数击成齑粉。

夏连翘就没这么好命了,只能跟着小鱼扭来扭去地狼狈躲蹿着飞落的砖瓦落石,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心惊胆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御姐大美人。

这是什么凶残的人设!

一击将陈持风打成重伤之后,萧凌波这才转过视线看向凌冲霄,嘶声恨恨拍出一道激浪:“凌冲霄!你既逼我如此,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

李琅嬛急切道:“道友小心!这恶蛟吸纳了玉露甘霖,修为说不定长进多少。”

对于萧凌波的挑衅,凌冲霄充耳不闻,抬手唤出剑丸,双指在剑锋上一抹,轻拭剑锋。

一星剑光向那幽蓝色的潮水飞越而至。

一者清冷如雪色星光,一者幽蓝,剑芒与激浪霎时绞杀在一起。

萧凌波目光凄恨,也知道她先断了一臂,与凌冲霄之间差距之大,稍有不慎,恐怕今日要身死道消于此,

故而一直竭力将真气催发到极致,迫使这浪潮一层叠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

剑修主战,贵速,倘论战技无人敢撄其锋,但她年长凌冲霄百岁,根基较之其更为深厚,若是以深厚的真气强压凌冲霄一头,再凭借水势团团围困住他,迫使凌冲霄无余地施展剑遁之法,未尝不是没有一搏的机会。

心下一定,幽蓝色的浪潮恰如东海倒悬,铺天盖地地朝着凌冲霄倾压过去。

水无定形,浪翻汹涌,凌冲霄身化虹光而走,恰如大海之中的一叶孤舟,随水势而周游不定,伺机寻觅杀敌之机。

神仙斗法,小鬼遭殃。这种程度的战斗夏连翘几人是掺和不进去的。

饶是李琅嬛竭力运转真气,勉强替三人支起一个半圆形的结界,夏连翘的浑身上下还是被这漫天泼洒的潮水浇了个透,原本破破烂烂的绿罗裙,这回更是彻底报废成了一团烂腌菜。

都是明道境,夏连翘神情复杂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怎么同一个大境界内差距这么大?

见拿不下凌冲霄,萧凌波一咬牙将玄功运转到无可运转的地步。

浪潮翻涌得更加剧烈,远远望去这一道道海潮竟如一座座远山,挟着能将人转瞬卷入水底,碾得粉身碎骨的巨力朝凌冲霄再度奔涌而去。

少年神色冷清,一催剑光,借剑光遁走,上下左右连闪四次,一次竟然比一次更快。

遁光连分数道,如虚影般在空中疾点,一刹那的功夫竟然冲开水幕,迫至萧凌波面前,

起指一点,一道凌然剑气正要当颅劈下。

萧凌波面色微微一变,但神情还算镇定,从袖中祭出一面重环蟠螭纹铜镜。

不过巴掌大小的精巧铜镜,在这剑气即将落下的刹那间,飞至半空,暴涨到百尺之大,放出万千条金色毫光,

夏连翘还一手提着“命途多舛”的裙子,一手挡在头上遮水,就看到远处少年身形倏忽一顿,一定,一眨眼的功夫,就毫无还手之力地被这面铜镜摄入镜中。

这毫光似乎有摄人心魄的能力,连翘一愣,看得一时入神,还没等她从这诡异的光芒中挣脱出来,

只听得耳畔隐约喊叫,似乎是李琅嬛与白济安。

“连翘!”

“连翘!快躲开!”

躲开?

躲开什么?

夏连翘一愣,毛骨悚然中倏然回神,然而这毫光已经暴涨到她避无可避的地步,竟然将她与凌冲霄同时照入光柱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