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这一次来京觐见的体验感很好,百官都很欢迎他,没有因为他是奴隶出身就瞧不起他;

皇帝对他也很好,没有因为曾经是敌手就打压提防他,反而给了他不少好东西;

开矿的事确定下来了,石勒这次离开不仅带走了工部的几个官吏,还带走了格物司里的十多个工匠,以及一大堆工具。

光是工具就拉了十几车,还有两箱子的书。

这一次,石勒是真从心里顺服了。

卫玠敏锐,他是最先发现石勒变化的人。

这个人身上一直有股煞气和悍劲,给他的感觉就是,一旦有不顺心的地方,他就会举兵谋反。

两年了,期间赵含章对他赏赐和夸赞不少,这种感觉从未消散过,可这一次离京,卫玠竟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内敛和顺义。

卫玠不由撩起帘子看向身后跟着的十几辆车,难道就因为这些工具吗?

张宾也很快察觉到石勒身上的变化,他很高兴,内心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

张宾和石勒的内心其实很像。

石勒的人生成就,有一半要归功于张宾,不论是在历史原来的进程上,还是在现在。

他几次大的人生转折,都是张宾给的建议,然后还都正确了。

在历史上,他被苟晞打得满地找头,张宾就提醒他在冀州待不下去,我们得找个强大的人跟随,于是他选了刘渊;

他和王弥成了刘渊手下的大将,因他出身不好,匈奴汉国的官员和将军们都看不起他,处处针对他,王弥更是没少在公开场合辱他。

张宾说,王弥野心勃勃,总有一天会杀了将军,而刘渊一定不会为了将军惩治王弥,所以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

于是张宾亲自写信诱王弥进帐,当场击杀了王弥,吞并了王弥的势力和地盘,刘渊也没有因为王弥而惩治石勒。

后来,刘聪即位,却不肯给晋封石勒王位,打压他的权势,于是张宾说,不如自己做主,于是石勒就反了匈奴汉国,自己当了皇帝,张宾则成了他的大丞相。

而到了这条线上,石勒还没来得及成为刘渊手下的独一无二就遇到了赵含章这个劲敌。

且为了保命,他还不小心投降了赵含章。

于是,张宾开始一改历史上的不安,转而劝告石勒安定下来。

他为什么改变态度?

是历史上的他天生不安分吗?

当然不是。

他和汲渊、明预一样,虽出身寒微,却一直想找一个能安定天下,能庇护百姓的人。

石勒是他流亡于匪徒中不得不选的人,既然已经选了石勒,他自然希望他走得更远。

鼓动石勒投靠刘渊,一是当时他们的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二是,他也在考察刘渊,是否是那个可以安定天下的人。

晋室已经烂到骨子里,这个天下已经乱到不能再乱了,晋是永远安定不了天下的,所以只能从外选。

其实,刘渊才是张宾选择的第一个人。

但很快,刘渊就让他失望了,他登基之后就开始耽于享乐,虽然还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却没有了约束手下的霸气和手段。

他连想要坚持汉治都做不到,如何能统治这个天下?又怎么能让天下百姓归心?

汉人,在匈奴国只是二等、三等民。

这不是张宾可以接受的世界。

而这时候,他的郎主向赵含章投降了。

见过赵含章,见过赵家军,又见识过她治理的地方和百姓之后,张宾便果断选择了赵含章。

她满足了他对君主的一切期待和幻想,甚至,她还将他的许多期待实现了。

这样的君主不追,还待何时?

所以他瞬间收敛锋芒,从鼓动石勒自己当家做主转为约束他的凶悍,给他设立了一个成为当代权臣的目标。

贤臣是不用想了,就石勒那些黑历史,他就算后半生当牛做马也洗刷不掉,所以就做个权臣或者名臣吧,只要能有个好结果,寿终正寝,恩荫后代就行。

临走之前,赵含章送了不少好东西给石勒和卫玠,作为幽州长史,张宾也收到了赏赐。

其中有一块用檀木盒子装着的白玉最为尊贵,上面雕刻了羊,寓意有仁义之德,而玉又喻君子。

来给他送礼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清,他亲自将盒子送到他手里,低声道:“张长史,这块玉是陛下亲自挑选后着人雕刻的。”

也就是说,这个礼物是专门送给他的。

他和赵含章从未私下见过面,也从未私下联系过,看到玉的那一刻,张宾便知道,这位新帝知他,懂他,而他也知她,懂她。

他们二人间有不必开口的默契。

此时,张宾便握着挂在腰间的玉佩热泪盈眶,他总算不负她所托,亦不负自己多年以来的愿望。

擦干眼泪,张宾就叫停马车,找亲卫要了一匹马就去追石勒。

石勒懒得坐车,因为带的东西多,所以行程很慢,他就先带着人跑到前面,打算先行游玩。

张宾追上去,俩人很快在一块空地上停下,亲卫们见时辰不早,就拿出午饭来摆在地上。

也就是刚出京,他们才有热乎的东西吃。

是一个特制的食盒,密封效果很好,所以食物都还有温热之气。

石勒一边大口大口的吃,一边给张宾塞吃的,感叹道:“京城出了好多稀奇的东西,都是从前没有的。”

张宾笑道:“陛下宽厚大方,新东西一定会让人刊登在报上,我们让客商收集这边的报纸送到幽州,总会知道的,到时候再和京城这边的客商买,用不了多久将军在幽州就能用上了。”

如果是以前,石勒即便点头也会心中不服,觉得赵含章就是占了人和的好处。

她身边有傅庭涵,手底下还有那么多能人,自然能弄出许多好东西来。

但此时他不这么想了,“皇帝的确胸怀广大,也难怪她能引来这么多能人巧匠,对了,墨家子还没消息?可惜时间不够,不然我要多留一段时间见一见那墨家子才好,看看到底是他厉害,还是傅郎君厉害。”

张宾心情愉悦,浅笑道:“将军想知道,等回到幽州,再以电报询问就是,此也算公务,将军还能借此和皇帝拉近关系。”

石勒:“这算哪门子公务?”

张宾:“事关国家格物技术的发展,怎能不算公务呢?”

石勒瞪大双眼,忍不住竖起拇指,“还是先生厉害。”

张宾摸着胡子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