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低下头没说话,石勒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道:“宣他来,还有,从其他两军调兵,在通往豫州和建邺的官道上拦截!”

等孔苌一到,石勒就让他连夜出城,“立即回营,苟晞若还在,立刻带人将他拿下,若他已反,立即派人去追。”

石勒脸臭臭的,沉着脸道:“他若肯再降也就罢了,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孔苌应下,立即带人出城回营。

还没回到营地就碰上十万火急前来报信的令兵,孔苌听说苟晞真的造反了,而且还逃出了大营,又怒又寒,当即带着人快马回营,又点了一支大军去追他。

苟晞连夜奔逃,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他们只在天快亮时停下休息了一下,往嘴里塞了一些东西。

苟晞在心中暗算路程,想着再有一天便能靠近豫州边界,也不知赵驹的守军能不能接应他们。

正心中忐忑,一个斥候飞奔而来道:“将军,前面有异常,似有埋伏。”

苟晞一听,垂眸略一思索就道:“石勒的右军在濮阳县西,他一定是从右军调兵了,去查看有多少人。”

苟晞已经打量起周围来,在脑海中思索着从哪处突围出去,正想着,他耳尖听到了万马奔腾的声音。

他立即起身示警,才上马,斥候就跌跌撞撞的跑来道:“将军,后面追兵到了!”

苟晞一听,立即道:“我们往前突围,再往前十里有一条小路通往城阳,我们绕道城阳。”

众人应下,立即上马,结果才跑了五里就撞上了埋伏在此的石勒大军,虽然他们有所准备了,但依旧损失惨重才突围出去,苟晞带上剩下的千人和苟纯王赞等跑上小路,狼狈的继续逃。

跑了一会儿,后面追兵一时没赶上来,他们的马已经累得喷出白色的气沫,王赞勒住了马,叫住苟晞道:“道将,你走吧,我带人留下替你阻拦一二。”

苟晞连忙勒住马回头,“不行,要走一起走!”

王赞苦笑一声,微微偏了一下身让他看他的后背,“我走不了了,你快走吧。”

苟晞看到他后背衣裳湿红,有一道刀痕从肩部到腰划破了衣裳,他没上前看,但以他多年的经验,这一刀必深可见骨,只是刀深,伤口小,所以他此时没有倒下。

苟晞握紧了缰绳,跳下马,掀开衣服从里面撕下一条带子来要帮他包扎。

王赞倒是没拒绝,能够让血流得慢一些也是好的,只不过他拒绝了苟晞给他用药,并带他走的提议,他摇了摇头道:“我活不了了,你带着我也走不远,赶紧自己逃命去吧。”

王赞甚至将马让给他,“多带上一匹,跑累了还能换,只要进豫州,你就安全了。”

俩人一直是盟友,就连投降石勒都是一起,算是好朋友,王赞真心实意的劝诫他道:“我知道,你出身贫寒,由奢入俭极难,日子能过得舒适自在,谁愿像苦行僧一般约束自己呢?”

“然而大丈夫行于世,当有所坚持,你可谓千古名将,这一次虽败于石勒手上,但非你技不如人,”王赞道:“你莫忘了,在此之前,你可是把他打出了冀州,打成了光杆将军,不得不远走并州投奔刘渊啊。”

“你有再世白起的称号,武功文治都不弱于当下任何人,何必为了舒适些就毁了自己呢?”

这话要是别人说,苟晞早炸了,或是王赞在此之前说,他也会和王赞绝交,可此时,人之将死,王赞还要为了他挡住追兵,苟晞心中就只剩下感动和羞愧。

他眼中含泪,拦住身后要暴怒的苟纯,点头道:“你说得对,此次过后,我一定改正。”

王赞就松了一口气,冲他笑道:“这不仅是你之幸,也是国之幸。”

王赞感觉到自己时间不多了,一时忍不住唠叨,“你看赵含章,她一介女郎,出身富贵,从小锦衣玉食,为了家国百姓都能受贫寒之苦,你一个大男人有何不可呢?”

苟晞拉着他的手一顿,心中的感动消散了一些,王赞还没察觉,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一脸语重心长的道:“赵含章胸怀广阔,但她手下那些人肯定多有讥语,你不要在意,只当他们是狗吠就是,陛下落难,晋国还需你们支撑呢。”

苟晞努力维持住表情应了一声,苟纯在身后暴躁的道:“阿兄,追兵将至。”

王赞就松开了手,催促他道:“快走吧,莫要耽搁了。”

苟晞踌躇了一下,还是一跃上马,冲王赞抱了抱拳。

王赞带了一队人马留下埋伏阻击追兵,苟晞则继续逃。

被留下的基本都是伤兵,他们也知道此次活不了了,都拿出了必死的决心,想着就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

只是就这么死了,心中到底有些不甘,于是趁着追兵未至,士兵就问趴在他们身边的王赞,“王将军,大将军真的能改好吗?我听说,大将军可爱美人了,我也爱美人,可我还没娶过媳妇呢。”

另一边的士兵哼笑一声道:“这有啥,我连女人都没见过。”

“我有!”另一个士兵道:“我娶媳妇了,可惜我快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我们成亲第三天,我送她回门的时候路上被强征了来的,也不知道她现在还活着吗,是跟我阿父阿娘一起过,还是改嫁了。”

王赞听着心中悲凉,问道:“你被谁强征来的?”

“小苟将军。”

王赞就问,“那你怎么还愿意跟我们造反出来?”

士兵冲他憨憨一笑,道:“我家在河南郡,将军不是说这一次要逃亡豫州吗?我就想着,要是能逃到豫州,那我说不定能回家去呢?赵将军对士兵出了名的好,便是不能回乡,到豫州日子也好过些。”

王赞眼中一热,低声问道:“现在我们是活不了了,你悔不悔?”

“不悔,那羯胡粮草不够了要吃人的,留在那里,谁知什么时候就被当做两脚羊处理了,虽说早死了几日,好歹没有被人拿去裹腹。”

追兵赶到,等石勒大军追出这片土地时,两边草地上好似才下过血雨,有红色的血珠凝在叶尖,要落不落的样子。

王赞横尸在路边,石勒大军没处理他的尸首,打算等把苟晞追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