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夏连翘下定决心要把凌守夷这做到一半的月亮小兔灯完工, 但现实很残酷,她也是个手残。

只比凌守夷好那么一点点的手残。

一个人对着这盏月亮灯闷头捣鼓了半天,夏连翘最终还是放弃了闭门造车这个想法, 转而去寻求外援。

首先寻求的便是叶依棠的帮助。

叶依棠一听就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夏道友, 这个我可不会, 我从小手就笨。”

“夏道友,你不若去问问周师兄?”她积极建议,“周师兄素日里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我幼时弄坏了什么东西可都是周师兄帮我修好的。”

周玉文接过月亮灯看了几眼。

夏连翘屏声静气。

终于等到他点点头,“或可一试。”

夏连翘这才松了口气。

送给凌守夷的月亮灯,她打算亲手完成, 中途不假手任何人,周玉文不动手, 只在一旁提供指导。

当然,一码事归一码事,着手完成月亮灯的这几天里, 她还是没有放弃求见凌守夷的打算。

她知道凌守夷这几天就待在渡霄殿主殿。

只是殿前有渡霄弟子值日, 没有他首肯,其他人不得擅入。

这一日,殿前轮值的弟子正巧是周玉文。

周玉文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 哪怕平日里再忙,答应她的事也定会抽暇来指点。

又因她手太笨,二人倒是借着月亮灯一事, 迅速熟稔起来。

见到轮值弟子是周玉文, 夏连翘十分委婉地问能不能徇个私?不求能见凌守夷,代为通传一声也好。

周玉文略一思索, 答应了下来,“我尽量试一试,但师尊若是不见……”

“我明白的。”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若是他不见我,我……我不会纠缠的。”

周玉文转身代她传话。

殿内,少年唇线倏忽紧抿成一线。

周玉文久久没得到回音,不由讶然抬头:“师尊?”

“师尊?”

凌守夷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无动于衷道:“不见。”

意料之内的回答。周玉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少女忐忑地攥紧衣摆,一双漾着期盼的双眸。

这几日相处,他不忍见那双眼里露出失望,便破天荒地,大着胆子又替她求了几句情,“夏道友每天都要到殿外走一遭……”

凌守夷果然不悦,蹙眉冷声道:“这与你又有何干?”

周玉文浑身一凛,自知失言,忙俯身认错,“是弟子多嘴……”

凌守夷一僵,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激。

半晌,才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角,硬邦邦道:“既知与你无关,还不快退下?”

“怎么样?”

刚踏出主殿,一直守候在殿外的夏连翘便急切地迎上来。

周玉文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虽然早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强打起精神,朝周玉文露出个感激的笑容,夏连翘低声道:“我知道了,周道友,多谢你。”

周玉文不忍见她伤心,有意说些好话哄她高兴,“说起来,夏道友这几日的手艺倒是进步飞快。”

“进步再快又有什么用。”夏连翘闷闷不乐。

周玉文惊讶:“道友难道是想送给师尊的?”

夏连翘犹豫着点点头:“是……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送出去。”

此时也正巧赶上周玉文下值,与前来轮值的弟子交接过后,周玉文与她一边走,一边温声安抚道:“原来如此,如此想来,也的确快到师尊生辰。”

“凌守夷生辰?”因为惊讶,她忍不住抬起眼。

周玉文也震了一下,倒不是被她嗓门惊的。而是没想到她竟这般自然便直呼仙君名讳。

有关夏连翘的身份,周玉文与叶依棠等人私下里也颇为好奇。但凌守夷素日在弟子之中积威甚重,到底不敢妄作揣测。

周玉文心中轻轻打了个突。

这位夏道友和师尊的关系,倒是比他们想象中更要……亲近一些。

他也不敢多想,忙收敛心神,道:“是,师尊是冬日里出生,便是凡人界所谓正月初一。”

夏连翘愣了愣,也不知道是惊讶于凌守夷生日将近,还是惊讶于他赶在大年三十出生。

周玉文浑然不觉:“道友放心,道友心意……”

他迟疑片刻。

心意,什么心意。

他也不该多想。

只含糊道:“师尊早晚有一日会明了。”

夏连翘抬起脸勉力笑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周玉文有心转移她注意力,又问道:“正巧我此时有空闲,那盏月亮灯道友可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不妨问我?”

提及正事,夏连翘点点头,从芥子囊里取出一个扎了一半的灯笼,“这里……还有这里……总不太好看……”

其实这几日的功夫她早已经学会月亮小兔灯的制作方法,只是做出来总歪歪扭扭,像被人打了一顿。

到时候要送给凌守夷的话,她还是希望能尽善尽美。

周玉文便就着她的疑问,低声为她释意,言辞难尽其意之时,便上手示范于他看。

凌守夷步出殿外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画面。

少男少女挨得很近,似乎讲到什么高兴之处,女孩儿眉梢都堆着一团软和的笑意,望着周玉文杏眸明亮澄澈。

周玉文也低着头,报以温和鼓励的笑容。

这一刻,凌守夷只觉大脑轰地一声,理智霎时随风远去。

这些时日,凌守夷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壶煮沸了的热水,妖血日日夜夜在他体内奔腾不休,他浑身上下烧得难受,需得万分努力才能摁住壶盖不叫它爆发,冲溃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但就在这一瞬间,沸腾的水蒸气终于冲翻了壶盖,炸毁了他的理智,烧穿了他的心肺。少年面色刹地一白,冷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霹雳一响,眼前少男少女登时像受了惊吓一般,齐齐抬起眼。

如此默契的举动,落在凌守夷眼里,便如心上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师尊!”周玉文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慌乱,纳头便拜。

夏连翘惊愕: “小凌?!”

这几天里她辛辛苦苦相见的少年就这样,冷冷地伫立在不远处,忍无可忍地看着她。

眼里飞掠过一抹显而易见的被背叛的恨意与痛色。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手腕一紧,凌守夷便大步走上前,将她拽离周玉文身边。

一路将她推入主殿内。

凌守夷冷冷俯视着她,淡色的唇瓣上下飞快地开合着,“你不是想见我吗?”

少年根本没有给她挣扎与辩解的机会,一路**,便将她抵在鎏金彩绘的立柱上。

吐字如走珠般带着居高临下的指责意味:

“如今你满意了。”

“见到了。”

凌守夷泠然道:“便也不必再玩弄这些手段与花招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仓促,夏连翘还没回过神来,脊背吃痛,就被他抵在殿中立柱上,浮凸的花纹硌得她后背生疼。

凌守夷将她一只手高高拉起压制住,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她愣了愣,只觉得莫名其妙:“我……玩弄了什么手段与花招?”

凌守夷气极:“你!”

少年咬牙切齿,看起来被她气得够呛,再无之前那淡泊寂冷的风度。

“你……你与周玉文……”

夏连翘不舒服地皱紧眉,想把手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好声好气地解释:“那是你的弟子!更何况我和他在谈正事……”

“正事?”凌守夷觉察到她的动作,漫睨来淡若飞雪的一眼,骨节分明的五指紧捏住她手腕,指腹几乎快嵌入她腕间。

凌守夷冷冷:“你们之间能有什么正事?”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便要将月亮灯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想起这本来是打算作为一个惊喜送给他的。

她这一时的动摇,落在凌守夷眼里似乎愈发坐实了她与周玉文之间的鬼祟。

凌守夷眼睛都气红了:“你怎么不说话?”

她抗议:“你能不能别把我和他之前说得这么……这么不干不净……”

如果恨意有实质的话,凌守夷眼里的炽热燃烧的恨意几乎快化成两把刀子,狠狠地刺穿她的心肺。

少年死死地盯紧着她,一字一顿地逼迫着她,嗓音冷得似乎能掉冰渣子,“什么正事?为何不说?为何不解释?是说不出来了?”

明明是在逼迫着她,凌守夷面色泛白,眼尾红如滴血,看上去倒像是他被什么东西刺痛了,“是像想当初与曲沧风合谋一般,合谋逃跑,还是谋划着刺我第二剑?”

他的语气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激烈,几乎是宣泄般的指责:“毕竟你最会拿乔作势,装模作样,像当初骗我一样,再骗一个……”

“我和他只是朋友,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她呆呆地看着他,实在想不通他怎么突然就陷入了狂暴状态,这个时候再保守“惊喜”已经毫无意义,她正要开口,“我找他是因为我在你幼时的偏殿内看到一盏……”

凌守夷却只捕捉了上半句信息,厉声道:“好,这么短的时日,你便又四下交了一大堆不知所谓的朋友吗?”

她:“……”

她冥顽不灵的态度似乎激怒了凌守夷。

凌守夷双眼通红,咬牙:“你就这么……这么……”

没心没肺么……

未尽之言,被隐藏在少年眸底一闪而过的狼狈与受伤之中。

想到这里,凌守夷眸色刹地一变。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按住肩膀,后背顿时被一股大力撞压在柱子上。

言语在这一刻已经似乎失去意义。

凌守夷唇瓣抿得紧紧的,不管不顾地扳起她的下颌。

他紧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双唇,覆唇就要压下来。

被恨意驱使着想要撕咬,想要爆发。

凭什么他这几天里寝食难安,凭什么她还能与人说说笑笑。

凭什么她明明骗了他,她还不知悔改,她难道不该辗转反侧,难道不该与他一般食不知味?

凭什么只有他一人忍受着这日夜煎熬?

他要让她经历与他一般的痛苦。

他要报复她。

夏连翘被凌守夷惊呆了,眼看着他的唇瓣离她越来越近,她忽然福至心灵,无措地问:“小凌……你在吃醋吗?”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凌守夷的面色瞬间苍白下来。

他不可置信地怔怔看着她的唇瓣,浅淡的眼底骤然清醒过来。

少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见鬼了一般,吃痛地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