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永胜的再三反对下,洪雪被妈妈接回家里照顾。
她需要一段时间静养,抑郁症状减轻以后,通过心理评估才有机会争取抚养权。
不出所料,禹明辉大度地支持她治疗,反过来劝说岳父岳母,不要给洪雪增加压力。
他也鼓励妻子常来看望女儿,贴心地留给她们母女独处空间,她要走还会开车相送,目送她回到娘家才放心。
洪永胜夫妻看在眼里,都挑不出女婿的毛病,有心撮合小两口和好。
洪雪和母亲还能平心静气地交谈,父亲一言不合就指着她的鼻子教训。
“你知不知道,海城有个豪门千金,直到现在还对明辉念念不忘,前几天还托人打听他的近况。你有什么啊,读书读到脑子坏掉了,现在连孩子都生不出来,明辉他肯要你就不错了!”
洪雪自嘲道:“我宁愿他不要我,去娶那个海城千金。”
洪永胜气得瞪眼跳脚,洪雪妈妈慌忙去劝架,夫妻俩再次陷入争吵。
洪雪漠然看着爸妈,心里徒留悲凉。
何止是禹明辉和她的父亲,这世上还有很多人,甚至包括部分女性,都会瞧不起一个失去子宫,无法再生育的同类。
她身体有残缺,再也做不了真正的母亲。
没有孩子的女人,在那些人嘴里是不幸的,人生也注定不完整。
他们这么想,无非是没把“她”当成一个人,而是视作一件继承香火的工具。
即使他们之中,有人都无宗可传,无代可数,更没有多少家产继承,优良血脉与家风也无从提起。
哪怕孩子生下来无人管教,仍然坚持要子孙兴旺,且有性别执念。
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以骨血之名,剥削一个无辜的生命。
至于繁衍的母体,天生就该完成这项使命,否则便丧失了全部价值。
耳边持续的怒吼声,让洪雪在自己家里如坐针毡。
以前听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还笑称是封建残留思想,现代社会不存在的糟粕。
怎会不存在呢?它植入在脑海里根深蒂固,在呼吸间肆意传播,一代代流传下去。
她改变不了的,也做不到独善其身。
洪雪抓起皮包往外走,又被父亲一把拽回去,互相推搡时,她冲动地朝他大叫。
“爸,我真是你亲生的女儿吗?该不会我也是被你捡来的吧……”
洪永胜愣住了,扬手甩了女儿一巴掌,他在最后关头收了劲,洪雪没觉得疼,却感到深深的耻辱。
洪雪妈妈红着眼冲上来:“老洪,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打咱们女儿,她生病了呀,她心里苦啊,呜呜……”
洪雪抱住妈妈想一起走,幽怨地望向父亲:“你把洪家的未来都押到禹明辉身上,你输不起!哪怕没有我这个女儿,你也不能没有那个女婿,你干脆去跟他过算了!”
洪永胜脸色铁青:“洪雪,你是大人了,不能凡事只考虑自己,也该想想我们整个家族!明辉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你才这么跟他闹,跟他吵?
唉,这种事你看开点吧,男人没钱都想沾花惹草,何况是有钱有本事的男人,他不去招惹别人,那些女的都往他身上扑,而且你身体又不好……”
洪永胜不忍心揭她伤疤,仓促改口,“我刚创业那会儿,身边亲戚都没钱,为了拉一个订单差点跑断腿。后来生意火了,我用几年时间赚够两代人的钱,我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
可后来呢,钱越赚越多,心里却没了底气,总害怕一不留神倾家**产。你上了这条船,如果没有实力立足,就会掉下去被别人吞掉,现在的洪氏企业,背负着太多人的身家性命,我连一步都不敢走错啊。”
兜兜转转,他又变成了金钱的奴隶。
洪雪忽然“理解”了禹明辉,他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怎能允许自己沦为流沙。
那一次争吵,洪雪没有离家出走,又过几天,她接到了禹明辉打来的电话。
“澄澄发烧了,一直在哭,你能来陪陪她吗?”
她没说去或不去,挂断电话听到父亲在旁边叹口气:“我找人查过了,明辉在外面没有别的女人,他还是想跟你好好过的。”
洪雪妈妈没应声,眼神也透露了想让他们和好的意愿。
洪雪简单收拾了几件东西,自己开车回去,出门前父亲交代她有事往家里打电话。
她头也不回地步入黑夜:“我已经嫁人了,生是禹家的人,死是他禹家的鬼。”
洪永胜在门口伫立良久,妻子叫他进去的时候,看到他脸上斑驳的泪痕。
禹澄澄的确发烧了,育婴保姆喂过她退烧药,洪雪每隔一个小时就给她测体温,温度降下来后,这座牢笼都没那么恐怖了。
半梦半醒间,禹澄澄抱住她的脸,趴在她耳边叫“妈妈”。
女儿第一次开口说话,这声“妈妈”叫得清楚动听,洪雪的泪水疯涌出来,她感觉立刻死去都值了。
她抱着女儿又亲又哭,等女儿睡着了,蹑手蹑脚走出了儿童房。
保姆们都回房休息了,禹明辉靠在走廊墙壁上等她:“今晚还走吗?”
“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她无处可去,至少这里还有需要她的女儿。
禹明辉扯了下嘴角,伸手掐住她下巴:“你早该认清现实,身为女人你一无是处,除了我,没有其他男人愿意要你了。”
洪雪惨淡地苦笑:“我是个没用的女人,为了钱和我结婚,真是委屈你了。”
“为了钱?”禹明辉习惯性想反驳,转念一想,他已经没必要伪装下去。
“那你该庆幸自己还有价值,扮好你贤妻良母的角色。”他俯身靠近洪雪,湿冷的指尖描摹她眉眼,“只要你听话,我怎么舍得打你?乖乖做你的禹太太,不好吗?”
他并起手指轻拍她脸颊,洪雪失去焦距的双眼看向窗外,像是没听到他说话。
禹明辉眼神冷下来,不断加重手上力道,渐渐在她侧脸留下殷红指印。鲜明的痛感拉回迷离意识,洪雪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回来,慢慢将视线移到他脸上。
再也找不到爱过他的痕迹了,这样就好。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听你的话,做好你的妻子和澄澄的妈妈。”泪水在她眼里干涸,像历经风吹日晒的皲裂山谷,荒凉又死气沉沉。
认清现实以后,她变得温顺多了,这对禹明辉来说是件好事,然而他心里并没觉得轻松,反倒比从前更为失落。
他忍不住怀念“两情相悦”的那段时光,惋惜她眼里消逝的爱意。
但无所谓,她不会离开他了,这就够了。
“洪雪,我当初向你求婚,不止是为了两家联姻……”除此之外还有感情,但与洪雪的爱相比,那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占有欲。
“我真的想过,和你好好度过这一生。”
这可能是他说过的最真实的情话,却已物是人非,换不回半分感动。
洪雪只想尽快让他离开,努力配合地点下头:“我们是夫妻,当然要共度一生。”
爱人变怨偶,相互憎恨也能活下去。
禹明辉直直地看着她,像在确认她有没有撒谎,分秒之间如已渡轮回。
他满意地笑了笑,扶住她后腰送上楼:“老婆,你先回卧室休息,我还要去书房开个视频会议。”
禹明辉陪她回到卧室,双手按住她肩膀坐在**,嘴角洋溢着愉悦的笑意。
“从今以后,我们还是一起睡吧。放心,只是想抱着你入睡,做个好梦。”
那她注定要噩梦连连,洪雪强忍厌恶,迎向他“温柔”的目光,顺从点头。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里,洪雪紧绷的后背放松下来,手心里都是冷汗。为了孩子,她要尽快摆脱两家的捆绑关系,想办法重获自由。
只是她没想到,禹明辉处处防备自己,未经允许,连书房都不得入内。
娘家那边也是报喜不报忧,母亲时常来看望她和澄澄,关心她的治疗情况,告诉她家里和公司都挺好的。
禹明辉推动了几个大项目,预计明年收益超十亿,父亲和股东们很满意,都对他赞不绝口。
母亲笑得越高兴,洪雪心情就越沉重。
她尽力了,也找不到禹明辉的破绽,他真是个可怕的怪物。
洪雪守着女儿艰难度日,每天都盼着逃出牢笼,每晚却在怪物身边辗转难眠。
她坚持服用氟西汀,抑郁症状并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了。
主治医师劝她想开点,凡事别往心里去。
洪雪自己也知道,她得了心病,还是难以治愈的那种。
她不能靠自己寻求解脱,药物只是安慰剂,在她撑不下去的时候,不至于爬上楼顶或是冲进车流。
浑浑噩噩又过了三年。
她这具躯壳被抑郁的情绪操控,变得越来越迟钝,脑子也像上了锈,将反抗的意志磋磨殆尽。
她淡忘了曾经立下的誓言,模糊了想要逃离的念头,临睡前麻木地喝下那杯牛奶,蜷缩在那怪物怀里共赴深渊。
毫无意义的人生太漫长,她好累,恨不能一睡不醒。
有时候抑郁发作,想到女儿澄澄,洪雪也难以坚持下去,好几次她划破手腕躺进浴缸,神魂飘散时被禹明辉发现送进医院。
他真是可恨,连死都不肯成全她!
洪雪以为自己好不了了,直到那一天,她遇见了改变破败人生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