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池塘的那具尸体,据洪雪供述死者是陈玉芳。但通过警方细致的尸检,王科长却给出不同的鉴定结果。

“郝队,男性和女性在骨骼的结构和数量上是一致的,但男性整体骨架比较粗大,女性骨架普遍较为纤细,另外还有些细微特征。比如男性眉弓突出,颅骨后部也就是俗称的后脑勺,骨骼突出明显,而女性眉弓不发达,颅骨后部较为圆润。”

“更关键的是,男性骨盆的开角较小,相当于人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最大开角,盆腔呈圆锥状。女性的骨盆为了适应生育,形状接近圆柱体,骨盆壁光滑有利于分娩,而且开角较大,相当于人手食指和拇指之间的最大开角。”

“根据这些性别特征,可以基本判定死者是男性,他生前齿尖大部分磨平,有齿质点暴露的情况,年龄大约在三十岁。全身骨骼推算身高约一米七,总体来说死者是个年轻强壮的男性。”

郝晴坐在办公桌前,仔细翻看宋铁军的尸检报告,当初确认死者是男性之后,她把这个结果告诉邵思颖,当场突破了对方的心理防线。

邵思颖没料到突如其来的转折,她精神崩溃招供了全部犯罪事实,怨恨都是洪雪和吴静设下的圈套。但她们能预判成功,归根究底还是邵思颖贪念作祟。

吴静落网之后,承认那具尸体的真实身份是宋铁军,也是父母强迫她嫁的丈夫。郝晴派人去于莘村找到宋铁军的亲戚,核实过DNA信息确认无误。

结合洪雪最新的供述,宋铁军的致命伤应该在腰部或后脑勺,但在这份尸检报告中,真正的死因另藏疑点。

郝晴指着尸检鉴定内容:“王科长,宋铁军的尸骨右侧第十一根至十二根肋骨之间,发现骨缝碎裂的痕迹,也就是说肋骨对应的右肾部位,生前曾被凶器刺伤?”

王科长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凑近去看附件照片:“你看,这里骨裂形状呈放射状,说明死者生前剧烈反抗过。如果是死后被刺入的话,骨裂形状应该比较平直。”

“那么据你推断,凶器有可能是刀刃长约二十公分的面包刀吗?”

王科长伸手比划了一下,点头道:“有可能,郝队,凶器已经找到了吗?不过,这应该不是死者的致命伤。”

郝晴看到了报告里的其他内容,但她需要逐一确认:“你的意思是,死者生前右肾受伤,抢救及时还有存活的希望?”

“肾脏被刺伤当然有生命危险,但这取决于是否存在其他器官损伤,如果尽快将伤者送往医院避免大出血等状况,理论上还有存活机会。”

证实这一点,并不是替吴静开脱,而是为了验证真正的死因。

郝晴指向下一条鉴定结果:“宋铁军颅骨后部,也就是后脑勺轻微损伤,这可以解释为洪雪用花瓶击打的力道不足以造成致命伤,对吗?”

王科长这次的语气比较肯定:“根据颅骨后部的损伤程度,最多能造成轻微脑震**,也有可能导致短暂性昏迷。”

郝晴的心跳猛地加快,指尖轻点最后一条记录:“看来,宋铁军被禹明辉和吴静抬去酒窖的时候,确实还没有死。”

她眼前浮现出发生在酒窖里的情景,躺在地上的宋铁军浑身是血,抬起头看到禹明辉正在收拾冰柜里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让他忽视了对方的动作,艰难地扬起手抓住救命稻草,气若游丝地向他求助:“救命,禹总,救救我吧……”

他知道禹明辉也不是善茬,但至少不像吴静那样恨他。

只要立刻认错,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打扰禹太太,禹明辉或许会放他一马。再说,禹明辉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企业家,何必为他这种人摊上命案。

宋铁军苦苦哀求禹明辉,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禹明辉看到他还活着,眼底的惊愕稍纵即逝。

他厌恶宋铁军这个人,却也没到置人于死地的程度,现在送去医院抢救还来得及。

洪雪砸伤了宋铁军,以为他的死是自己造成的,此刻只怕是悔恨莫及。如果宋铁军没有死,洪雪去自首也不会被重判。

她连坐牢都不怕,还怕背弃家人跟他离婚吗?

只要宋铁军不死,洪雪还能通过他找到禹澄澄的亲生母亲,把女儿还给人家皆大欢喜。

但这不是禹明辉想要的结局,他要洪雪永远依附于自己,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是走是留将由他来决定。

他无法容忍洪雪重获独立,他需要进一步牵制洪雪,让她无力挣脱。

所以,宋铁军必须死。

禹明辉近乎残酷地扯了下嘴角,镜片后的阴冷目光令人心惊胆寒。

宋铁军感觉到死亡在靠近,他惊慌恐惧想要呼救,但腰部的伤口流血过多,头脑晕沉使不出力气,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制服了。

在宋铁军生命的最后时刻,眼睁睁看着禹明辉掐死自己。

“宋铁军颈骨断裂,禹明辉才是杀死他的凶手。”郝晴合上了手里的尸检报告,想到洪雪说她没有证据,难道真是凭感觉认定禹明辉是凶手?

“郝队,还有这个……”赵晟递过来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那枚指甲大小的证物,让郝晴和王科长都感到头痛。

“这是什么东西?”郝晴接过证物袋,隔着那层塑料摸了一下,软软的,有弹性,像是硅胶制品。她拿起袋子在灯光下辨认,月白色的星星形状,好像卡通贴或儿童玩具。

“王科长,这就是从禹明辉胃里提取出的新样本?”

王科长想起来还手心冒汗:“是啊,我解剖尸体冲洗脏器的时候,这颗硅胶星星粘在了水池里,到了晚上发出荧光我才发现,还好没有冲进下水道。”

郝晴关上台灯,证物袋里的硅胶星星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荧光。

这么小的东西的确不显眼,但要是误吞进食道里,禹明辉不可能毫无察觉。如果是在禹明辉死后,有人刻意塞进他嘴里,未经吞咽也不会流至胃部。

郝晴重又打开台灯,觉得匪夷所思:“这颗硅胶星星,是禹明辉生前吞下去的?”

王科长也纳闷来着:“按理说,一个成年人不会故意吞下异物,除非是他事先没发现,囫囵吞枣倒还有可能。”

“假设东西掉进酒杯里,他看都不看喝下去的几率有多大?”郝晴首先排除吴静制造这种“意外”,本质上不符合成年人的逻辑。

“王科长,这颗硅胶星星本身有毒吗?”

王科长连忙摇头:“硅胶本身无毒,材质柔软,一般不会对肠胃造成伤害,也不会被人体消化。体积小的硅胶可以自行排出,不需要去医院催吐或用内镜取出。”

如果是小朋友开玩笑,应该不会对禹明辉造成实质性伤害。

郝晴打量着褪色的硅胶星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印象却很模糊。她不禁设想,莫非是禹明辉主动吞咽下去?但他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

送走王科长,郝晴和赵晟继续讨论案情。

禹明辉身为商界名流,他的死讯一经传开,电视新闻和多家报刊都有报道。

短视频软件上也有不少画面流出,发布的博主声称自己是当晚受邀的客人,亲眼见证了禹明辉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派对。

禹明辉和妻子颜值般配家世相当,多么令人羡慕的神仙夫妻。凶手嫉妒成仇怒拆CP,惩罚他原地成盒,来波大呲花爆炸升天。

现实中的生与死,曝光到网络上难免被娱乐化。网友又不是警察,感慨两句,手指一划,揭过了别人的一生。

郝晴在视频上看到禹明辉送洪雪结婚纪念戒指,夫妻俩抱着女儿秀恩爱,她从中得到启发,提醒赵晟联系发布视频的那些博主。

“案发当晚,现场客人拍的手机视频都拿到了吗?”

赵晟答得干脆:“拿到了,我正在一帧帧筛选,明天就能剪辑出来。”

洪雪有意销毁录像,恢复那晚监控可能性不大,从视频片段或许能拼凑出部分真相。

“好,那我先去一趟于莘村,明天回来看你剪辑的视频。”郝晴利落地整理好背包,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走了出去。

赵晟追到门外,看了眼傍晚的天色:“郝队,重启陈玉芳失踪案的文件还没批下来,你要不再等等?”

郝晴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手:“我都等五年了,你快去忙吧,明天见。”

“郝队……”赵晟欲言又止,忧心忡忡地望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