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杀红了眼。

一拳又一拳,砸得林诚录倒地不起。

他拳头上染了血。

是林诚录的鼻血,嘴里呕出的血。

直到老夫人杵着权杖赶来,佝偻的身子扑在林诚录身上,周稷卿才停下了拳头。

直起身,他才想起来,太子另外的交代。

“林诚录,这些年,你可曾善待过三姑娘?”

林诚录被揍得昏昏沉沉,已有些神志不清。

他迷迷糊糊的看着头发斑白的老母亲,双手颤抖的擦他脸上的血,也听到了周大人的质问。

三姑娘?

三姑娘是谁来着?

万莲带着哭腔说:“周大人为何这样问?我家老爷最疼芳菲了,怎么会不善待呢?”

周稷卿看向她。

“林三姑娘心疼夫人你,夫人在林府受多年苦楚,林三姑娘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也是为夫人才对恶父忍气吞声,可她心中一直惦记着,有朝一日必出这口恶气。”

这些话一字一句,林诚录都听清了,口中喷出一口污血。

“万莲你……你在芳菲面前都胡说了什么?!”

万莲一愣一愣的。

芳菲这样说?

她似乎是在女儿面前埋怨过林诚录凉薄无情,但,不至于如此吧?

“所以周大人此举是因为……”

“对,”周稷卿点头,“是太子体谅林三姑娘,命我前来对林县丞施以惩戒。”

林岁宁差点笑出声。

所以林芳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第一步,不是接生母进宫享福,而是让人揍生父?

从此往后,安淮县的人但凡提及林诚录,必然想到今日这一幕吧。

林诚录将林芳菲捧作掌上明珠,就换来这样的下场么?

方晚葶碰了碰她肩膀,“忍住,别笑。”

谢元喃喃自语,“我记得林伯父对夫人和芳菲都不差啊?”

或许算不得顶天的好,但确实不差。

林岁宁瞥他一眼,道:“话本子里的角总有个苦情身世,或许林芳菲离成凰成凤就差一个无奈悲痛的经历吧。她没有,可以编造啊。”

这一出她是真想不到,但细细想来,也就这理由能说通。

谢元拧眉:“芳菲不是那种会编排生父的人。”

林岁宁顺着他话说道:“她不是,那是周大人撒谎咯?”

难不成还是太子撒谎了么?

谢元不再吭声,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稷卿离开之前,往方晚葶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跨身上马,绝尘而去。

外人再呆在这,就显得尴尬,纷纷再次告辞离开。

江锦书拉着谢元离开之前,晦涩不明的对林岁宁说:“丫头,你和远儿是指腹为婚,但我们家对你不了解,远儿和你也没见过几面,不熟悉彼此心性。我还是想着,成婚大事,要知根知底才好。”

谢元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母亲……”

他似乎很不情愿,但他终究也没多说什么。

林岁宁坦然说:“无妨,但我有一个要求。”

江锦书看着这丫头像讲理的人,语气也和善了不少。

“你说。”

方晚葶却抢在林岁宁之前,先道,“江夫人,万莲这般德行,外人无法相信林家姑娘的品行,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们二姑娘并非由万莲教养,二姑娘像她生母,是个温婉心善的姑娘,从不与人争执的。”

江锦书摇摇头。

“我知道你们二姑娘不是万莲所生,也并非是因万莲而对二姑娘有偏见。当初草率定下婚事,婆母后来便觉得不妥,这娶妻,还是该慎重。”

方晚葶便不再吭声。

林岁宁的手背蹭了蹭姨娘的手,再把手掌塞到她手中,与她相握。

“婚可以退,但得是我们林家来退。”

这桩婚事有或没有,也就那样。

横竖都料不准将来的日子。

但被退婚,和主动退婚,在外人眼里大不相同。

她不希望因退婚一事,让外人大肆编排她。

江锦书挑了挑眉,没有立刻应允。

谢元不满道:“母亲,这婚约是祖母定下来的,母亲擅自退婚,祖母会不高兴的。”

江锦书目光深深地打量了林岁宁一会儿。

她对林家姑娘的印象,就是林芳菲那模样,这位二姑娘似乎有所不同。

但这一眼两眼的,也瞧不出究竟。

江锦书说:“方才同你母亲大吵一通,在气头上,我说话也有些冲动,你不必放心上。婚约的事再说吧,我们先告辞了。”

林岁宁对她稍稍点了点头,便算相送。

老夫人年岁大了,扶不起几十岁的儿子。

下人们把林诚录扶着往里走,老夫人在后面看着,忽然便晕了过去。

林岁宁跟着下人们送老夫人回斋堂。

在榻前守了半日,老夫人才醒转过来。

“祖母。”林岁宁唤了声。

老夫人睁着枯槁的眼,沉沉叹息,不发一言。

丫鬟跑进来。

“老爷和夫人吵闹得凶,老夫人去看看么?”

老夫人摇摇头,“岁宁,你去。”

林岁宁爱看热闹的,尤其是狗咬狗,当即应了下来。

大抵是周稷卿揍得轻了。

父亲这会儿躺**了,还挺有力气,扯着嗓子同万莲嚷嚷。

“你是怎么教女儿的?你跟女儿说什么了!你平日里在芳菲面前,都在编排我些什么!”

他说着,手臂还咣咣咣砸床。

万莲抱着手臂立在床边,眉头紧锁,烦闷得要命。

“我哪里说过你的不是?我都是叫芳菲孝敬你的,府上人都能作证。”

林诚录继续拿手臂砸床。

“你的意思是芳菲撒谎了?!”

林岁宁在门口听到这话,心头觉得极其讽刺,又有些痛快。

父亲从来不认为林芳菲会撒谎,直到眼下,依然这样认为。

他只会认为,是继母教唆女儿,以至于他今日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万莲说:“依我说,挨都挨了,你就忍了这口气吧,芳菲这样做,总归有她的深意的。”

两位大夫拼命地按住林诚录,使劲劝,也拦不住他要挣扎坐起来。

林诚录顶着许多淤青的脸,面目狰狞的梗直脖子,同万莲争执。

“什么深意?!借着太子的势,让周大人当众殴打生父,这能有什么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