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泽满脑子就是梁王妃的话:她是假的。

那时他刚目送岁宁离宫,浑浑噩噩地回到东宫,在椅子上枯坐了大半日。

刚派人去找许辰来陪他喝酒,想要一醉方休,梁王妃找到他说:“太子,我敢断定月云初是个假的,她绝不是月容窈的女儿。”

这句话,叫他万念俱灰的心又跳动起来。

此时,李玄泽看着月云初,眼神变得耐人寻味。

若是假的,她又是用的什么手段,怎么骗过父皇?

父皇到底知情不知情?

月云初全然没有察觉到太子眼神里探究的意味,当他深邃的目光是因天降祥瑞而触动。

她眉眼上扬。

“太子殿下,我们一同出发吧。”

“可是钦天监说,”李玄泽顿了顿,淡淡道,“天降祥瑞是巫祝重归于世的征兆,百兽入山迎的是她,而非我和父皇。”

言出,月云初脸色微滞。

缓缓后又从容不迫的说道:“钦天监还在长安,并没有跟随圣驾一同来秋猎吧?”

当然没有。

李玄泽随口胡扯一句,不过是吓唬吓唬她。

她若假冒的,最害怕的事,便是真的巫祝出来戳穿她的身份。

而他提到“巫祝重归于世”这几字,显然她的脸色变了。

若她真的知晓百兽入山的内情,现在该斩钉截铁的指责钦天监说谎,而不是想着钦天监到底有没有来。

李玄泽冷声道:

“让开。”

月云初面色难看地杵了会儿,终究是往侧退了一步。

李玄泽目不斜视大步走过她面前。

林岁宁紧步跟上。

月云初不甘道:“宵宁郡主,我无意为难于你,可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想成为天下人唾弃的罪人吗?”

林岁宁停下脚步。

“我做什么人神共愤的恶事了,就要被天下人唾弃?”

月云初目光冷若冰锥。

“你献媚勾引太子,破坏我和太子的天赐姻缘。”

“既然天赐姻缘,是我一介凡人能撼动的?”林岁宁嘲弄道,“若我能轻易破坏,那又算什么天赐?”

月云初嫌恶道:“果真是低贱人家教养出来的德性,不要脸面。”

林岁宁好奇的瞥她一眼。

“你不用你母亲的能耐叫我死无葬身之地,却想用三寸不烂之舌来让我知难而退?巫祝之女就这么沉不住气,这么点能耐?”

怀里的呆呆大概感受到主子的情绪,冲月云初凶狠的“喵”了声。

月云初一噎,恼得眉眼泛红。

“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听不得实话么?”林岁宁吐了吐舌头道,“我不知道什么天赐姻缘,可我知道两情相悦才是正缘,强扭的瓜吃过吧,不甜的。”

说完,她拉着太子快步往前走。

月云初的声音从后传来。

“我母亲是巫祝!就算瓜不甜,也能让它变成甜的!”

……

林岁宁同月云初争论时理直气壮。

到了车厢里突然泄了力,背靠着车厢,低垂着眼,说话都没了力气。

李玄泽握住她手,十指相扣。

“你说的对,两情相悦才是正缘。”

林岁宁低头看着相握的手,轻声问:“老天爷难道就这么不长眼吗?”

李玄泽苦笑一声。

“你同月云初说那些,不怕她是真的巫祝之女,不怕自己惹来报复?”

“我信你,你说她假的,她就是假的,”林岁宁无所谓的说,“再说了,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个死,人活一世,不就生老病死。”

李玄泽沉默半晌,指腹挠了挠她手心。

“不止生老病死,还有山清水秀,繁花似锦。”

林岁宁笑:“殿下说的对,人在世上走一遭,未必求个结果,多看些景致也算值得。”

午时左右,路过一家客栈,一群人马便停下来,入内随便吃几个菜。

山竹端了碗药来。

“陛下派人送来给林姑娘的。”

“什么东西?”

李玄泽扫了眼那碗里褐色的汤药,眉头蹙起。

山竹凑到太子耳边,小声说:“送药来的公公说,是避子汤。”

林岁宁听清了最后那几个字眼,脸红到了耳根。

李玄泽示意端走。

“她不必喝这个。”

山竹很为难的说:“那公公说,林姑娘若是不吃,万一怀上了强行落胎,更为伤身。”

李玄泽烦闷道:“清清白白的,喝什么避子汤?她喝了这个,不就落实了她与我不清白了,平白毁人名声。”

山竹很实诚的反问:“可即使林姑娘不喝,外人还是不会认为就清白了啊?”

李玄泽顿时看着这些菜了无胃口,筷子一放便想走。

林岁宁拉住他衣袖。

“我不在意。”

她只知道同他在一起挺欢喜的,不后悔。

旁的就不想那么多,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反正都要更名改姓离开长安了。

李玄泽又坐下来,无视了那碗散发着苦味的汤药。

“月西山很大,你知道母亲的坟在哪儿?”

林岁宁道:“祖母说,沿着长满蕙兰花的路一直走,我母亲的坟在山谷深处有水源的地方,不见阳光。”

离开长安之后,路经安淮县,她特地又去看了眼祖母,询问关于母亲的事。

祖母就说了这些话。

祖母还说,你只管去,去了自然能找到。

李玄泽觉得挺奇怪。

“为什么把你母亲大老远地葬到这里来?”

“是我母亲的遗愿,”林岁宁吃了几口菜,再道,“可能不想入林家祖坟吧,我父亲实在是个烂人。”

李玄泽没有再问。

……

临近月西山,林岁宁才体会到何为百兽奔入山的奇景。

无论是牛羊狗猪,还是天上的飞鸟,都似乎受到某种感召一般,往月西山的方向而去。

就连腿短软白的小兔子,也蹦蹦跳跳地往那儿赶,马不停蹄。

往日里凶猛的野猪,见到人也视若无睹,只知赶路。

林岁宁透过四四方方的小窗望着外头。

“好似连风都是往月西山吹去的。”

就连花草树木摇曳的方向,都是向着那座山。

李玄泽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侧颜。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什么?”

“梁王妃受过巫祝很大的恩惠,既然知道巫祝要让女儿嫁给我,又为什么还撮合我和你?”

当时他把岁宁托付给梁王妃,王妃是尽心尽力。

在父皇给岁宁和许辰赐婚的时候,王妃也帮忙阻止。