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和脸色很难看,心中郁闷得不行,见大老粗似的程达都这么说,他便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妥。

花钱让人把自己抬回家的卢御史比李天和更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赵含章出现并处罚他们时,他就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所以一回到家,他就对一脸惨白的妻子道:“我闯大祸了。”

卢御史的妻子奚莲一边让下人去请大夫,一边认真听丈夫叙说他闯了什么祸。

听完,奚莲皱着眉头看他,不解,“遇到同僚欺辱同僚,你不说阻止,竟还跟着起哄欺辱?”

卢御史苦笑道:“因傅庭涵掌管尚书省,又兼工部尚书,大将军对工部尤其看重,特别是司农寺和水部,今年的赋税一大半都拨给了工部,那沈如辉和余崈才华平平,只会些农耕种植之术,却一再被夸赞重用,尤其那余崈,只是个博士,却能随意进出宫门,我心中不服,见李天和几个武人捉弄他们二人,便没忍住……”

奚莲道:“辱人者人恒辱之。”

卢御史一脸羞愧道:“我已知错了,不论我心中再怎么不服,我可弹劾他,也可以在朝堂上反对,却不该私下如此辱人。但当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平息大将军的怒火,沈如辉和傅庭涵关系极好,如今傅庭涵又在外治水,大将军若要为他出头,我……唉!”

奚莲瞪了丈夫一眼,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捧了一本书和两册竹简过来,她先将那本书递给丈夫,道:“这是家祖在兖州任上时随手记的杂记,其中有两篇是傅公治水的方策,剩下的是祖父记载的兖州风俗,和一些自己治水理政的见解,本是随手所记,但父亲在时常常翻阅,还说凭此书,便是子孙不肖,也能有所进益。”

但几年战乱,她的父亲兄弟都没了,家中留下的十多箱书籍竹简,她只保下了两箱,这是她的资本和嫁妆,便是她的丈夫也不能随便取用,今日为了平息赵含章的怒火,她不得不拿出来。

奚莲依依不舍,但更不舍的是她手上摸索的两册竹简。

卢御史疑惑,“这是?”

奚莲摸着竹简道:“这是我外祖家留下的《本草经》,里面不仅记载了所见之物的样子,名字和成长之地,还有种植之法,食用之法,药草还附上了疗效和常见的配方,母亲在时,最喜欢的就是《本草经》了,我家一共有十二册,但逃难时遗失了十册,现在只剩下两册了。”

卢御史一听,又感动又愧疚,握住她的手道:“是我不好,这次委屈夫人了,待我以后找寻到更好的物件,一定将这竹简再给你换回来。”

奚莲将书和竹简分开装进盒子里,“不必了,书和竹简我都抄下来做了备份。”

不仅做了备份,她还背下来了呢,只是这是原稿,到底不舍。

奚莲等下人将大夫请回来,确定他只是皮肉伤,休息几天就可以下地,便让人套上牛车,“我会亲自去和沈郎中余博士道歉,你先休息吧。”

卢御史泪眼汪汪的点头,冲她挥手,“夫人早去早回,我看那沈如辉和余崈还算宽和,当不会过多为难你。”

奚莲横了他一眼,那你还欺负人家?

卢御史读懂了她的潜台词,再度后悔。

奚莲先去沈宅。

沈如辉来投靠得早,还是从如日中天的苟晞处跑来投奔她,又是赵仲舆挖来的,所以赵含章对他也很优待,他一来就送了他一套宅子。

而且还不小呢,三进的宅院。

但里面住的人不多,除了一个家仆沈献是一直跟着沈如辉的外,只有一个断了手掌的车夫,一个耳背的粗使婆子和一个年纪很大又跛脚的门房。

奚莲让车夫上前敲了敲门,等了很久门才打开一条缝,一张老脸凑到门缝上往外看,一双眼睛凌厉又戒备的往外看,看到奚莲就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遍后就刷的一下把门打开。

奚莲这才看清楚人,来人一身灰色粗布短衫,裤腿上还沾着泥土,鞋子没有穿进去,而是踩着拖出来,手上也都是泥。

门房见她打量他,立即不好意思把手背到身后擦了擦,脸上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女郎是?”

奚莲微微屈膝行礼道:“妾身是御史台卢兴之妻,求见沈郎中,还请老丈帮忙通报。”

门房一听,满脸失望,“你成亲了呀~”

奚莲:……

虽然失望,但门房还是认真道:“我家郎主还未回家呢,夫人要见,怕是还要等一段时间,不如晚些再来吧,或是先下个帖子,待我家主人回来,预定了时间再上门?”

门房这会终于想起来了会客的正确步骤,这个时代,除非是特别紧要的事,或者关系非常非常亲近,不然谁要上门做客,都要先下帖子告诉主人家,和主人家约定好了时间再上门。

这是基本礼仪。

这位夫人好像没预约吧?

门房终于想起来不对,重新打量奚莲,打探道:“夫人找我家郎主是为了?”

奚莲道:“妾身是替外子来道歉的。”

她将盒子递给门房,“这是给沈郎中的歉礼,还请老丈代为转交,改日我和外子再亲自上门致歉。”

门房一听,哪敢收?

连忙就拒绝了。

奚莲叹息一声,也不勉强门房,收回盒子道:“那我一会儿再来。”

她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很疑惑,“此时不是早过了下衙的时间?”

门房道:“我们郎主勤勉,便是下衙也总在衙门加班,有时落日了才回来。”

那也太晚了。

沈如辉这么勤勉,可见工部的事情很多,而沈如辉很受重用,再对比一下家里那个经常可以按时下衙回家的夫君,奚莲嫌弃的皱皱眉,就这样还嫌弃沈如辉无才?

若没有才华,大将军怎会如此重用他?

奚莲从不会小看工部的人,她不像卢御史有固定的思维,觉得礼最重,吏部和户部次之,兵部再次之,而工部最低,她一直觉得大将军既然让六部并重,那说明六部没有孰重孰轻,不过是各部官员相轻,都觉得自己重要,看不起别人罢了。

哼,奚莲反而看不起这些看不起别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