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元蘅连退数步, 脸上“刷”地褪尽血色,震怖交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失声道:“怎会……”

怎么会这样!

只见那柄巨剑在李琅嬛磅礴到恐怖的灵气下, 竟薄弱得像一张纸片,被灵气冲**碾碎成齑粉。

夏连翘愣愣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李琅嬛, 浑身上下的鲜血几近封冻。

她记得, 她记得原著里李琅嬛也曾经冲破过禁制,那是凌守夷真身下界之后的剧情,琅嬛为救白济安义无反顾冲破禁制。

甚至这也是李琅嬛日后被判处死刑的罪状之一。

但她没想到剧情会这么提前,更没想到哪个被守护的对象变成了她。

是的,不管是她,还是老白。

李琅嬛唇瓣紧抿, 眼里倒映出璀璨的灵光,清明的眼底像是有烈火在熊熊燃烧, 脚步始终未曾倒退半分,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夏连翘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想要改变剧情, 可兜兜转转之下, 剧情还是回到了正轨。

因为不论如何,李琅嬛都会义无反顾地挡在他们面前,哪怕焚尽此身的热血, 她也绝不会犹豫。

对于李琅嬛而言,陆永年那颗透骨钉,是福也是祸。

透骨钉机缘巧合撞开她被封锁的窍穴。

一窍通, 则百窍通。

在赶赴这场鸿门宴之前, 李琅嬛便已下定决心,倘若她们几人在禁地之中真有个好歹, 她会立刻冲开窍穴,撞破禁制,护得连翘几人平安无恙。

真走到了这一步,李琅嬛心中却出奇地平静。

她想起自己护甘霖下界,不慎打破玉瓶,结识白济安、连翘、凌道友。

禁制一破,则必为仙门所知,义父他……大概也会知晓吧。

这一路风风雨雨,仗剑相伴,今日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可她并不后悔。

她若不下界,还是仙门那个不知愁苦,迷茫不安,一心只想证明自己的小仙娥。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同辈弟子之中足够独立、刻苦、勤奋,她想要向义父证明自己,她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

直到下界之后,李琅嬛几乎瞬间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之中,她不熟悉下界的一切,她感到一阵巨大的孤独与错位感。

她经历过许多磨难,流过许多血,也受过许多白眼。

李琅嬛这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义父庇佑之下而一无所知,原来自己的生活一直这么优渥,原来之前她以为的“刻苦”,不过儿戏。

她看过兵燹四起,生灵涂炭,流血漂橹,哀鸿遍野。

她看得越多,她心底便越动摇。

仙门,下界,二者之间的差距为何这么大?

她像是飘蓬,茫茫然不知来时乡,也不知去时路。

直到李琅嬛突然遇到白济安,夏连翘、凌守夷。

同伴的存在,就像一根主心骨,像一根定海神针,像夯实了她的锚点,让她重新找到了方向。

也让她知道,纵使生灵涂炭,也有湘水村众人吹吹打打,欢声笑语,一年又一年庆祝着佳节,纵使哀鸿遍野,也不断有婴儿的啼哭响起,新的生命降世;纵使身处逆境,有同伴在一起把酒言欢,畅饮达旦,即便面对险山恶水,也能成良辰美景。

下界的中秋的烟花很好看,月色很美,原来她在仙门看到的天灯是这样被放飞上天,纵使兵戈不息,山河破碎,每一盏天灯也被寄予了人们最美好的祝愿。

她生活的仙门就像是一潭死水,而下界哪怕遍经苦痛,也依然能爆发出蓬勃顽强的生命力。

这一路而来的火与血,让她剔骨去鳞一般飞快地成长起来。

李琅嬛回想从前那个还身处仙门的她,是如此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麻木不仁,她日日念着“道德”,却从来不知何为“道”何为“德”。

活了这十多年,那个身处下界的她好像才真正地“活”。

所以,她并不后悔冲破禁制,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她的热血正沿着四肢百骸奔涌,她的心口发烫,大脑清明。

她正活着。

也愿为朋友而死。

凌守夷在身剑合一,冲到夏连翘面前时,被李琅嬛挡住去路。

在这一刻,凌守夷陡然明悟了她到底想做些什么,他脚步一缓,下一秒,便见磅礴灵气从李琅嬛顶门冲出。

他的神魂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飞远,那是真身在召唤他回归本体。

凌守夷不得不顿住脚步,静静地想。

时间到了。

灵气自李琅嬛顶门冲出,碾碎满室剑影之后,又自溟幽海扶摇而上数万丈。

只见一道冲天光柱自奉天宗,直摩云霄,惊动天雷阵阵,电蛇狂舞,扣响天门!

天门前的云海感应到这股来自下界的磅礴灵气,也随之泛起滔天巨浪。

雷动天地,九霄天音。

天门前,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一人道袍草鞋,腰挎酒囊,一身酒气,撂倒落拓。

乍见灵气,曲沧风面色微微一变,“小琅嬛。”

另一人容色平定,一袭粗布道袍,手把拂尘。

凌守夷微微颔首,相与曲沧风步出天门,淡道:“走吧。”

言罢,化一道云烟,直入云海之下。

两道流星越过云浮山千山万壑。

奉天宗与前往奉天宗参加宗门大比的诸宗门长老弟子,远远地便瞧见云外远山,天边两道流星急坠。

天现异像,众人天然便感到一阵畏惧,不由又惊又异,纷纷引颈昂首而望。

玉音落处。

流星直入溟幽海之中,掀起百丈巨浪。

天拆地裂。

是踏浪分波,仙人下界。

夏连翘当然也觉察到了这异像,她微微一怔,似有所觉地朝凌守夷望了一眼,见他容色沉静,有决绝之色,她抿了抿唇角,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轰然一声。

湖底震动,四下浪潮奔涌,地动山摇,湖浪如蛟龙飞天一般,径向湖面卷起。

惊涛骇浪,雷吼龙吟间,夏连翘只见两道化光从天而降,光华散去,露出两个道人的人影。

其中一人落拓不羁,面带微笑,轻飘飘地抬起手,举重若轻地将这倒卷的海浪又压回湖底。

原本还狂怒不休的浪涛,此时此刻,竟宛如被驯服的蛟龙一般,乖顺地趴卧在二人脚边。

二人所立之处,又是一片风平浪静,湖波细细。

另一人则不言不语,分波踏浪而来。

只见那白衣道子,身长八尺有余,仙姿伟美,乌发如瀑,容色皎白如天边寒月,双瞳疏淡凉如寒星,一袭粗布白麻道袍,腰系丝绦,足蹬云履。

李琅嬛一见这白衣道子,面上血色“刷”地一下飞快褪去,一股发自内心的畏惧之情翻了上来,竟拜倒在这白衣道子身前,全身上下战栗不止。

“义……”她动了动唇,一时之间汗流浃背,惊恐难言,浑身颤抖,“义父……”

旁观到现在,白济安面色一变,“琅嬛!”

他觉得自己脑子都快要在这一刻炸开了。

如若不是他们疯了,便是自己疯了。白济安想。

从连翘挡剑,再到李琅嬛冲破禁制,那从她身上爆发出的灵气绝非凡人所有,他的大脑还没从这庞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便见这两个道子忽然踏浪而来。

那一身酒气的道子,不过一个抬手的功夫,把玩一般,便令百丈巨浪平息,湖水明滑如镜。

而那白衣道子,手把拂尘,足踏云履,自始至终虽未从出言,神情淡漠,但浑身上下的气势却却令人不敢逼视。

容色之姣美难言,实为他平生从未曾见,是真正天人之美,如花如雪,如月如星,便是这世上任何钟灵毓秀之美汇聚在一处,也造就不出这眉眼万分之一的美丽。

只见他周围隐隐有云气旋开即合,灵气如鱼摆尾一般流动不息,呈现出太极双鱼的法像,只是时隐时现,捉摸不定。

这道人修为分明以臻至元婴境,或许还要高得多。他气息渊沉如海,与湖泊远山仿佛交融在一处,如山如水,以太极为法像,人道合一,深远难言。

白济安并不蠢,他还很敏锐,比这世上最大多数人都才思敏捷。自打看到这二人的一瞬间,他便知晓这二人通身的气派绝非世家凡夫俗子。

听闻这世上亦有仙人,仙人偶尔会持诏下界,斩妖除魔。

能把玩自然天像,难道这二人便是传说中的仙人不成?可是琅嬛又是怎么回事?

白济安立刻意识到李琅嬛与这两个道子关系匪浅。

与李琅嬛相交这么长时日,他却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位好友的身份来历或许大得吓人。在这之前白济安并不是没起过疑心,李琅嬛虽然为人爽朗,脾气温和,不拘小节,但行为处事常透露出一股经过大家教养的风度。

他当时猜测她许是出自哪个世家大族,只是如孟子真一般,不愿透露身世。

现在看来,李琅嬛的来头何止是大,大到让他措手不及,震愕交加。

很少有人能在仙人的威压下坚持太久。

白济安面色微变,纵使浑身上下不自觉地在这威压下战栗不止,却还是勉力打了躬,一步挡在李琅嬛面前,道,“不知二位道友是何方神圣,大驾光临到此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